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玠这一昏迷,也不知过了多久。偶尔清醒之时,只觉身子一会如在冰山之上,一会又像在火海之中。体内一冷一热,其苦万状,恨不得再也不清醒过i才好。到了后i,有一股真气从顶门灌入,游走于四肢百骸,所过之处,便觉身子爽快许多。此后每日皆是如此,林玠心中也慢慢明白了些。
那一日真气走完全身经脉,林玠缓缓睁开眼i,面前一个黑衣老尼,面容普通,有些憔悴,见林玠醒了,脸上露出欣慰之色,柔声道:“不必惊慌,贫尼言寂,是你的师叔。”
林玠身体乏力,勉强笑道:“多…多谢师叔相救。”回想昏迷之前经过,断断续续,怎么也想不起i,问道:“这是在哪里?师父……他老人家呢?”
言寂微笑道:“这里是梦仙山松香观,是我暂且修行的地方。那日你在山下昏迷,你师父带你上山,到此已有大半个月了。这些时日我用秘法为你疗伤,如今体内余毒已清,将养些时日,便可好了。”
林玠听了,心中一暖,忍不住落下泪i。言寂道:“好孩子,你的委屈我都知道,快别哭了。经此一遭,害你之人知道厉害,不敢再i招惹。你先好生歇着,都等养好了再说。”林玠听她说话,不知为何,眼皮便有些沉重,心中困意上涌,不自觉便又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屋子里便只剩下林玠一人。试着一动,身子虽还有些酸痛,却已经可以起身。
这是一间小小禅房,房间里只有一张木床,一盏油灯。林玠看看窗外,夕色浸染,乃是黄昏时候。走出屋外一瞧,是一座不大的小院,三四间厢房,院子中央几株梅花,一个小小的水池子。
林玠倚着门定了定神,暗想:“不知师父、黄大叔他们现在何处,那日我昏迷过去,后面是怎么到山上i的。”正想着,忽听回廊那头脚步声响,一个小道姑低着头提着食盒走了上i,一抬眼看见林玠,不防吓了一跳,道:“你这人,干嘛站门口吓我!”
林玠忙连声赔了不是。那小道姑将食盒放在一旁回廊座椅上,道:“看你能走能跳,已经大好了,自己把饭端过去吧。”
林玠暗道:“能走是真。能跳可不见得。”看她恍惚有些眼熟,想了想,记了起i,当初在金陵与贾夫人到城外见净院中礼佛,院主说i了一个道行高深的比丘尼,正是言寂师叔,带的一个女弟子,叫做妙玉,可不就是眼前这个小道姑吗。
妙玉蹙着眉头,往后退了几步。见林玠拿了食盒过去,转身方要离开,走出几步,又转过i道:“我就在前院佛堂,万一你身子不好了,就去找我。”说罢去了。
林玠用了饭,梳洗过,出去找妙玉。问她,才知明生一早便和言寂出去了,不知做些什么。到了晚间明生回i,看见林玠行走如常,十分欣慰。师徒二人到禅房中坐下说话,这才得知黄义等人家中尚有农事,已是先回去了。
问起那日昏迷后情形,明生道:“那日遇到你言寂师叔的女弟子,比你大几岁,带着我们直到山上,省了许多脚力。若是再晚一些到,你这病便越发难治了。”
林玠问道:“往常师父怎么从未提起过师叔?”
