算了算,肖敬棠也有快五十岁了吧。这六年来,时间好像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印记。
他挂着一脸迷人的微笑,轻轻巧巧地把简寒扶到椅子上坐下。从米色的西服口袋里优雅地掏出一张手帕递给她。
“简寒姐,别来无恙?”
简寒一把把他的手打开,愠怒地看着他,低低地说:“托你的福,好得很。”
他哈哈一笑,自己拖了把凳子坐在简寒身边,捡了块蛋糕放在嘴里,细细地品味着。
“你母亲执行死刑前的最后一晚,我去看过她。真可怜,好像没有多少人记得她了,我感觉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年,一点都不优雅、不性感了。”
他回忆着,啧啧地感叹着,“琴原来那么美,可是在监狱里面关的那几年,她一下子头发全白了。她告诉我她不想死,可是你说她能不死吗?她必须死,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其实要让简寒回忆的话,高秋琴在她心里面的样子都要渐渐的模糊了。真正与自己母亲相处的时光,满打满算不过也就在北京那残缺的三年。
想来,自己该是一个凉薄的人,听到一个憎恶的人说自己母亲该死,竟然没有冲上去和他拼命。
肖敬棠笑了笑,大概是感到无聊了,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说:“这两年房地产业可是突飞猛进,势头强盛,你要是没钱了,过来找我,没准我还能给你个活做做。”
又走来几个大腹便便的老板,看到肖敬棠,几双手突然非常热切地捂在一起。
肖敬棠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简寒补了一句:“对了,你要是还想给你妈收尸的话,找一找原来你妈的那个助理,后面都是她负责办的。不过按你这个性子,估计是不会再趟这趟混水了。”
几个胖子老板瞪着大眼瞧着肖敬棠,“肖老板这说得这么吓人,怎么还收尸啊?”
肖敬棠冷笑几声,悄声说了几句。
几个人往简寒这边瞅了几眼,目光里充满了不屑和鄙夷,一个人说:“莫总怎么想的啊,让这种人进来。”
简寒又抓起那杯伏特加,晶莹剔透,清清爽爽,琼浆玉露,饮之成仙。
简寒想,喝吧,醉倒之后,就没有过去,也没有故人了。
哪知道正要倒到嘴里,莫郁闻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哎,这是酒啊,不是白开水。”他在那边看到简寒一个人黯然神伤的背影,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不放心,和几个推脱了一番,跑过来看了看。
简寒愤怒地看着他,用力地挣脱自己的手腕,“你放开我,让我喝啊。”
莫郁闻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好奇地凑上去闻了一下,嗷地呛了一下鼻子。
“伏特加啊,你口味这么重?不行,坚决不可以。”
简寒突然觉得很委屈,好像回国之后,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如意。她赶不上谷风的签售会,她要遭受肖敬棠的嘲笑和白眼,就连莫郁闻,好像都不理解她。
她把伏特加摔到旁边的桌子上,两只手捶打着莫郁闻的胸膛,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涌了出来。
莫郁闻吓了一跳,他说:“你怎么了?是不是在我不在的这一会,遇上什么人了?”
他一只手把简寒揽进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简寒的背脊。喃喃地低语着:“好了好了,我不离开你身边了。”
他慢慢地抬起简寒的面颊,用手背把她脸上的泪痕摸掉,附身在她耳边低声说:“瞧你,把妆都要哭花了。”一扭脸,敲敲在她侧脸上碰了下嘴唇。
有人喊:“莫总!”
莫郁闻抬起头,看到是云城大公司的千金,站起来,笑眯眯地招了招手。
他把一只胳膊递给简寒,简寒用手拉着,虚虚地站起来,靠在莫郁闻身旁。她低头把眼角的泪痕整理干净,突然听到一声“是你!”
是盛装打扮,一身镂空长裙的上官婧,紧紧地牵着陈谷风的胳膊。
这场面真的是太尴尬了。简寒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六年后,会这样子见到他。
陈谷风一身黑色西服,比六年前更多了一丝性感和成熟。
像是时间把一切都打乱了顺序。他们四个人,两个寂寞的组合,被命运开了一场不大不的玩笑。
简寒感到,再没有比这样子的重逢更让人感到悲伤了。
上官婧说:“你回国了?听说你在美国过得不错。”
莫郁闻笑笑:“你们竟然认识。”
上官婧说:“那当然,世界太了,我们可是大学同学。真让人想不到,你现在竟然和莫郁闻先生在一起了。”
简寒张了张口,刚想解释,就见到陈谷风转过身子,一脸淡漠地说:“我们走吧,没必要和这种人说话。”
这种人……我是哪种人?
