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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平恶济南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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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诗曰:

    常言人善遭人欺,挨打不还只因贫。

    奉劝金玉王侯家,无理莫行保安宁。

    却说殷廷秀深涧得宝,古刹遇仙,受传法器两件真经一部,跪地问仙。仙人临行时留下一偈,殷廷秀记了。他悟性最高,当下明白。“函关化胡一千五”是道自己生于春秋后一千五百载,约是宋末。“我与玉皇一脉宗”是说自己姓张,玉皇大帝帝号为‘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仙号为‘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玉皇大天帝’,姓张名坚,上古人皇时代生人,诞于昊天世界光严妙乐国,是净德王和宝月光皇后之子。“无中生有又添二”是一个‘三’字。道曰:由无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即是阴阳,太极之数为一,两仪是二。故第三句是一加二为三。“乾卦三爻一剑锋”是一个丰字,三爻是乾卦之象,似一个‘三’字,三字中一竖,是一个‘丰’字。总而言之,这偈内之意便是“我乃宋末张三丰是也!”

    却说张三丰,传宋理宗年间生于关外,陈抟老祖徒孙,火龙真人徒弟。名为君宝,号三丰子。因其不饰边幅,又号张邋遢。他生得魁梧,大耳圆目,须髯如戟。寒暑惟着一衲一蓑,食量宽大,日啖升米不饱,或数日一餐,或数月不食。凡书本经文皆过目不忘,能一日千里,游玩山野林泉。好嬉闹谐诙谐,旁若无人,皆道为疯子。张三丰于元朝证道成圣,独破武当荆棘,结庐于峰顶,开宗于彼。于元末下山传道救苦,朱元璋诛灭暴元,元军不能抵挡。顺帝临时抱佛脚,宠信塞北巫师,运妖法荼毒冀鲁豫三省百姓,以抵挡明军,张三丰手提方便铲打死巫师所招阎魔罗刹,事后拂衣而去,百姓家家焚香叩拜。朱元璋感蒙张三丰恩德,下旨重建武当草庐,成当今武当殿宇,文皇朱棣敕封三丰为“犹龙六祖隐仙寓化虚微普度天尊”,英宗朱祁镇加号为“通微显化真人”,宪宗朱见深加封为“韬光尚志真仙”,当朝嘉靖皇帝特旨封号“清虚元妙真君”。大明历代天子皆不遗余力地寻找张三丰踪迹,望其出山讲法,为国效力。

    殷廷秀遭遇仙人,得蒙传授,惊喜无地,心下只是疑惑仙人为何不肯收我为徒,言说代天授之。而且张三丰出现对栖霞寺和栖霞山的百姓来讲不是什么好事,因为目前的情况很可笑,张三丰出现在栖霞寺的事儿如果传到北京,让嘉靖知道,估计整座栖霞山都得被刨空了。殷廷秀长了个心眼儿,告诉圆照不想多事儿就勒令寺内人众,不得透露关于张三丰临凡的事情。不过这事儿怎么可能禁得住,人嘴没法管,寺里面的能管住,寺外面的呢?南京的百姓呢?而且众口铄金,越传越邪乎,事情进了北京,早变了味儿了。进了嘉靖耳朵的版本说是张三丰凭空降世,传殷廷秀仙法,还说殷廷秀得了仙传,一脚踢死河妖,又说张三丰在栖霞寺讲法,金光三日三夜聚拢不散,总之是怎么夸张怎么来,怎么扯淡怎么来。嘉靖久居深宫除了对于朝政耳朵根子极硬外,对于这些仙家捕风捉影的事情是深信不疑的,当下勒令浙直总督赵贞吉在浙直两省展开地毯式搜寻,第一站就是栖霞山,这是后话。

    殷廷秀回房,将真经细细读了,他秉性好学,悟性过人。先将下卷所载天下山川湖海人情风土粗阅过一遍,后翻看那上卷。下卷看来是张三丰自己撰写的,笔法遒劲,但上卷就让他傻眼了。这上卷文字尽是如同黄玉护腕上的古篆一般,自己虽然博学,总有不及之处。这古篆想来失传已久,如何看得懂?殷廷秀前后远近地拿着看,细细看,只是叫苦不迭,此时就听得凭空有人搭话道:“看不懂你问我啊!”

