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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旧事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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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近晌午,院内微微有了些许热意。

    我捻着那四瓣花的花茎,托着下巴想了又想。归未这故事的开头,同我这几月来在凡间看到的听到的野史怪谈,倒是相似,是以我颇为兴致缺缺。

    然,起初筹码是我提的,如今便是再无趣,也要做出个兴趣盎然满面彤红的样子。况且男扮女装在凡间倒也算得上稀奇,便是在野史怪谈里,也是不多见的。

    我抚了抚掌,笑道:“倒是个有趣儿的头。”

    归未看了我一眼,复又敛下眉,轻飘飘道:“有趣?”他顿了顿,忽地轻笑道,“确实有趣。”这一笑,险些晃花我的眼,带着几许我不懂的意味。

    我盯着院中那一棵苍老斑驳的桃树,静静等着归未同我讲后边儿的事,顺带着想,凡人当真是好玩。

    彼时我尚且不晓得这世上还有“苦笑”二字。

    彼时我以为这世上除了喜,便只有悲,却从来不晓得凡人的情绪是比修炼更加复杂难懂的东西。

    那一夜,沈清一瘸一拐地从门进了沈府,一路黑灯瞎火摸回了自个儿同生母的破落院子。

    他先是扒着门扉细细观察了一番,没看到母亲的身影后,悄悄回了屋,换下一身女儿家的襦裙,摸出胸口那个硌人的物什,细细一瞧,却是个手心大的翠绿瓶。

    沈清抿了抿嘴,还未瞧出个所以然来,便被沈老爷派人叫去了主厅。

    沈老爷,也就是他所谓的生父,坐在主厅之上,面色深沉。旁边坐着沈荣生母,轻泣着安慰不过是嘴角红了一块儿的沈荣。

    不出所料,沈荣果真是告了瞎状,颠倒黑白说是沈清找了帮手无缘无故狠揍了他一顿,好在自个儿有侍从在旁,才免得死于非命。沈荣生母在一旁哭泣着,言:“我儿甚是命苦。”一唱一和,儿唱母随,当真是热闹。

    沈清孤单单地立着,也不辩解。那厢沈老爷听完沈荣的控诉,亦不言语。默了半晌也不问沈清,便命人家法伺候。

    沈清跪在地上。大约因为早已习以为常,是以板子打在身上,虽痛,倒也经受得住。沈荣同其生母在一旁看得痛快得很,而沈老爷依旧不发一言,良久轻飘飘叹了口气,让下人住了手,对沈清道:“你回去罢。”

    沈清忍着痛起了身,又一瘸一拐地回了院子。沈荣同其生母在背后恨恨地咬碎了一口牙。

    再次回到院里的沈清仍是没看到母亲的身影,这有些不同寻常。平日里若是沈清回院晚了些,沈母便会站在门口伸着脖子望来望去。

    沈清沉了脸,脚下生风进了沈母的房间,才发现沈母卧在床上虚弱地□□,露在衣服外的皮肤青青紫紫,额头上甚至带着淤血。

    沈清晓得,母亲是受了他的连累。他想起主厅之上颠倒黑白的沈荣母子,想起不问因果,不论是非的沈老爷,握紧了尚算稚嫩的拳头。

    须臾,又想起先前那个揍起人来一股猛劲,颇厉害的公子来——他果真不能是无用之人。

    彼时,那一场相遇,于沈清而言,刻骨铭心,于那公子而言,却不过是萍水相逢。

    当初公子说的那最后一句话,原先也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再后来,便是更平淡的生活,除开沈荣母子会无故生出机会欺辱沈清同其生母,日子便没什么太大的波澜了。依旧一天天地过,一日日地熬。

    期间,沈清暗地里趴在城里私塾的墙角,听一身书卷气的先生摇头晃脑地讲着四书五经,不论严寒酷暑,不忌雨雪霜冻。

    后来他干脆做了私塾的杂役,方便听先生讲的大道理,间或捡些旁人遗弃的纸张,借私塾的笔墨将字练上一练,再将文章作上一作,左右也没人管他。

    白日里,沈清干活,晚间便就着微弱的灯光将抄来的经书读上一读,背上一背。

    大约生来便是读书的一块好料,沈清后来便可接些替人作对联抄书的事,偶尔写上一两出戏。戏一排,竟也有不少人前去捧场。

    沈清凭着这些赚了些钱,不多,却也足够让人欢喜,让他和沈母虽仍是在夹隙中生存,日子却不必再过得同从前一般艰难。

    沈清以为,他这一辈子便这样了:攒点钱,老老实实考个功名,好好赡养生母。然世道终究是那个世道,命数也终究是那个命数。越是安然,不如意便也来得越是仓促。

    沈清晓得沈荣生母是个不好的,但她会害人性命却是沈清始料未及的。虽说彼时的沈清比一般孩童懂得要多些,根本上却不过是个半大子。

    是以沈清从未料到沈荣生母在得知他染了风寒后,瞒着沈老爷任他自生自灭,连大夫也懒得请。全府上下只沈清生母守在一旁以泪洗面,和衣照料,连日劳累,再加上本就体弱,不意也染了风寒病倒了。