简寒像突然被人用力挥拳击打一样,本来就疲惫的身体此时更感到抽尽了力气。她的心怦怦地跳,看着谷风冷淡的神情,自从见面后,他的眼睛里,一丝一毫自己的影子都没有。
他是不是,还恨着自己的不辞而别?
简寒打了个寒颤。或者,更可怕的,他已经把自己忘记了。
不愿想起,不愿提起,看到这张脸,也不愿说一句话。
莫郁闻上前一步,叫住陈谷风,“陈先生,请注意一下。您说谁是这种人?”
简寒拉住莫郁闻的胳膊,低低地说:“算了……”
“说的谁,谁自然心里有数。”
说完这句话,陈谷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是啊,我是哪种人,我心里有数……
莫郁闻拿了杯温水,递给简寒,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他大概能够看出,这个姑娘,和刚刚那个叫做陈谷风的名歌手,有过一段难解的纠缠。
会场的钟声响了起来。郁闻看了下手表,七点半,晚宴正式开始。
他低下头和简寒说:“开始先是义卖,然后是表演。”
主持人是云城电视台的台柱子,卡着音乐的节奏上台,先调侃了一番到场的嘉宾,把整个会场的气氛烘托了起来。
接下来是整个慈善晚宴的重头戏,义卖和善款捐助活动。
一个个政商演艺界名流轮番上台,报出的数字使人咂舌。一些残障儿童的画作,经过几次叫价,竟然也可以达到上万元的高度。
气氛在肖敬棠上台的那一刻达到了高潮。
他以个人的名义拿出五百万,捐建五所希望学,并由合利置业派出施工队伍,进入山区,亲自督办援建。
底下响起闹哄哄的鼓掌声,一片叫好。
简寒百无聊赖地吃着侍者新上来的菜品,看肖敬棠一派风度翩翩的君子风范,谦虚地向台下颔首致意,说着企业使命、扶贫责任、个人良心。
她想,钱真是个好东西,怪不得人人为它发疯。既可以用它作恶,也可以用它为善。
吃得差不多饱了,捐款环节也快要结束了。简寒两手一拍,摸摸自己的肚子,觉得自己可以撤了。
今天唯一的收获就是一肚子的高档蛋糕和新鲜水果,除此之外,全是狗屁。
简寒告诉自己,睡一觉,今天的所有都忘掉。没有肖敬棠,没有陈谷风,就当来了一次爱丽丝的后花园。
她掏出手机,给刚刚出去布置事情的莫郁闻发了一条短信,说:“我身体不舒服,先走了。”
她把手机收好,整理了一下衣服,刚要站起来,周围突然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原来是陈谷风上台了。
主持人前几分钟报幕宣布进入表演环节,简寒当时正在走神,没注意听。陈谷风是第一个出场的歌手,拿着一把黑色的电吉他,黑色西服也没换,混搭出了一种异样的美。
他说:“这次给大家带来新专辑里的一首歌,风。”
风是一首摇滚,基调却感到很凄美哀伤。简寒刚刚想要立起来的身子又呆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首歌曲短短的五分钟里,她好像可以看到谷风和她分开后的时光。
他一路走到现在,一定很多艰难吧。
歌曲结束后,底下的掌声久久未息。主持人先变着法子夸了会歌手和歌曲,做了下预测,说不久后颁布的金曲奖里面一定会有陈谷风的名字。
陈谷风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主持人又嘿嘿一笑,说陈谷风先生知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陶若匀姐没有来呢。
底下的观众也颇为配合,发出一声哦的长叹。
简寒突然感到,陈谷风也许向自己的这个方向瞥了一眼。只是短短的一秒钟,短到没有踪迹,无法捕捉。
但在简寒看来,这蜻蜓点水的一刹那,却好像有六年。
陈谷风说:“我不清楚,也许你们主办方没有邀请她,可不要赖到我这里。”
主持人尴尬的一笑。
由于已经预先沟通好了,主持人便问陈谷风这次为贫困山区的孩子带来了什么礼物。
他以个人名义捐助价值五十万元的桌椅。观众再一次鼓掌。
简寒也跟在里面,拍得手都红了,一边鼓掌一边眼睛发酸。她想起六年前,谷风第一次来云城的时候,两个人那么穷,上夜空塔都要捂着钱包计较半天,买首饰要去书店路的地摊挑挑拣拣。
好像一眨眼,时间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