    这个时候已近亥初,月色明朗,殷廷秀独处室内,这时来这一句谁不吓一跳。殷廷秀一惊之下,拔剑四顾,问道:“何处泼魔,敢来戏弄于我!”不过心下打鼓:“不应该啊,老子刚刚碰神仙,就遇妖怪?”

    此时那声音又搭腔了:“别找了,我就在你右手上你还找什么找?”

    殷廷秀才发觉到右手握着的剑有点不对劲,倒过来仔细一看,剑镡的龙头张嘴说话了。殷廷秀长出一口气,坐在床沿上,把剑插回护腕。抬着左手跟龙说话,他问:“龙神老兄,你非要这么吓唬人吗?”

    龙头回应道:“我看你刚出来时,饿的快死了,不好当时跟你说话,怕吓坏了你。张真人在时我又插不进去嘴,你有疑问我就回答你啊!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了,就叫我应龙就好,不必称什么龙神!”

    殷廷秀点点头道:“哦,你……哎呀,你是……够大的,在那个地下大洞里边儿……!”

    应龙笑道:“那是我的遗蜕,我于始皇帝年间便阳寿尽了,遂将精魂化在这玉环宝剑之上,那时我便已然被困,神力难施。虽为龙神,却因横死未入仙班。虽有兴云布雨之力,却被那河妖占了灵地,无人入洞救我出来。”

    “你这么大本事就不能出来干掉他?”

    “我已身死,藏在洞内,早不能动了!”

    “那你摄我魂魄是为啥?要不是我把你的白光顶回去的话,估计我就死定了。”

    “我是试你定力,千百年来你是唯一一个爬到我心脏的人,我也知道那群盗墓贼带着法器是想先让我魂飞魄散再取走我的法身,但是倘若真的镇死我,就只能拿了我去卖个好价钱。现在我可是能助你降妖的神兵,当然,你不认识的字我也可以教你。”

    “那你知不知道张真人为啥不肯收我却说什么代天授艺呢?”

    “这个嘛,是因为你是……”

    只在‘是’字一出未出之际,就见一道闪电直劈进寺内,正落在殷廷秀房前,殷廷秀吓得坐到地上。应龙瞥了他一眼道:“看到了,这就是原因,泄露天机的都要遭天谴的,你就别问了,到时候你自己就知道了!”

    当下应龙将古篆授与殷廷秀,直将上卷通读为止。上卷载道法八门,天地水火风雷泽,应物镇邪仙法,并九灵驱使,名为八九玄功,又有正意、解毒、镇恶、堪舆、医理、五金六种立世法门,另有一门道流绝艺,为五雷法,但殷廷秀不太敢看,因为封面写道:玉虚至尊,肉身难成。应龙却说给了你就看,学不学是一回事,使不使得出来也是一回事!

    (二)

    第二日一早,殷廷秀辞别圆照,回南京客店里牵了马,到应天府找到殷正茂。殷正茂说:“兄弟,树大招风,你那个老爹要是知道你立了如此大功,更不肯放你走了,你不如快离开南京,到北京备考。”

    殷廷秀道:“上北京倒不是不行,关键是我找谁去,投奔谁去?京城花销大,我全部家当也就不到八百两银子。你现在急需用钱,我也不能靠你贴补!”

    “嘿嘿,傻子,哥哥目前虽然拿不出钱,可是斗倒汪嘉裕是指日可待。估计扳倒他,江西布政使估计就是我的啦。你放心去北京,到了地方自有人会照顾你。信我都替你写好了。”

    “你让我拿着信去找谁啊?”

    “兵部尚书,裕王府詹事,前内阁大臣张居正!”

    殷廷秀才想起来,自己哥哥是与张居正同科中的举,张居正考中,当了庶吉士,随即一路高升。殷正茂以举人身份外放,就没参加京试。当下接了信,殷正茂让应天知府记了殷廷秀一功,哥俩晚上好好喝了一顿酒。殷正茂又把老仆殷琳带来,让他服侍殷廷秀。说来殷廷秀是老仆殷琳背大的,自他去福建后就未得见了。第二日殷廷秀带着行李细软,殷琳也自有一匹马,主仆二人辞别殷正茂,出南京城奔北京城而去。刚到太平门外,便见得南京按察司副使杨子通乘马带着十余个便装公差驾着一辆马车同在官道上走。殷廷秀与杨子通儿子是幼时玩伴,杨子通原为浦口知县,殷廷秀就上前问了一声:“叔父,侄有礼,这是有何公干,往何处去啊?”

