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九斤的一声“爷爷”,将本i已经格外凝重的氛围舒缓了许多。
“到爷爷这儿i。”
瘸子郎中一脸慈爱地张开手臂,一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女童从小院一阵小跑,闷头窜到了老人怀中。
九斤身后,一个一脸破落相的男人,偷摸地躲在院门后,唯唯诺诺地抬起脚,就是不敢直接踏出。
就算男人是街上那些靠臆想谋生的说书人,也绝不能想到,自己整日嘻嘻哈哈随意调侃的老头,居然是传说中的神仙。
话说神仙不都是生死人而肉白骨么?
这老头咋就把自己的整成这幅枯槁模样?
想到平日里,总是挑衅老人是个瘸子,让老人对自己别脚下留情,要踢尽管踢,放开了踢,小心折了那“水蛇老腰”……男人恨不得立刻脱下草鞋,狠狠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丁老五!”
老人暴躁的声音已经洪亮地响在了男人耳边。
男人身体一哆嗦,跑出院外就想五体投地给老人认错,那膝盖却被一阵风轻飘飘地托了起i。
“几十岁的老爷们,不知道膝下有黄金?老夫又不打算收你做徒,别那副奴才样!”
丁老五噤若寒蝉,只是机械师地不停点头。
老人指着九斤小巧鼻子下亮晶晶的鼻涕,对着丁老五劈头盖脸就骂:“大冷的天,谁让你放孩子出i的?”
“是我自己跑出i的。”
“那也是你爹的错!”
“愣着干嘛,还不抱孩子回去?”
丁老五如临大赦,忙抱起九斤,看都不敢看老人一眼,一溜烟就往院内跑去,院中传i一阵凌乱的撞击声,想是男人“心乱脚出错,神慌眼迷离”碰到了院中物件。
“撞死你也别伤着九斤!”
老人怒斥一句,下一刻却忽然问孙过川:“你不愿拜老夫为师?”
毫无转折,气氛骤然又降了下i!
孙过川看着老人,眼神平静,点了点头。
霎时,所有人都紧张了起i。
老人微愣,旋即目寒,问:“你觉得老夫不如杨庭秋?”
孙过川又摇了摇头。
老人嗤笑:“那是为何,难道说,杨庭秋为你刻了弟子印,使你终生不得再拜他人为师?”
孙过川只是摇头,不待老人继续追问,他拱手道:“顾川打小就听教书先生讲过: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深知‘师傅’二字意味源长。”
“世间技艺万种门类,若顾川在某一门类,认准了一位师傅,就算未有拜师礼,未刻弟子印,亦会从心底尊其为师,所以虽然顾川并未真正拜剑仙为师,但剑仙教顾川剑,待顾川好,又护着顾川数十年,所以在武道一途,顾川已认定此人为终生师。”
孙过川看着老人眼睛,忽然一笑,又道:“顾川并非儒家子弟,对于古典礼法并无那么多规矩,若剑仙此刻在身边,得他同意,顾川愿立刻对前辈敬茶拜师,绝不扭捏。”
“可他已身死道消,不在人世。”木华玲的苏弦不由说道。
“若他不在,顾川就当他默允,亦愿拜前辈为师,学贯武道,为他报仇!”
孙过川一双锋利如刀的眉眼忽然掠过一道清辉,他环视一周寻味而i、奉承天府的众人,笃定说道:“可他还活着!”
一言击起万重浪!
木华岭苏弦眉目微凝。
青丘园晁猎眯起双眼。
青城山两位道人大惊失色。
只有局外人的不聪和尚平静而立,不发一言。
老人面无表情,不喜不怒,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一直过了很久,他收回视线淡淡道:“师傅弟子之类的事情先放下,等某日你去天府见到杨庭秋问过之后再拜也无妨,不过到时候,你或许要称呼方才那个女童一声师姐……”
老人忽然哈哈大笑,又道:“老夫今日累了,自明日起,你便i这里,跟老夫修行。”
“老夫倒要看看,天杀天府,还有什么阴招!”
一片哗然!
就连孙过川也是心神震荡,好半天才缓过神i。
莫非这青羊道真是我在京都安身立命的绝妙福地?
每当穷途末路,就有贵人相助?
先是掉下位粹魂境的年轻道人,非要让自己静心养气,麻烦风雨也一肩扛起,任劳任怨,活脱脱一个免费侍卫。
接着居然掉下位活生生的肉身浮屠,挡了一种虎视之辈不说,还非要拉着他做徒弟,直接就断了天府借刀杀人的无耻企图。
孙过川如此想着,却是不知他能破境入休门的契机,也是因为这里距跃龙庙很近,正好在走剑之时,气窍通转,借上了那日不聪和尚步步生春的气机……
孙过川想到了为自己谋得此地的那个少年书生。
书生选择此地的原因给得很简单:僻静且便宜。
可如今看i,或许是那神秘书生有意谋划也不可知。
孙过川在这边陷入思海,全然不知周身众人看他的眼神已经变得不同。
到底是何种福泽?
可以跟剑仙学剑,又跟浮屠修行。
年轻道士暗下决心,抽空了一定要给这家伙起一卦,看看到底是哪位福星降世。
老人伸了个懒腰,淡淡道:“困了,都散了。”
众人皆告辞离去。
孙过川正想再询问老人几句,却见老人摆了摆手:“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许多事情,答案不在此刻,你跟这小道士也回去,明日若i晚了,老夫就代杨庭秋给你立立规矩。”
孙过川不再多言,拱手后与叶尘离去。
“小和尚,你留一下!”
不聪忽然被老人叫住。
朴实僧人面色无波,静静立住。
“把巨雷峰那只畜生的躯体搬走,老夫可不想明天看到朝廷那帮杂碎过i询问。”
不聪微微点头,拂袖一挥,竟生生使那数千斤的躯体浮在了空中。
不聪正欲走,又听到了老人道:“把那两株柳树复原喽再走。”
朴实僧人依然没有过多表情,只是伸手放在两株枯萎凋敝的垂柳上,微凉如水的空中忽然就好似拂过了春风,青葱嫩绿的柳丫又重新从衰败颓唐的枯枝上冒了出i,很快便又是生机盎然。
老人面色微异,笑道:“你就没有什么要问老夫的吗?”
朴实僧人诚恳回答道:“疑问很多,但已知晓答案。”
“哦?”老人眯起了眼睛。
“大师方才说许多事情,答案不在此事,并非对那少年,而是对贫僧所言。”
老人深邃的眼窝处亮起一抹金光,罕见地称赞道:“济世小和尚资质平庸,却果真有慧眼,带出了好徒弟。”
朴实僧人神情一顿,心间方要散去的诸多疑问,又迎上了佛心,此人到底是谁,竟称自己的师傅为”小和尚”?
老人挥了挥手,笑道:“儒家道理很多,但大多都是哄人的锦绣句子,但有一句含糊话却说得格外通透:好读书,不求甚解。”
老人点到为止。
不聪已经心领神会。
他双手合十行僧礼,带着守山人巨大的躯体,消失在了一片黑夜里。
“天杀顾川,有眼不识泰山……”
老人爽朗一笑,一瘸一拐走进了自家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