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接着引子,说到文皇定都北平府后百年间,早到了世宗皇帝临朝,世宗嘉靖皇帝朱厚熜,先君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族弟,为君明达勤谨,只是心地匾窄,又好敬道修玄,喜爱奢侈,自移殿西苑,与世隔绝,忠言渐塞,佞臣渐多。却说嘉靖二十二年,南直隶苏州府太仓县知县殷学绶偏房孙氏产下一子,此子生时,其母孙氏正在梦中,见一跨鸾贵妇捧一红锦蜡烛包自半空抛下,孙氏一惊之下醒转,便觉腹痛难忍,家人时刻伺候,遂传稳婆到来接生。
这孩子长到及笄之年,殷学绶便为其取学名廷秀,殷廷秀少时聪慧过人,诗书文赋过目不忘,且年纪书得一笔好字,苏州一境皆呼为神童。然其母终是侧室,盖殷学绶正室李氏夫人无出,才纳下孙氏为侧,说是侧室,不过是李氏的通房丫头。李氏母家是京官,当朝首辅严嵩之子严世蕃连襟,权势不。李氏无子,嫉妒孙氏,常暗中欺压,孙氏产后缺少照拂之人,一来二去落下病症,不到三年就过世了。李氏见孙氏死去,便有意过继殷廷秀为子,谁知殷廷秀三岁的孩子见到李氏就哭,声极悲切,且每次如此,殷学绶一见也就作罢。转眼又三年,李氏怀孕,诞下一女,取乳名秀鹃。李氏虽然对天埋怨生的不是男丁,天意如此,终究聊胜于无。殷廷秀从此无人疼爱,挨到十二岁,殷学绶天天被李氏吹耳边风,头脑一乱之下送殷廷秀去了广西,投托堂兄殷正茂门下,时殷正茂任广西按察司副使,在任颇有政绩。殷正茂为人至诚至孝,又知道族叔昏聩,妻室不贤,堂弟有才遭妒,便告知家人,堂弟如我亲弟,谁也不许欺辱。殷廷秀自到殷正茂家中,发奋读书,课业大进。殷正茂右迁江西,欲将殷廷秀送往南直隶老家,殷廷秀是年十六岁,血气方刚,自起表字焕之,欲往浙南福建,寻大将俞大猷习武,殷正茂思前想后,派亲信老仆殷琳带殷廷秀去投俞大猷,并附亲笔书信一封。殷廷秀即远赴浙南,拜俞大猷为师,俞军中识文断字者少,殷廷秀习武的同时也负责往来公文辑录。俞大猷见殷廷秀灵慧刻苦,也就倾囊传授,将自己的技击,枪法,剑法一并传授。盖武师传真,一年授艺点拨,一年练习,两年即可出师,更兼殷廷秀聪慧过人,不到一年即成。浙南抗倭,殷廷秀十八岁的青年就有阵前杀敌的胆气,有俞大猷真传,精锐的日本武士都难胜过他。殷学绶升福建学正,自殷正茂处得知儿子文武双全事,来信唤殷廷秀去福建效力,殷廷秀本不欲去,又恐犯了忤逆,便辞别恩师奔赴福建。
谁知到了福建李氏一见殷廷秀一表人材,妒意又起,寻殷学绶吵闹,如今的殷廷秀何等聪明,一见势头不对,转头奔了下面的学堂,殷学绶还能说什么,只能一边儿劝着李氏,一边让殷廷秀给自己打下手做个学政下面的帮办。殷廷秀讨着机会,各个地方的学堂都去,有书就看有本事就学,凭他的本事,不拘书法、诗文、对联、绘画诸般本领一应俱全。他又谦虚谨慎,碰见脾气不好的老先生免不了赔个心贴个补偿的,在不行就扒窗户偷学,总之四处办事公私兼顾,没有学不会的。这也是凑巧,就在一日,殷廷秀在延平府南平县帮助生员编写教材,知道此处有一位致仕的老官员,善写一手欧楷,自己几次求教都被婉拒,于是又去偷学。福建炎热,百姓多栽种树木以乘凉,或是求实取果,殷廷秀双腿有力,平日里偷艺也都是蹬房上树地学。这一遭殷廷秀没想别的,只是想潜进老头家里偷出来帖子或者书信文章之类的自己描。