    杨子通一见是殷廷秀,笑道:“说来,我这差事,还是自贤侄你那里来!你看,你自魁星观贼人手中救出的王家公子,还得我送回济南府去!”

    原来王家自孩子被拐,连夜往各州各县递信,王家连着戚继光,谁敢不给面子。赵贞吉历来厌恶前任胡宗宪,只因他是严嵩门生。赵贞吉自诩清流,本不欲给戚继光这个面子,当然戚继光没打算麻烦人,本打算自己掏钱雇镖局送人回济南。殷正茂与戚继光俞大猷谭纶等一班武将交好,劝应天知府做个顺水人情,应天知府也是个知事的,便让杨子通出个闲差,顺便去提几个流到山东的流寇头目和倭寇回南京。一来一回有公有私,殷廷秀本就是此案的功臣,杨子通一见,便邀殷廷秀同行,一来安全,二来自己等破此大案,还未酬谢于他,便欲于路好生招待。殷廷秀欲省点钱,也就却之不恭了。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殷廷秀一行人晓行夜宿,行得两月,沿官道早入山东境内。殷廷秀一路夜里细细研习仙法,在马上吃文章吟诗赋,不时借杨子通佩剑练两下,应龙剑是不敢随便用的。这一路,过凤阳府入扬州府,北穿淮安府,入山东兖州府,过峄县、滕县、邹县到兖州府,再走肥城入济南府,又是十余日。到得济南府,杨子通有意让殷廷秀去送那孩子回家,因自己是官,殷廷秀是民,他去办这件事一来能落下人情,二不会给留下南直隶官员留下‘黑底’。听杨子通说罢,殷廷秀答应一声,杨子通把戚继光跟应天知府的书信给了他,便交了孩子,自去济南府衙。王家少爷一路遭拐又在南京被吓得不轻,一路上安安静地连话都不敢说一句。好不容易到了济南府,可真是鱼入深潭,困龙上天,刚从马车里出来就还了魂。看见卖牛肉包子的就吵着要吃,殷廷秀笑笑,掏了两个铜板让殷琳去买。孩子吃过故土的包子,三魂七魄全都回来了。殷廷秀抱着孩子,一路问去,王家大宅谁人不晓,自济南东市转过几条街,城西北角春和巷大宅便是了。

    一行两大一到了王家大宅门口,殷廷秀叩门,门内仆人一见是少爷,急忙去通报王栋。王栋退休多年,不说巨富也算得上金银满箱,养下两个妾在济南府。因其终是只有戚王氏一个长女,香火无望才有此一子。当下管家先出门将殷廷秀主仆请进前厅待茶,几个婢子忙把少爷抱进内厅见父母。王栋因失却幼子,一直呆在济南府里,专等戚继光夫妇回信,此刻孩子回来,真可谓欣喜无地。寒暄寒暄就让殷廷秀俩人等了半个时辰,大夏天的茶都凉透了。殷廷秀一想孩子也送回来了,见不见无所谓了,就告知管家自己戚继光与应天府书信,就此告辞了。此刻管家自己都觉得王栋还不出来相见未免太过失礼,便好言请殷廷秀暂待一时,自己入内请主人出来。王栋为人傲气十足,郓城守备的官职是因自己年轻时在海州卫军当兵,夜里巡视军营误打误撞地砍死了一个逃跑迷了路的倭寇头目得来的。自那时起便官运高升,一路守备。他家中本来有些薄财,又擅长打点关系,走通严嵩门路,自己不顾颜面娶了一个富商的遗孀,自那时官儿上不去了,但越来越富倒是真的。生戚王氏,自幼娇生惯养,惯的王氏颐指气使的脾气。嫁女儿又有意巴结戚继光家的世袭军职,他官儿虽大于戚继光之父戚景通,只因戚家是世袭。但王氏脾气火爆,不仅毫无夫妻之礼还对公婆不敬,戚继光官卑职,又不好与王栋说明,怕惹出事端就一直忍气吞声。那时戚继光便早与之有情无份。孰知王栋见近年来戚继光日渐受朝廷器重,逐渐飘飘然,连济南府官员都要对他行礼。戚继光本是胡宗宪下属,王栋直属于京师严党,本是与格有别,但严嵩倒台后,戚继光因王栋受了牵连,险被革职。当年抗倭吃紧,王栋与戚继光打点了一下,王氏越发骄横。此刻戚继光一件机会到来,遂直截了当地跟王家划清界线,直对王氏说:“我往日不究你无礼是因我敬你也是将门之后,你父贪赃枉法沟通严嵩才惯的你如此肆无忌惮。我戚某人是为百姓抗倭,不是为严嵩,更不是为你王家,朝廷上下都看着,我戚继光想跟严嵩划清界限很容易,只要我休了你。今天我给你画一条道,你要是还这么不守妇道,我就是杀了你都不会有人替你王家说话,你若还想苟图衣食,当下给我安安分分地家里呆着。”

