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子是软皮的，粉色，因长时间夹在床头板和墙壁之间，原本的软皮已被压得坚硬。

    靠着床沿，乔青羽顺势坐到了地面上。

    她不断摩挲着粘着少许床板油漆的封面，因为紧张而心跳加速。这本子是多年前她送给乔白羽的，那时她学一年级毕业，拿了顺云第一学的年级第一，学校奖励给她这本本子。恰逢乔白羽生日，她就把本子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乔白羽。她还记得乔白羽那发自内心的欣喜脸庞。

    为什么这本本子会被放在这么个隐秘的地方？是不心掉下去的，还是姐姐特意藏进去的？

    乔青羽伸手按住了自己胸膛——心脏在胸腔内狂蹦。空气太安静了，她的耳朵在轰鸣。

    正当她打算翻开本子一探究竟时，窗外再次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乔青羽吓得深吸一气，缩起膝盖，紧紧把本子抱在胸前。

    “姐？”

    乔劲羽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还没睡吧？给我开门啊！”

    乔青羽吁了口气，继而生气地对着窗户大喊：“大半夜的跑来干嘛，吓不吓人啊！”

    “我就是怕你害怕啊，”乔劲羽仰着头望着楼上窗户里的灯光，“姐，你一个人住不怕啊？”

    乔青羽心里顿时暖融融的。她转身把本子放在枕头下，下楼开了门。

    “我刚刚听大伯母说对面的那个女疯子跑出来了，”乔劲羽一进门就说，“你应该听到了吧？”

    “她一直敲门……”

    “那你还在这里睡？！”乔劲羽难得板起了脸，“你不怕她冲进来啊？！”

    “后来很快她就被拉回家了……”

    “我跟大伯说了，今晚我睡他们那，我跟大伯睡，你跟大伯母睡劲睿哥的房间，”乔劲羽说，“别一个人住老房子了，吓不吓人啊。”

    乔青羽眨眨眼说不出话。这子，有时候真的挺暖心的。

    “快走啦。”乔劲羽拉她。

    “等等，”乔青羽连忙说，“楼上灯没关。”

    借着关灯的名义，她带走了粉红色本子。

    次日吃完中饭，乔劲羽就说要回顺云。

    “还没问奶奶呢，”乔青羽拒绝，“不是跟你说了嘛，问出真实情况，你就不用偷拿打官司的文件了。”

    “姐，你肯定听错了，爸妈何苦骗我们……”乔劲羽满脸写着拒绝。

    “你就是不想面对困难，”乔青羽有点生气，“说好的还反悔，有没有种啊？”

    “怎么骂人啊，”乔劲羽瞪眼，“问就问，谁怕谁。”

    奶奶常年卧床，不过此刻倒是坐着轮椅在大伯的新院子里跟洗衣服的大伯母聊天，嗓门不，似乎在争吵什么。看到乔劲羽走近，老人家前一秒还阴云密布的脸上瞬间挂上了笑容。

    “奶奶，”乔青羽赶在乔劲羽开口前冲到奶奶面前，“你要不要回房午睡一下？我帮你推回去吧。”

    “我来推奶奶。”乔劲羽不由分说地挤开乔青羽，还朝乔青羽眨了眨眼。

    此举让奶奶对乔劲羽赞不绝口——这家伙唯一的特长就是讨长辈欢心，乔青羽想着，希望他的能说会道今天能派上用场。

    进了屋，把奶奶抱上床，乔劲羽主动给奶奶倒了一杯温开水。

    “羽越长大越懂事了，你爸妈当初罚款没白交，交得值！”老人家满眼宠爱。

    乔青羽微微一笑——她也是父母交了罚款才被允许出生的，可奶奶从来没说过她的罚款交得值。不过，她明白，乔劲羽是目标，而她仅仅是一个意外。

    从，父母出于对乔白羽的亏欠，在物质上向乔白羽倾斜；又出于对乔劲羽的宠爱和期待，在情感上向乔劲羽倾斜。作为家里的二女儿，中间的孩子，乔青羽的出世不仅没能满足家族“延续香火”的愿望，还使得父亲丢掉了铁饭碗的工作。所以，不被偏爱是理所当然的。如果她足够默默无闻，可能都会让家里人忘记她的存在。所幸，她凭借从优异的成绩，且随着乔劲羽进入体校出人头地几乎无望，使得父母不得不对她愈发重视起来。

    不过，在年迈的奶奶看来，乔青羽和乔劲羽的男女之别已经决定了一切。

    奶奶拉着乔劲羽的手嘘寒问暖，仿佛当站在一旁的乔青羽是空气。乔劲羽难得愿意坐下来好好聊天，这让老人家非常高兴。老人家问了体校的宿舍生活，父母在寰州的面馆生意怎么样忙不忙，接着回忆起乔劲羽时候回乡下的趣事。乔青羽望着墙上挂钟里不断转圈的秒针，见乔劲羽只是敷衍地回答，并无主动之意，心里不禁着急起来。