福建的夏天,那可真是热得流火铄金,家里但凡是有点家业的都想法子乘凉,大碗的酸梅汤拿冰窖里凿的冰块儿镇了盛来,或是海边儿沙地的西瓜切成大块儿也拿冰镇了,装在盘子里。这都是家趁人值的人家,那福建的平头百姓,日子仍是不成样子,官面上的苛捐杂税数不胜数,讨海的、种药材的、种茶叶的、卖鱼丸的大多是本利微的生意,哪里敢放松。往年里年景好的时候,鱼虾丰富,西洋的商人也能到福建来中转,自打闹了倭寇,好吃懒做的、偷鸡摸狗的、横霸乡里的也就攒堆儿地造了反,可是苦了沿海的百姓,不光是福建,往南的两广,往北的的浙直,哪一个靠海的省份安宁过。也是靠了胡宗宪俞大猷戚继光这些名臣大将,浴血奋战才保住浙直闽粤百姓的生计。老官员家境富裕,过了午就到藤架子下的躺椅上歇着,旁边有酸梅汤和丫鬟伺候着。殷廷秀摸清了情况,就埋伏在老头书房外墙底下,单等着到了老头午休的时辰,翻墙进书房偷东西。
谁知踩好了点儿,正在墙下等着,就听得一声鸟铳响,紧接着锣声九下,殷廷秀心里打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知府来南平干嘛?”这九下鸣锣的意思是代表‘大军民人等齐闪开’的意思,是州府一级官员的开道令。延平知府带着大官员包括殷廷秀的老爹殷学绶来南平视察,殷廷秀心想自己还是别偷帖子了,知府来了县里可热闹了,人一多了就不免让人看见,而且此时殷廷秀心里又咯噔一下:“坏了!南平的知县是个会办事儿会说话的,可这儿还有个软硬不吃的,这要是让知府瞧见了那还不坏菜!不成,我得通知他躲一躲。”心里说着就往县学里跑,谁知道了县学堂,几个教员告诉他知府就是来视察学堂的,而且点名要见这个‘软硬不吃的’。
这个‘软硬不吃的’是谁,诸位看官,书中代言,此人姓海名瑞,表字汝贤,号‘刚峰’,现任南平县教谕。您听咱们海大人的号,刚峰啊!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个善茬。不然您看阁老严世蕃的号——东楼,东楼就比西门要强,您说是不是?到后来淳安抗赋,直疏骂帝,名扬天下那是后话。这边儿说着,海瑞从学堂后厅走出来了,殷廷秀一个省里来的帮办,也不能说什么,垂手站在一旁,等着知府过来视察。不到一碗茶的功夫,大队人马开过来了,副教谕冲海瑞一请,两人出门迎接知府,这边厢殷廷秀一看知府到了,自己没事儿干,也就往侧门走。谁知副教谕跑回来一把将殷廷秀拉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南平不算大县,学堂规模一般,海瑞一道先立规矩再拉生员,束脩没有可以不交,我海某人可以不吃肉但你们不能不读书,狠抓学业那能不出成绩吗,一批一批的学生乡试高中成了举人。回到南平冲着海瑞就拜,这里边不乏穷苦人家的学生,砸锅卖铁也要报答海老师的恩情。海瑞却是分文不取,也不作解释,该上课上课该教书教书,依旧是有没有束脩随便,只要有到了年纪的必须过来读书。这个政绩知县能不抓吗?找个机会报进府里,知府当然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有如此境界。庠序之中,除了海瑞就是副教谕,除了他俩算是有功名的,就剩殷廷秀这个帮办大算个吏。但是殷廷秀要是躲在老官儿家墙底下或者走得远远儿的都没事,但独独就是不能见知府。