    王氏平日里骄横惯了,闻言大怒,拔剑就向戚继光砍来,孰料此刻戚继光再无把柄,也就彻底不惧她,随手一枪将王氏震出三四丈远,直震得王氏一条手臂就此不能提重物,右腿也半瘸了。王氏这才知道戚继光这等人物只是宽厚能忍,如若发作可是不得了,于是自此不敢随便与父家联系,王栋已然得子,便也不甚依靠女儿。

    (三)

    殷廷秀一看,那就再等一等。王栋自严嵩倒台,左右使钱,打点关节保住自己家,自此收敛不少。王栋问是什么官员来送孩子的,仆人说是一个年轻公子和仆人带着戚继光应天府书信来的。王栋刚要起身,一听殷廷秀不是官面的人,居然要仆人拿点碎银子随便打发了。他的本意是如果是应天府的专人来了,我应该给面子,你派个打杂的来,我这身份你配不上啊!王栋宦海沉浮多年,自制见了大官装孙子,见了官打正腔,见了富户忙巴结,见了穷人赏一赏。管家多了个心眼儿,说殷廷秀服色端正,绸布箭袖,玉佩犀带,想是进京备考的读书人。王栋又听说殷廷秀看穿着服色是个有功名的的人,仔细想想,还是出去见一面,总归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当下整衣出后堂相见,用目打量殷廷秀主仆,见来人所穿着并不算寒酸,这才挤出笑脸儿来,抱拳拱手称谢。殷廷秀见王栋势利,方才便有五分不爽,如今便是八分了。

    殷廷秀仔细想想,这里还是别呆了,早点进京城早点安顿下来的好。一拱手道声上官所托之事已毕,当下便告辞了。自出得王家,天色渐渐晚了,那是啊,耗了大半个时辰了。殷廷秀主仆往闹市走,欲寻一家客店宿下,明日投京师而去。殷琳道:“少爷,都说您是风雅名士,我听说济南府多明胜,您不妨住一两日游览一番,好换换心情。那王家老爷,依我看就是个人,您不必跟他一般见识,咱家大老爷官儿比他大,咱犯不上卖他的人情不是?”殷廷秀听了,觉得有理,两人刚到得济南府第一繁华大街紫霞街,便见得街尾西头便是山东布政使司衙门,东头是山东提刑按察使司衙门,街北是济南府衙,紫霞街前后三衙,商户集中热闹无比。主仆二人寻了一家曹家老店,入得大堂先要了两间客房,打水洗了脸洗了手出门吃饭。殷廷秀听闻济南府名厨极多,便有意请老仆人好好吃一顿。两人到得街上,却见得杨子通一脸不悦,背着手在大街上逛。殷廷秀背后一拍杨子通肩膀,邀杨子通同去吃饭。杨子通满脸不悦,见殷廷秀稍稍有所和缓,殷廷秀好意相请,便答允了。三人走到最大的一家酒楼门前,抬头看,高幌子六道,分别写着“南北大菜”“济南一绝”“洪武皇封”“正德皇封”“齐鲁驰名”“大明珍馐”。正中央匾额上书王世贞亲笔题字‘仙佛醉酒家’,此处乃当今山东第一名厨韩通明所掌醉仙酒楼是也。三人入得酒楼内,店家打发跑堂招呼,三人上楼,寻个靠窗桌子坐了。殷廷秀道:“叔父,这老仆殷琳自将我带大,如同我亲人一般,你如今脱下官服,就是百姓,不介意与他一桌吧!”

    杨子通摆手道:“贤侄哪里话,我现在恨不得不当这个官儿呢,殷琳这样的好人,到哪里别人都不会挑他的理,为什么?人好,奈何当今不明事理的混账太多,要都是殷琳这样的老实人,我不知道省多少事儿呢!”