    “我是不可能去寰州看你咯，”听到乔劲羽哄奶奶说要把她接去寰州玩，老人家咯咯咯地笑了，“你爸爸都没说要带我去玩！还是孙子好！你们现在是不是都有手机啊？有空可以打电话来大伯家跟奶奶聊聊天啊。”

    她说打电话的时候，抬头看了看乔青羽。

    “我住校，老师管得很严，不让随便打电话的。”

    听乔劲羽这样说，乔青羽在他背后默默翻了个白眼。

    “可以让姐姐多打电话回来，姐姐他们二中放学比我们体校还早。”

    乔青羽狠狠瞪了眼乔劲羽的后脑勺。

    “不过，姐姐的手机坏掉了，爸妈又不肯为她买新的，”乔劲羽继续说，“奶奶，要不你让爸妈给姐姐买个新手机吧！现在没手机可不方便了，平时我想给姐姐发个短信都没办法呢。”

    奶奶笑了：“你们姐弟感情这么好，就是家里的福气啊！行，等哪天我跟你爸说说，给青青买个新手机。你呀，”她双手拉住乔劲羽的手，“从就是这么体贴家里人的，真是家里的宝贝呀。”

    这子还真挺有一套的。

    可眼看二十分钟过去，乔劲羽仍旧没触及关键问题的边缘，乔青羽一急之下，灵机一动，捂着肚子露出难受的表情。

    “怎么了，青青？”

    “没事没事，”乔青羽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这阵子胃偶尔会疼，不打紧。”

    “姐，你胃疼，我怎么不知道？”乔劲羽转身，脸上的担忧倒不是装的。

    “这种事，”乔青羽笑了笑，“不要紧的，过一会儿就好了。咱家人肠胃都好，所以我应该也不会有胃病的。”

    转过头来的乔劲羽恍然大悟，暗暗地向乔青羽闭了个大拇指。

    “怎么会，大姐不就是从肠胃不好吗？”乔劲羽故意用很吃惊的语气，然后转过头问奶奶，“是的吧奶奶？大姐真惨，阑尾炎这种手术，碰到黑心医院……奶奶，大姐真是可怜啊。”

    “是啊，可惜了那么漂亮的娃……”提及乔白羽，奶奶伤感起来。

    “姐，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啊，”乔劲羽回头朝乔青羽挤眉弄眼，“胃疼就要去正规医院看，别像大姐那样，去一个连阑尾炎都治不好的医院……”

    “姐姐是因为手术失误，”乔青羽说，“我有个好朋友的爸爸是医生，她也告诉我说阑尾炎是问题不太可能治死人……因为这件事，我还跟她吵了一架。姐姐就是因为阑尾炎走的啊，我又不是乱说的。”

    乔青羽不顾乔劲羽阻止的眼光，径自说完，然后看了看奶奶。

    老人家方才因为高兴而闪闪发亮的眼神，现在已经暗淡、浑浊了。而乔劲羽，居然狠狠地瞪了乔青羽一眼。

    “白命苦，”奶奶看着姐弟俩，眼里有着意味深长的幽深，“你们姐弟俩好好长大以后孝敬爸爸妈妈吧。青青，身体要紧，读书不用太拼，女孩子，安安分分平平安安就好。”

    说完，奶奶拉了拉毯子，说自己想歇息了。

    乔青羽和乔劲羽退出门来。

    回顺云的中巴车上，乔劲羽怪乔青羽说话太急没有策略，乔青羽怪乔劲羽慢悠悠打太极永远也打不到点上。末了，乔劲羽问乔青羽：“姐，你真的有个好朋友的爸爸是医生？”

    乔青羽右手肘靠窗，手握成拳，托着脸：“没有，瞎编的。”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大姐不是因为阑尾炎而走的呢？”

    “我都说了自己去医院了解过。你不觉得奶奶说话有点奇怪吗？”

    “哪里奇怪？她累了啊，老人家又忌讳这种事，所以不想谈很正常吧。”

    “不是的，”乔青羽坐直身体，“一来，我说姐姐因为阑尾炎而走，她虽然没有否定，但也没有肯定，这意味着她想逃避这个话题；二来，她让我‘安安分分平平安安’，这说明……”

    “说明什么？”乔劲羽忍不住问。

    “特意强调’安分’两个字，肯定是联想到了姐姐，这说明姐姐的死另有蹊跷。”

    乔劲羽把头往后一仰：“姐姐不是一直不安分吗？初中就跟男生乱来……是你想太多了。”

    “是你没脑子，”乔青羽拿出耳机，“我提醒你哦，你的任务没完成，还是得拿到那份文件。”

    “唉，”乔劲羽突然坐起身，眼睛发亮，“官司已经打完了，那文件很可能就在顺云，你说对不对？”

    “你可以试试打开爸妈的房门找一下，叫个开锁匠，如果你敢的话，”乔青羽说，“不过，我知道爸妈会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放在家里的保险箱里。保险箱被带去寰州了，我确定。”

    乔劲羽无力地摊回去：“哎，听着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是非常难。乔青羽陷入沉思——如果文件在保险箱里，该怎么样才能拿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