(二)
原来殷廷秀这个帮办的官儿还是自己的老爹搞来的,他一个没功名的子哪来的门路进福建学政司啊。殷学绶去跟学正司的二爷打好招呼,让自己的儿子来给自己打下手,省的钱还不都是自己的。但是省钱归省钱,你得让知府批准了才行。殷廷秀去到地方上给殷学绶帮忙,自己有餐补,饷钱拿不拿无所谓。嘉靖朝的官儿嘛,能捞的绝不放过机会,殷学绶有这么个儿子帮手办事儿,还能替自己吃一份儿空额,当然高兴了。副教谕知道殷廷秀是府里的帮办,当然得一并拜见。但是等到待会一介绍,说起来教谕海瑞,副教谕某某,这位是学政派来的帮办,殷学绶的饭碗就砸了,不说吃空额的事儿,光是你偷偷安排亲信进学政司的事儿就能参你一本。殷廷秀在福建时间不短了,延平知府不是个与民为善的好官,更不是个和睦同僚的知府。这也不是殷廷秀关心他老爹,实在是事情闹大了说不定还会牵连到堂兄和师父,虽说省官大于府官,但是殷廷秀“黑户”的情况是坐实了的,副教谕一拉,殷廷秀赶忙推脱,此时就是挣脱也来不及了,大队人马已经到学堂门口。学堂一进院子里海瑞已经等着了,二进门里副教谕拉着殷廷秀,这时几个衙役已经进来通报要教谕准备迎接上官,殷廷秀此时急得一身大汗,眼见自己老爹跟延平知府就进了大门,只得先去跪下。
此时殷廷秀大脑飞速旋转,时间基本上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他只想着如何搪塞,管你谁他娘的生了谁谁干了些什么。心里如此想着,殷廷秀也不管许多,径直走到海瑞身边跪倒。他这一跪不打紧,副教谕就为难了,怎么呢?教谕是个从九品,殷廷秀这个帮办说是个吏,但是入不入流谁也说不好。他跪在海瑞右手,意思是大了海瑞一级。副教谕是跟海瑞平级,按规矩是该跪在海瑞身边,殷廷秀跪在海瑞左手后一步,成两条线。但现在这个状况,副教谕一看,得,不如不拉他,过来裹乱的不是,但是眼看着延平知府已经到了面前了,于是把心一横,规矩什么的去你的吧,也就撂袍跪倒在海瑞左手边。殷廷秀和副教谕,两人一人一边,成了一条线,气氛就很尴尬了。这个时候副教谕是因为礼数不周心里打鼓,殷廷秀是大脑飞速旋转啥也不顾了。这情形只在一瞬之间,整个院子的气氛如同凝固了一般,平静啊。
谁知道没过一会儿,殷廷秀听着副教谕追了出去口称该死,就醒转过来,抬头一看,自己的老爹殷学绶站在一旁擦汗,延平知府气冲冲地往外走,延平同知扭头也往外走,临走时挤眉弄眼地撂下一句话:“这这哪儿来的笔架山?”这下谁还管副教谕跟殷廷秀怎么跪的?他俩怎么跪的也比不上海瑞站着啊,再看海瑞,一张瘦脸刀砍斧剁一般,面有菜色,一对虎目放光,一对剑眉高耸至鬓,头发有些干枯但起码瞧得出来梳过,夹着几根白,胡须也夹着几根白。发迹线很高,但不至于说是谢顶,一身的粗布袍子,虽然不算补丁摞补丁吧,也是真够寒颤的。人都说脚底无鞋穷半截,咱海笔架脚底下倒是有鞋,木屐绑麻绳,布料都省了。你怎么说,甭管官儿大官儿你是朝廷的人吧,你这副尊容去见学生虽说是差强人意,人家学生最起码不会挑你的理。你这副打扮来见上官你是怎么想的?更何况你立而不跪给谁摆谱呢你?
