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序列号

    女孩的命运，早在分配生产序列号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冰冷的流水线上，悬挂着闪着微微银光的头颅，这些球状物浑然一体，没有下颚没有关节，不见一颗铆钉，依旧是些典型的、廉价金属零件的模样。

    不是每一个零件都有资格化作人型，它们必须耐心等待——等待经济好转，等待买家光临，等待写着长串阿拉伯数字的订单变成一个个用激光篆刻在天灵盖上的生产序列号。

    如何分配这些序列号，对工厂的职员来说，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他们只需要把那些没有生命的零件按照步骤一个接一个拼在一起，涂上皮肤，装上电池，灌入程序——当然，有时还会按照客户的要求，穿上制服之类可以表达其所属单位的东西。而所有这一切工作，甚至不用员工亲手完成，按下操作台上的“开始”键后，整个工厂就会像暴风雨来临前夕的蚁穴那般，有条不紊地高速运转起来。

    但对于被生产出来的女孩来说，那颗足球大的金属脑袋上的生产序列号，就是整个未来。

    如果末尾是“”，她将会被套上粉嫩逼真的树脂外皮，穿上漂亮——有时是妖艳的服装，站在一个个需要甜美微笑的场合，充当增加客户“感受度”的洋娃娃。

    就像是火车站月台前的大姐姐，就像是咖啡馆里端茶送水的服务生，就像是在夜总会门口接待贵宾政要的低档模特儿。她们一不需要工资，二不会怀孕，三不会因为衰老而容颜褪色，因此虽然价格不菲，在“可使用的功能”上和真人相比，也有诸多限制，但市场需求依然庞大。

    如果末尾是“”，那么她同样会获得一身人造外皮——纯白如雪，可以防火防电防酸防辐射，甚至能抵挡口径动能武器的直射。再配上英姿飒爽的制服或者迷彩，光是往地上一站，不用一颦一笑，就足以约束许多鬼鬼祟祟的企图。

    就像……就像许多“你懂的”的组织和部门，人们在习惯了他们带着防毒面具、扛着突击步枪、穿着防弹衣——有时甚至是单兵装甲的形象之后，自然会对这些长着甜美脸蛋，身高只有一米六不到的萝莉有种亲切感。更何况，这些萝莉一不需要工资，二不会怀孕，三不用因为“阵亡”而多付一分钱的抚恤金。因此虽然价格不菲，在性能上也达不到“69v5对人员战镇压型突击坦克”的标准，但市场需求依然庞大。

    于是，流水线动了起来，按照订单，今天的第一批产品应该是“十九部型”——多么大的生产任务啊，对于这家位于朝鲜半岛、雷曼公司独资的技术密集型工厂来说，已经足足三个月没有接到这么大的订单了——该死的经济萧条，从上个世纪末到现在好像一直都没好过。

    群魔乱舞似的机械臂，拎起一个个看上去棱角分明的部件，在密封绝尘的车间里七上八下。如果旁人有在观看，一定会觉得这简直就是某种中世纪的酷刑表演——那些纵横交错的锁链、项圈、钻头和汽锤，举起落下之余，溅起一道道火花和一阵阵刺耳恐怖的尖啸，奇形怪状的零件，也像是从受害者身上凌迟而下的肉块，胡乱地散遍房间的各个角落。

    但是不一会儿，仿佛是被精灵施展了某种咒语似的，这些零件慢慢有了人的形状。在她们亭亭玉立的身姿被喷上金黄色的防锈漆之后，已经没有人怀疑这些机械制品简直是现代工业的精华——说得官腔点儿，叫“科学与艺术的结晶”。

    现在，两个“结晶”面对面的坐在冷却室内，准备下一道工序：植皮——正如字面上的含义，这是一个相当耗时且复杂的工作，尤其是这些供人“玩赏”的型，屁股上的一丁点瑕疵都有可能会引起“退货”这种不幸结局。至于型？她们在服役的一年后，还能保有“屁股”这个东西，就已经是圆满结局了，因此皮肤有点糙或者手感不好，根本就不是问题。

    刚刚从一片虚无中苏醒时，ai总归是有些茫然的，为了不引起麻烦，系统锁死了这两个女孩的身体。她们只能用一对翡翠色的大眼睛互相注视，谈不上含情脉脉，反倒是有些在镜子对着自己发呆的奇妙感觉。

    这种4415型自律回路与其说是“人工智能”，还不如说是模拟程序——诚然，现在世界上绝大部分打着人工智能旗号的玩意儿都不过是些模拟程序，而那些真正的人工智能，要不然就是军事机密，被藏在深山老林中谋划着如何毁灭人类，要不然就是隐于民间，天天提心吊胆的生怕被人类毁灭。但这不能阻止普通消费者对“人工智能”的偏执，他们总觉得越是接近自己的东西，就越可靠，就越可爱，就越容易勾起保护或者……别的什么欲望。

    而4415型自律回路可以说正是满足了这些需要，她们有记忆，可以学习，会积累经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原先可以用脏话来形容的智商，慢慢就变得“惊人”了起来，尤其是在她们经常涉及的领域，更是越来越顺手，甚至比起人类同僚也毫不逊色。

    比如房间里的这两部型，现在，她们可以说是两张白纸，智力水平最多也就比鹦鹉高一点点。但是用不了两三年，一个就可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导游，另一个则成为打扫卫生的行家。

    突然，冷却室的顶部亮起了红灯，她们对着突如其来的异变有些惊奇，但苦于脖子无法活动，只能抬起眼睑，用怪异的目光朝上凝视。

    三根触手一般的机械臂从天花板上轰然滑下，擒住了一个女孩的双肩和脑门，精巧的起子和爪上下齐动，眨眼间就解开了女孩脖颈处的拘束，将她的脑袋连着胸腔里的中央处理单元一并扯了出来，拉离了身体。

    望着眼前没有脑袋的半具躯壳，剩下的这个女孩有些茫然，她既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的同伴——按照生产时间，应该说是她的双胞胎姐妹将被送往何处。

    但是操作台前的员工心里清楚，只有这样做，才能阻止自己这个月的奖金泡汤——他不心生产了0部型，也就是多出了一部来。根据订单，接下来应该生产部型精英款式，为了尽量减少自己失误被人发现的概率，他决定把这多出来的一部型“废物利用”，把已经组装好并且灌入ai的中央处理单元直接装进型的身体里，至于原先的身体——要拆回零件状态，然后谎报称“有一颗螺丝质量不过关”之类，还是很容易的事情。

    于是，脑门上的生产序列号改变了。

    于是，这个少女的命运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