    殷廷秀仔细问起出了什么事,杨子通就咬牙切齿地把事情讲出来。说起来四个月以前南京刑部明发各省道南直隶几大流寇逃遁至山东境内,要山东布政司与山东按察使两府会同协理。两个多月前山东省发出通告,说省内擒获流寇头目数名,人名都对应南京的案底,说起来案子记在南直隶,他们就没有先通公文,南京知府接了南京刑部命令就直接来济南。孰知见了山东按察使,对方一口咬定几个大贼是山东本地擒获的,不必移交南京方面。杨子通以案底相对,对方却说口说无凭,除非你回南京拿来我看。这哪里使得?南京济南一来一回最快也得起码两个多月。等于说山东提刑按察使司衙门打算拿南直隶的几个大贼作自己的政绩,这哪能行,南京方面对于这几桩大案下了很大的功夫不说,且案子如若无法完结,一无法向朝廷交代,二来自己堂堂南直隶之地,虽然是二京,地位也高于你山东省,这口气怎么咽得下。殷廷秀问起这几个贼头儿的来历,杨子通便一五一十地讲来与他。

    (四)

    匪首共是三人,计喽啰五十余人。一个是盘踞淮安府的恶霸张金虎,此人倚仗其父祖两代巡盐道的势力,一手垄断淮安府两河的食盐价格,于年初案发逃到了山东,身边带着四个武艺高强的亡命徒,号称‘淮水四熊’。二一个是松江府的一个妖僧,俗名林九,法号彦琨,此人久居松江府,往来苏州与松江贩卖人口,以一座琉璃寺为掩护,暗地来转手。手底下僧人也都是酒色财气吃喝嫖赌的地痞扮作的,一行二十余人,去年冬案发,烧了寺院逃到山东。第三人是魁星观盘踞凤阳府的一个头目,名叫王成贵,外号王成‘棍儿’,他自从进了凤阳府就彻底与黄炳堂的本队失去联系了,但据说凤阳的几座王公墓葬被他所掘。此人盗墓手艺一流,比黄炳堂还有过之无不及,只因其原是河南有名的土贼,只因犯了案加入魁星观。此人二月在扬州妓院喝醉了酒暴露,率领手下逃到了山东境内。

    殷廷秀明白,南直隶与山东省同为富庶之地,人丁众多,鱼龙混杂,他们逃遁至此不易被发现。二来山东也适合这群贼人的下手方向和‘职业’,拐人卖人只要有人不拘大都行;山东靠海,当然有盐;山东古为齐鲁,春秋墓葬也不会少。这几个人家伙的案底落在南直隶,山东的抓了也得送回南直隶。他们估计得等贼人再次在山东做起大案子来,立下案子才能抓,报上去才是自己的功劳。山东往应天还有南京刑部的公文都提到了这群人的行踪,但是闪烁其辞地讲自己是否抓住了这群人。杨子通到了山东提刑司才知道自己一省一京的官员都被涮了。殷廷秀此刻已是成竹在胸,掏出一锭大银,拍在桌上,让二排下一桌酒席。并对杨子通说:“山东的官儿估计根本没有把话说透,他们估计也不会把事情彻底搞僵,他们估计是想共分这件功劳,毕竟案底落在南直隶,只不过是贼在山东,跨省抓人多有不便而已。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是故这群人想先把你挤兑服了,好回去劝咱南直隶的官员分他们一杯羹。他们不拍板,咱们就是打了招呼,这群人也不帮忙。万一他们把人放到其余省份,咱就只能干瞪眼。朝廷也只会罚他们一个疏忽,但倒霉的就是南直隶的人了。”

    殷廷秀接着说:“你也别去请比你高的,你终究是南京的按察使,京官儿,请这里的按察副使来,席上把他们的意思撬出来。他们这个意思一出来,你立刻令人把他拿下,签字画押。这桩证据在你手,那你就可以回南京让找吏部的人参他们了,这是一参必倒的,养寇自重啊。”

