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竹月阁。
许渐看着阁中的一幅墨白山水画微微发愣。
山水画并不旖旎，只有一人一河一舟，仅此而已，黑白笔墨，意境犹然。
画中底部有一诗：
碧湖天雨下，舟际何归来。
人影逝青中，幽然一点褐。
许渐喃喃自语道：“这巡山湖是真的美啊。”
阁中，紫檀木的秀墩旁，赤金色的华州瑞兽貔貅雕像栩栩如生，落地窗前的清月竹，是清冷的月竹色，淡玄色的香谭中龙涎香正发出一阵阵让人醒神的清香。
许渐找一个了紫檀木椅子，靠着椅背，看着赭红色的伏案上，精致的乌金石茶具正烧着毛尖，白色的蒸汽像银线一样点缀着整个竹月阁。
许渐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们这群有钱人，是真的会享受啊。”
巴战穿着墨绿色的大氅，从内阁中缓缓走出，无奈道：“竹月阁的主人常年不在，也只好我帮她打理了。”
许渐从椅子上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这竹月阁的主人是谁啊？”
巴战神秘的一笑，缓缓道：“是一位名将的正房。”
“哦。”许渐挑了挑眉，品了一口茶，“那你怎么和这位正房认识的？”
“我是和那位名将认识。”
许渐皱了皱眉，“华州名将只有四人，是大西国的白莫吧？”
巴战莞尔一笑，不作回答，右眉上的那一缕白簇，也鲜活的跳跃了起来。
许渐叹了口气，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了，“不聊这个了，我们说说正事吧。”
巴战顿了顿，“好。”
许渐轻声的问道：“华州又有动静了吧？”
巴战点了点头：“是啊，华州已经安分三十年了。”
三十年前，以左晋国的齐山关为战场，各国兵出几万会聚于此，竟是围剿一个名为天道者的道义门派，他们自说是神的使者，拥有秘术，私自招兵买马，实力已经威胁到了众国的朝廷威严。
于是上代皇帝下令，令诸侯国出兵围剿，二十万对战五万，竟是打的有来有回。
后睿帝之后，对那一战极为惭愧，令史官减少笔墨，只写道：玄月初，号令百军，围敌于北晋，铁甲如山，赭旗飞扬，其领军周维，以三月，毒风火攻，佯攻，阳谋主，几番周折，令旗终插于阳关之上。
许渐低声道：“三十年前的齐山关之战，活下去的老家伙真的不多了。”许渐面色低沉，“唉，那群名为天道者的家伙是真的恐怖，铁剑宗那一战几乎沉没。”
巴战愣了愣，三十年前的那场大战他还没并没有出生，而对于那一战描述几乎为零，各国都默契的不提此事，若不是还有许渐这些老一辈的人活着，或许这件战事都已经被风沙湮灭了。
巴战砸了咂嘴，“他们真的是神的使者吗？”
许渐大笑了一声，“这世界上是没有神的，他们也只不过为自己的野心做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可是，听说他们刀枪不入，身体坚硬如石，真的有此事吗？”巴顿低声道。
许渐点点头，“确有此事，否则二十万打五万，早该结束围剿了，怎么又会打数月。”
“那这岂不是神的力量吗？”
许渐摇了摇头道：“不是神的力量，是兽血。”
巴战呆了呆道：“兽血？”
许渐从伏案上缓缓的给巴战也倒上了一杯毛尖茶，示意他不要惊讶，毛尖茶的清香味缓缓入肺。
“对，就是兽血，这群自称时天道者的人，给大概三千人使用了兽血的秘术，使这三千人力量速度暴涨，英勇无敌，一人就可以撕开一个方阵，可他们也在没有人性了，是一群死士。”许渐叹了一口气，“战场上不惧生死的人最为恐怖啊。”
巴战想了想那个画面，不寒而栗。
许渐继续说道：“巴战，你能不能空手打过一只白狼。”
巴战摇摇头，苦笑道：“空手确是不能，但若有弓箭百步外便可击杀。”
许渐笑笑，“以前我曾听闻华州的北部，那里冰川千尺，罕有人烟，只是在那里却活着一群凶猛的白狼，它们毛发雪白，平日里藏于雪中不易被发现。”许渐低声道，“有人曾取过那些白狼的血液，那血液活性极高，通过一些特殊方式，注入人体，可以让人类力量暴涨。”
巴战听的一脸惊讶，“你是说，那群天道者都被注入了狼血吗？”
许渐摇摇头，“不是狼血，狼血只会让人类的力量速度暴涨，并不让他的肌肤坚硬如铁的。”
巴战瞪大了眼睛，“难道是……那个？”
许渐笑了笑，“也只有那种东西，才会有如此恐怖了吧，三十年前他们的技术还不够熟练，那群死士只知道胡乱杀人，并无智谋，若是今日他们卷土重来的话，他们的秘术更是上了一层楼，恐怕无人可挡。”
巴战手中的乌金色茶杯停在了空中，沉默良久道：“铁剑宗呢？”
许渐从椅子上起身，轻轻地摩挲着桌上的雕螭，目光深邃，“死的死，伤的伤，老的老。”
巴战苦笑道：“那个叫阿伦让的孩子，你很看好他吧。”
“是个好孩子，但还没上过战场，身上没有任何血气。”许渐干笑了一声。
“若是不久即将开战，暗杀堂的立场又是如何呢？”许渐话锋一转，双眼如刀的看着巴战。
“在大西国。”巴战果断的说道。
“哈哈。”许渐大笑一声，豪放不羁。
竹月阁的两人一同笑了起来。
很多年后，许渐再一次深受大伤，那一天他亮了六十载的亮眸终将熄灭，临终前，许渐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的握紧了巴战的手，哀伤道：“巴战，你可知我此生有四恨，一恨不能生于景文时期，随大帝亲征，踏平华州。二恨不能生于青州天王，只引三万铁骑一袭铁衣，血洗草原。三恨齐山关之战不能多给吾一万骑兵，而不至于铁剑宗几乎绝迹。四恨。”许渐猛烈的咳嗽了一声，“四恨！四恨不能年少三十载，随让王重铸铁剑，再指天道！一剑封喉！”
巴战觉得眼眶一热，他轻声道：“老家伙，你是这个时代的英雄，会名垂青史的。”
许渐最后笑了笑：“英雄终会落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