当然了,海瑞这么站着,一是给自己挣了一个相当有派头的外号——“海笔架”,二来呢,也是替殷廷秀过了这一关。殷廷秀也不管这许多,吃一堑长一智,赶紧回到省里把官秩销了,留下一封信给殷学绶,说自己要好好读书考功名。殷学绶还能说什么,再不得宠也是自己的儿子,于是偷偷拿了五百两银子,让他好好读书,又给了他自己的名刺,让他以后赶考留着傍身用。殷廷秀思来想去,还是回到南平县海瑞的学堂去,他年纪比别的学子大,也更有见识,至于才华自不必说,在广西浙江的时候就已经赶上当地举人的本事了,加上海瑞所管的南平学堂的风气,更是如鱼得水。连海瑞都夸赞他不是池中之物,丑媳妇都要见公婆,更何况西施貂蝉呢?于是嘉靖四十年,殷廷秀返回苏州老家参加乡试,毫无疑问是第一名,南直隶会考,又是第一。百姓放了榜才知道当年的神童殷廷秀又回来了,自此吴中才子往往与之相交,久而久之声名鹊起,世人以唐伯虎、祝枝山、文征明、徐祯卿相比。殷廷秀为人不似唐寅狂傲,虽然名声在外却还是夹着尾巴做人。等待京试的两年间,虽然已经成了举人,但是功夫文章都没放下。
转眼到了嘉靖四十二年夏天,殷廷秀在家里看书写字。他回到苏州去考乡试,中了秀才,花了三十两银子在苏州城里买了一个院儿,其实他不讲究排场,就是为了有个地方练武。等在南京会考中了举人更不得了,南京吏部侍郎先送了他纹银五十两,回到家苏州各地的县官又派人送钱送东西,直弄得自己不胜其烦。装病闭门谢客躲过了风头,还得照常读书写字。虽说他顶烦官家找他,但送来的钱倒是足够自己买书买笔墨了。当然,自从殷廷秀中举,李氏也就没了脾气,殷学绶寄钱寄物,她也不好意思去管。只是没过几日,自己又有了身孕,十月分娩,是一个儿子。列位看官,殷学绶在嘉靖二十一年生了殷廷秀,那一年他二十八岁,孙氏十七岁,李氏十九岁。而今自己四十有九,李氏也四十岁了。自从严嵩被贬,李氏地位也就慢慢下去了,殷学绶在嘉靖四十一年再度升官,回到老家任苏州知府,纳了两个侧室,一个姓秦,一个姓阚。秦氏生一子,名惠哥儿,今年七岁,阚氏生一子一女,儿子名聪哥儿,今年五岁,女儿名丽姐儿,今年三岁。也不知是不是春风得意,殷学绶还是和李氏生了个儿子。这也是巧了,殷廷秀前脚中举,殷学绶后脚升官,这爷儿俩虽然不对付但是运气是真不错。
(三)
前任苏州知府一卸任,殷学绶就来接班,再来李氏就生了。他知道殷廷秀在苏州城里住,也去探望过几次,父子说说话,李氏,秦氏和阚氏所生的孩子毕竟还,李氏女儿秀鹃也才十几岁。殷学绶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儿子虽是庶出却是有出息的人,于是想尽办法要拉殷廷秀回来,只是殷廷秀总是推脱。因为殷廷秀知道自己的老爹实在不是什么正经人,你想啊,叫自己的亲儿子去福建打下手只发餐补不给饷钱,还靠自己儿子的人头吃官府的空额,你想想这是好人吗。殷学绶八面玲珑的一个人,正房夫人还跟跟严世蕃连着襟,可是严嵩倒了严世蕃杀了他反倒没事,这是一般的贪官吗?所以殷廷秀每回看见自己老爹拎着大包包上门看他就腻歪,东西肯定是收,儿子偷爹的都不算偷。只是殷学绶扔什么他接什么,就是不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就等着拖够了时间上京赶考。可是住都住在一个城里面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殷学绶来了也不能轰他走,那怎么办?想来想去一拍脑袋:“我真笨,树挪死人挪活,我走不就完了!自己又不是没闯过江湖,功夫也有胆子也有,对,就这么办!”当下收拾好应用之物,又去兵器铺子里选了一柄长剑,买了一匹杂色蒙古马,自己身上收拾停当,趁天色尚早锁上家门,出苏州城过太仓县,直到南京城。