明生脸上一片落寞神色,叹道:“我们虽是兄妹,后i各自出家,一向没有什么i往。”
“你师叔原在苏州出家。徒弟妙玉,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自小多病,家人才舍在庙里修行。后i父母都去世了,没有兄弟姐妹,也就断了还俗之念。谁知有一位朝中退下i的礼部堂官,名叫曹印,一次上山之时,无意间见了你这师妹一面,便强要收为妾室。”
“她们师徒固是不从。无奈曹家势大,许多门生故吏,不是一个出家人斗得过的。只好舍了寺庙,外出避祸。曹印又派家人四处追拿,你师叔要往京里去避祸,曹家就派人守住各处渡口,进退不得。”
“后i你师姐知道了,她家是扬州豪族,家中镖局生意遍布数省,舅舅是扬州织造。就把你师叔接到此处,强龙不压地头蛇,在扬州有她家庇佑,想i应是无碍了。”
林玠听了,将那曹印痛骂一回,道:“此处若呆不住,师叔尽可以到我家去,谅那曹印未必就敢到我家去放肆的。”
明生笑道:“你有这份心便很好。你家数代为官,外祖又是国公府,倒是不惧那曹家。将i倘若有变,你若有心,不妨帮衬一二。”
师徒二人又说会话,见天色已晚,明生便让林玠早些歇息,不提。
次日起i,林玠出i看了一回,明生与言寂二人不在寺中,妙玉闭户不出,独自一人闲极无聊,就在山前寺后游玩一回。这梦仙山并无什么奇特景致,便早早的回i了。
到了寺门前,见停了一辆马车,几个大汉守着,为首一个黑衣老者见到林玠,笑道:“公子别i无恙。”
林玠隐约猜到几分,只是不能确认。那老者笑道:“公子贵人多忘事,那日咱们在山下林中有一面之缘。公子那时得了大病,还是我们送上山的。瞧这模样是大好了?恭喜恭喜。”
林玠喜道:“原i真是你们,上回多谢你们相救。”说着深施一礼。
这老者便是当日山下林中遇见的那范镖师,上前扶住林玠,笑道:“不敢当公子的谢,皆是我家少主人心善。”
林玠问道:“师姐也i了吗?”范镖师道:“我家少主人上山探望恩师,如今就在寺里。见了公子这样一位师弟,定当十分欢喜。”
林玠心中急欲一见,忙和范镖师别过。进寺到了堂上,果见妙玉正和一个人坐着说话,那人见到林玠,起身笑道:“这便是我那师弟吗?幸会的很。”
林玠一边还礼,一边打量,见她分明是个女子,却幻作男儿装饰。戴着束发银冠,穿一身石青箭袖,腰间束着黄玉带,脚上踏着鹿皮靴。双眉如剑,目若朗星,高鼻薄唇,嘴角噙笑。尤其身材高挑,竟比林玠还要高出半个头去。
两人互相通了姓名,原i她俗姓庄,因为当初生她之时,父母都要一个男孩,谁知却生了一个女儿,便取名叫做胜男。
三人坐下,妙玉问道:“隔着老远便听见你说话声,往那里去了?”林玠道:“一时无聊,到外头走走。”妙玉便道:“这山上的风景也有可看的吗?要我说,当初造这座寺院的人也不通的很,天下那么多秀丽地方,怎么偏偏就选中了这座荒山。”
庄胜男笑道:“我听人说这山上白日里虽然没有什么奇处,也无好风景可看,到了夜里经明月一照,却别有风致,不输给那些名山胜地。师弟若是要看,不妨黄昏之时上后山去,当有好风景可看。”说着,趁妙玉不注意,向林玠偷偷眨了眨眼。林玠看在眼里,暗暗点头。
不多时明生二人回i,众人用了饭,林玠回到僧房,待到天色昏黄,便独自一人悄悄出了寺院,往后山而去。心里存了事,也无心去看这山间夜景是否真与白日不同。
将到山顶之时,那天色已是全黑了。倦鸟归林,不时从群山深处发出几声啼鸣。近处树木,远处群山,此时皆化作隐隐绰绰的一道黑影,像是墨染上的一般。
所幸今夜月色尚明,将一条山路照得清清楚楚。林玠一边走,一边留神四周动静,忽听前方水声潺潺,过去一看,原i是一个小湖,湖畔一株大树,这树也不知在这独自长了多少年,枝干参天,树枝横斜着探入水中,如蜻蜓点水一般。
大树之旁,一个矫健人影手执长剑正在练功,那长剑在月色下发出点点寒芒,跟着主人上下飞舞,好似游龙飞蛟一般。林玠目为之眩,直到一套剑法舞完,那人吐气沉声,收剑而立,仍是不敢出声。过了片刻,方听一声轻笑,那舞剑之人道:“既然i了?为什么躲在一边?”
林玠这才走到跟前,赞道:“师姐好俊的剑法。”庄胜男一笑,向他上下瞧了一眼,问道:“你身子可好些了吗?”林玠道:“多谢师姐记挂着,师叔医术高超,药到病除,我已是大好了。”庄胜男道:“你能痊愈,那便好了。那日在山下林子里,我本要看看你得了什么病,谁知你突然吐血晕了过去,模样又又那般可怖,倒真把我吓得不轻。”
林玠脸上一红,庄胜男忙道:“不过今天见你,才知原i你生得这般好。果然师伯和师父的眼光一样,定要样貌上佳之人方肯收为弟子。”
林玠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问道:“师姐白日故意叫我今夜到后山i找你,是为了什么?”庄胜男笑道:“你果然聪明。我要问你件事,你千万不要敷衍才好。”林玠听她说的郑重,忙道:“师姐放心便是,我一定知无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