    沈清烧得很是厉害,浑身烫得紧,便连呼出的气也是滚烫滚烫的。眼前间或人影憧憧,间或一片混沌。

    意识朦胧之间,他却意外地记起多年前的那个长得甚好看的公子来。那公子微微张口,吐出一句话来,声音听不分明,却将沈清耳朵炸的生疼,耳中一阵轰鸣,连心也跟着颤了两颤。

    再醒来时,却是在荒郊的一片抛尸地上,一阵阴风一阵雨,夹杂一两声阴惨惨的老鸹鸣。

    沈清坐在土丘上,脑中尚还混沌着。良久稍稍清醒后,发现自个儿的右手被什么抓着,往旁边一瞧,颇为分明地看见沈母那张苍白瘦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嘴巴轻微地张着。周围有白骨,有腐肉,亦有恶臭:腐肉粘连着白骨,白骨裸露于腐肉外,恶臭充斥于鼻息之间。

    这般景象在沈清脑中来来去去转了好几回,他像是被惊醒般突然探了探沈母的鼻息,那边儿什么也没有,不余一丝热气。什么也没有。他呆呆愣愣坐了半晌,觉着前所未有的孤独,脸上有些许湿意,脑中却呼啸着排山倒海的恨。

    沈清浑浑噩噩地背起沈母冰冷的身体。尸身几次从背上滑下,他也踉踉跄跄跌了好几回。耳边似有什么声响,像是马蹄声,又像是马嘶。然,不论是马蹄声还是马嘶,他都顾不着了。他仿佛成了一堆烂肉堆砌的怪物,不能思不能想,全余本能。

    沈清未曾察觉到他已经站在了路中央,马蹄声同马嘶都是属于由远及近的大军的。直到年轻的军官举起鞭子,大声呵斥了一句“闪开”,他方才醒转。

    沈清看着因避让他而不得不停止行军的队伍,良久未曾做出反应。

    方才呵斥他的军官颇有些暴躁:“我说你这人,难道傻了不成,出征的大军你倒也敢拦着,不要你的狗命了!”话毕看着沈清一脸的古井无波,肚子里一股火窜窜直冒,揪起沈清的领子攥了拳便要揍。

    那厢突然冒出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道:“住手!”接着自队伍中走出个一身戎装的公子,唇红齿白,长得甚好看,约莫八岁大。

    面无表情的沈清忽就一愣,脱口就道:“是你!”

    那公子本有话要说,这会儿忽也一愣:“你认得我?”

    沈清张了张嘴,又住了口盯着公子,须臾却冷清清道:“不认得。”然后错开公子背着沈母的尸身一步步走远。

    那公子像个大人似地摇了摇头,盯着沈清背上的沈母想了一想,尔后颇熟练地翻身上了马。队伍重新行进。

    走远的沈清忽听身后有人叫他,却是方才呵斥他的军官。

    那人虎着一张脸拿了一袋银子说是那公子送与沈清的,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咳了几声,搔着脑袋心平气和将话又说了一遍。末了道:“白将军说,大丈夫不该为眼前事绊住,活着的人不该让去者死后依旧挂心。白将军还说,节哀。”

    沈清侧首看了看沈母的面容,又盯着地看了半晌,道:“白公子一直那般么?还是有什么兄弟?”

    暴躁的军官蓦地沉默,片刻道:“白将军不是公子,是个女娃娃,今年刚刚及笄。白将军多年前就这么个大,多年来,没变过。却要跟我们这群大老爷们去打一场根本胜不了的仗。”

    沈清不记得后来那人又说了什么,彼时他只是想着,那个公子原来是女儿身。

    那个公子明明及笄,多年来却一直是八岁的面容大。

    那个公子很厉害,却要去打一场明摆着是去送死的仗。

    那个公子分明是去送死,却还操着别人的心。

    彼时他的脑中全都是多年前,那个漂亮的公子掩在黑暗之中,眼中却熠熠生辉,笑眯眯地同他说了一句“我等着”。

    他想着,这个世道,好人都是活不长的。等着等着,人就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