此时已近午牌时分,殷廷秀找了一家饭铺打尖,坐下要了两大碗肉丝面,殷廷秀不会喝酒,隔壁铺子打了一碗酸梅汤喝。要说天下的酸梅汤,也只有南京的最为有名,这倒不是夸一贬二,而是南京的确是酸梅汤扬名的地方。相传元末天下大乱,明太祖朱元璋昔日还是个穷人家的放牛郎。朱元璋父母兄长死于饥馑,自己漂泊江湖,又无一技傍身,只得去做无本买卖。当年行至和州,正逢瘟疫横行,朱元璋速行避疾却还是病倒了。他本就是个乞丐,冻饿而死也不会有人管,孰料郭子兴义军经过,为得民心救治百姓,但他是个乞丐,义军也就没放在心上。只是有一个女子心善,给了他半个烧饼,挨了两天。两天后,朱元璋病体沉重又饥饿难耐死中求生,拼命往一个仓库中爬,至到了库中,哪里有粮食吃,只有刚刚摘下的乌梅。谁知朱元璋闻到乌梅的酸气,顿觉病愈过半,又将乌梅汁来煮熟饮汤,病体竟然渐渐痊愈。走出仓库一问才知道给自己烧饼的少女就是郭子兴义女,此时她也因为帮忙救治百姓染上瘟疫,朱元璋一见恩人命在旦夕,忙裹了一大包,至郭子兴军前献药,正巧旧识汤和在军中,便替朱元璋引见。朱元璋再煮乌梅,佐以解毒药材,郭子兴义女果然痊愈,此方一传,义军痊愈者越来越多。朱元璋也就凭借此方在和州挣了一些钱财,后献了投名状加入义军,深得郭子兴信任,还将义女许配于他,就是后来的马皇后。是时有童谣曰:“桂花开,乌梅香,江南和尚作客商,左全鸡,右玉兔,起事在襄阳。”以应朱元璋与乌梅汁的佳话,至于是不是后人穿凿附会,无可稽考,但朱元璋定都集庆府,改为应天府后,乌梅汁贩都以此事编成歌谣传唱。时光荏苒,酸梅汤遍地开花,但在大明朝,还是南京的酸梅汤最是百姓的骄傲。
殷廷秀吃着面,看着车水马龙的南京城,只见商户鳞次栉比,街头人头攒动,骡马拉货的一个比一个壮;秦楼楚馆的姑娘一家比一家的会拉客;酒肆招子一家比一家鲜艳;叫卖声都不是按照正常人有的音量吆喝出来的,一声比一声脆,一声比一声有辨识度。什么“烫干丝、咸水鸭,什锦如意豆腐涝。四鲜的锅贴和蒸饺,鸭血粉丝汤色鲜,笼包光洁当心烫!”殷廷秀看着南京风土,暗中喝彩道:“不愧是六朝古都,金陵繁华地,会试的时候一心扑在考试上了,考完了就等着放榜,也没来得及逛逛南京城,这次可得好好走一走,感受感受南京的风土人情!”
殷廷秀自颠簸,又兼聪明过人,各地口音一学就会,不拘两广、闽浙、还是云贵、川陕,只要搭话,他都能跟你聊。至于流行的北京官话,山东山西官话更不必说,那是大明读书人都要学的,你说你乡音太重,但又想要做官必须改,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官话,还有上京述职必须要说的京话,再难你也得学两句。殷廷秀别看年轻,老江湖一个,可以说得上是“大路里赶过,兵营里滚过,官场里混过,考场里熬过!”正吃着,就听见几个操陕西口音的道士赶着一辆马车,车门帘子是用钉子钉住帘子底,又横拉了两条布条封了的,这个帘子一下一下地鼓起,里面似乎有人在推。一个道士拿着拂尘用力抽车帘子,鼓起就停了。这几个道士的服色也很可疑。寻常的道士,穿的都是水合色或青色的道袍,戴方巾或藤冠,不然就挽起发纂似牛心形状,腰间杂色绦脚下裹大袜。这群道士却是头戴硬纸冠,纸冠涂成大红色,中间画着阴阳鱼,这阴阳鱼也奇怪,寻常阴阳鱼无非黑白两色或青红两色,他们的阴阳鱼是红白的。道袍形制与一般无异,但色彩是黑色,背心绣的不是八卦,而是单单一个兑卦。腰上栓的绦子居然也是大红色,而且他们不穿大袜麻鞋,穿着是牛皮靴子,靴底也是红的。
殷廷秀一看便知,这些人哪里是什么道士,分明是江湖上有名的一伙土贼,名曰魁星观。这伙人扮作道士,穿州过府地挖洞盗墓,速度极快,且消息灵通,官府拿他们没办法。还有一重缘由,嘉靖帝敬道修玄,搞得谁也不敢得罪修道的,所以这群土贼打着道士的旗号作案根本没人查。久而久之他们还在华山脚下建了个道观当大本营,江湖传闻这帮假道士经常拐卖妇女到魁星观里,江湖正道想管又碍着嘉靖的喜好,官府又查不到他们头上,这帮家伙一度壮大至巅峰。好在是天道循环,嘉靖宠信的道士蓝道行得知此事,以扶乩的方式把风透给了嘉靖,嘉靖这才勒令东厂大理寺去查,这才将魁星观的贼人击破,只是漏之鱼今日被殷廷秀逮个正着,哪有放过的道理?
欲知殷廷秀怎样拿贼,请看下回《大闹南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