    杨子通一想,这招虽然冒险,但是既然箭在弦上,发之无患。这就照做,山东按察副使黎柏是个极其馋嘴的家伙,一听有席吃,屁颠屁颠地就来了。杨子通一人相陪,一桌大席,再捧他几句,几杯黄汤下肚,这家伙也就说了山东按察使的意思,自然与殷廷秀所料不差。而且牵出一件更大的事来,山东按察使陈永骥联合王栋跨省走私食盐,而掮客就是张金虎。陈永骥想要销掉这件事就得根南直隶分了案件,让张金虎案件在山东结案,一个黑吃黑彻底结果他,这样自己就能择开了。至于土贼跟拐子,陈永骥也早就掌握了其行踪,抓他们不是手到擒来?陈永骥早就探得,余下两拨贼也在济南城周遭活动。殷廷秀在屏风后,将事情全部记清,探出头来对杨子通一使眼色,杨子通立刻一摔酒杯,廊下几个南京的公人就冲进来按住了黎柏,黎柏此时头昏脑胀,不明就里。殷廷秀一手拿印泥,往黎柏拇指一擦,再往记下的供状一按。随即一顿威逼恐吓,‘你既然已经说漏了嘴,你们按察使说不定会灭了你的口!’‘官匪勾结,这是夷三族的罪过。你要去陪葬吗?’‘你说说,这么危险的事,你这么轻易地招供了,他会放过你吗,更何况我们有你的供状呢!’

    杨子通道:“贤侄,你知道吗,咱前脚离开南京,住在杭州的戚王氏就病死了。我刚听说的,王氏自戚继光牵连严党一案后重病不起,如今已然一命呜呼。王栋拼命保自己这个幼子正是他因为女儿快靠不住了,得留个养老的。现在王栋彻底失势,咱们先对谁下手?”

    殷廷秀闻言,眼珠一转,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当下对杨子通道:“叔父,准备快马,咱们很快就要回南京了。”

    夜深,王栋府邸,丫鬟仆人各自熄灯灭炉子睡了。王栋手持一盏油灯走进卧房,放下灯在桌上,在杌子上坐了一会儿,心下高兴儿子回来了。此刻阴风一阵,将烛火吹灭。四扇窗也都咣地一声同时闭住,此刻房内一片漆黑。王栋大骇,那是当然,因为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人要是心里不亏怎么都没事,心里亏着但凡一个人独坐就容易自己吓自己。一片漆黑之中,王栋居然没出声,倒不是不想喊,这一下其实是惊多于怕,愣是呆了一会儿。就在这一会儿,一个幽怨的声音飘来:“爹爹……爹爹……你害得女儿好苦……”

    王栋此刻听的这句话,吓得彻底尿了裤子,话都说不出了。怎么呢,自严嵩倒台,戚继光被言官弹劾,胡宗宪狱中自尽后,戚继光对王家彻底失望,自此恨透了王氏和王栋父女。自王氏再拔剑威逼戚继光被打伤,戚继光就不再管她,把她安顿在杭州自己的寓所,便独自带着几个庶子继续抗倭。王氏病重,儿子又被魁星观拐走,他一门心思扑在找人身上,一点儿没顾上照应女儿。加上这几年欺行霸市作威作福,买卖私盐。此刻王氏阴魂前来寻他,他能不害怕。只听得王氏凄凄惨惨道:“父亲啊,你亏心大发,阴司道我不守妇道之罪是因你养而不教,你买卖私盐坑害百姓,弄得阖家不得超生,我要寻你同去阴司在阎王面前对案。”

    王栋此刻磕头如捣蒜,哭求鬼魂放过他,并说自己只是个掮客,私盐之事还有别人啊。这句话一出,几个公差踢开房门,架起王栋就押到正堂。只见杨子通一身大红官袍坐于堂上,周围烛火灯火尽是绿色,杨子通一脸阴鸷,泛着绿光,开口道:“王栋,本堂蒙女鬼托兆,言道其父不德,害得自己不得托生。我便求告城隍,摆下阴司衙门,审问与你。”说罢一拍惊堂木,只见殷廷秀手执一条铁链,链上画着朱砂符篆,锁住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来到了堂上。杨子通此刻也是心惊肉跳:‘好家伙,殷廷秀这戏法变得真厉害,这女鬼可真像啊!’王栋一见女儿阴魂来了,几乎快要吓死了。

    杨子通喝道:“快招!”

    (五)

    那还无有不招吗?王栋道,这个张金虎如今被陈永骥养在济南城北的吴家村,有最新的一批私盐已经从海宁盐场运出来了,只等杨子通他们走了,就可以去运河提。王栋招道:“陈永骥知道我这里安全,家里是军官,又有戚继光这个女婿,他就把账目放在我这里保管。孰料几年前严嵩倒台,戚继光来信说要彻底断绝关系,还说要休了我女儿。还说他不怕跟我撕破脸,我就再也不敢攀他。如今只能靠私盐挣点外财,大人明察。”

    于是当下签字画押,交出账册。殷廷秀看看,拉着铁链把女鬼带到院中,口念真言,招来本方城隍,从地里一拉,将那女鬼拉进地府。杨子通看罢,走出堂来,问道:“贤侄,你可真是个才子。居然会这么妙的戏法,那女鬼这就不见了!”

    殷廷秀胡乱搪塞过去,只因这女鬼是本方一个新丧的少妇,因夫不贤,赌钱生事,与妻子口角将之掐死。殷廷秀施法拘传女子阴魂到来,请她帮忙扮作王氏,承诺事毕一定替她申冤。要是实话告诉他,还不吓死人。殷廷秀当下告诉杨子通,他发现了一桩命案,让他派人去抓杀害少妇的凶手,依女鬼所说,此人正待去乱葬岗抛尸。此时王栋的证据到了手,殷廷秀又骑快马到城北,找到吴家村。殷廷秀眼看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找到王栋所说的院。土墙不高,他一翻就进去了。要说这张金虎还真是个做贼的好料,睡觉耳朵都竖着。听得有声音进了院子,马上从床上爬起来,床头抄起兵器,叫醒手下就出了门。殷廷秀自知自己是行动轻缓,但无奈张金虎耳朵好使,也就拔出应龙剑站在院中。

    张金虎五人裸着上身,手执砍刀出门,一见是个文人打扮的青年,不把殷廷秀放在心上,问道:“子,你来这里做什么,爷看你手里拿的剑不错,可你会使吗?到爷爷府上,你想干嘛?”

    殷廷秀一看,淮水四熊的名声看来是可以,刀砍斧剁一般齐的个头,太阳穴鼓着腮帮子努着,一身筋肉横生,丝毫不似南方人士,倒如同辽东蒙古大汉。殷廷秀也不答话,手使应龙剑,一瞬之间刺出五剑,只见血溅月色染,几人右手筋齐断,兵刃落地。这群亡命徒自己到死都想不到自己会折在一个文人手里。到得天明,杨子通押着杀人的赌徒到了吴家村,找到殷廷秀,此刻人证物证俱在,就差陈永骥。几人押着张金虎王栋等人直去山东布政使司衙门,寻到山东布政使孙应奎,杨子通陈明事件,将一应罪证呈上,孙应奎当下发票去拘押陈永骥到堂。到得布政使衙门大堂,陈永骥一见王栋张金虎,将将吓死。所谓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你既是在职官员,便不予上刑,孙应奎厉声诘问,陈永骥是无有不招,当下签供花押。孙应奎代表山东,杨子通代表南直隶,两人具表,呈报北京。殷廷秀又立一功,只是孙应奎言说目前山东官吏多到任之人,这几个人押送进京可以,候补的不好找。殷廷秀道:“杨大人远来是客,又是京官,还是提刑,孙大人何不委任杨大人暂摄提刑按察使?”

    孙应奎一拍大腿道:“对啊,杨大人是嘉靖二十二年进士,是我学兄,又是京官。对对对,杨兄,你来公干,看来事急从权,就不得已请你劳动啦。”

    杨子通见孙应奎诚恳,又见殷廷秀推荐,也就答允了。杨子通道:“孙大人,我还没介绍,这位学子,乃去年南直隶会试第一,江西按察使殷正茂大人堂弟,吴中第二才子殷焕之是也。”

    孙应奎去年主持山东会试,事后遍阅各省学子试卷,也细细读过殷廷秀试卷,也是啧啧称奇。此刻见面,不禁赞叹其文武全才。殷廷秀忙道:“不敢,大人,如今南直隶仍有两股贼人在逃,学生有一计,可使其自投罗,学生感杨大人厚待,孙大人公正,便以此计相献。”

    孙应奎问道:“计将安出?”

    只见殷廷秀伸着两个指头,将计策将来,正是:

    伦常丧者逝,法理终得偿。

    无有真豪杰,总有良人亡。

    欲知殷廷秀怎生擒贼,且看下回《群贼劫法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