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楼南侧厢房。

    秦纨绔刚到门口,嘎吱一声,朱红色的门就自己开了。

    厢房内,有男子正坐着喝茶。面色清冷如谪仙,十指修长,头发用白玉冠束起。这般姿态,不是当今翰林院的顾大学士又是谁。

    “你的琴谱!”秦穆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摸出怀中的古谱,丢向桌前。

    顾舒连忙放下茶杯,伸手接过,略带不善地看了秦穆一眼。这可是世间难得的古谱,怎可如此粗鲁?

    秦穆瞥见那眼神,掀了衣袍大喇喇地坐在顾舒对面,冷哼了句,“可是你求着我去群芳楼里帮你取来的。如今谱子到了手,就这个态度?”

    顾舒细细抚平封面的褶皱,心地将谱子收了起来。面上一片坦然,“那又如何?”

    秦穆早猜到会是这样,咬了咬牙,“不如何!”顿了一会儿,灿烂一笑,“就是会一不心透露给顾夫人,顾大公子今日去了花楼!”

    “众人都看到了,去群芳楼的是你,一掷千金的也是你!”顾舒面不改色。

    “可是是你逼着我去群芳楼为你取琴谱!何况琴谱还在你的怀里揣着!”秦穆笑得顽劣,眉眼灿烂。

    顾舒:……

    顾大学士才智过人,但拿顾家夫人最是没办法。

    他母亲不喜欢外人,偏偏对秦穆很是上心。整日邀秦穆去府里吃饭,又是做点心,又是炖汤,让他这个亲生儿子也眼红不已。

    更别提亲生儿子和秦穆,会站在哪一边了!

    ……

    月上柳梢,夜风寒凉,主房内昏黄的烛光摇曳不停。有女子衣袂飘飘,素手执书坐在桌旁看得入神。

    “姐,瑞来了!”白寻推开门,轻声道。继而连忙取来稍厚些的披风替江辞披上。

    瑞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一脸严肃。走动间,带了些门外的寒凉。

    摇曳的烛光闪烁,明明灭灭,照在江辞的脸上,分外温婉柔和,却又仿佛透着些冷意。

    “如何?”江辞搁下手中的书,沉声问道。

    瑞点点头,直起身子,继而一字一句道,“我按姐的吩咐,在东街的偏院里找到了那女子!”

    江辞嘴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果然……如此!

    ……

    春风习习,暖风拂面。

    江辞让白芊搬了塌搁在院子里。白芊是白天泽留下来照顾她的丫鬟,开朗可爱,比白寻跳脱几分。

    女子躺在塌上,头顶是一棵桃花树,微风拂过,花雨纷飞,带动榻上女子的素色衣裙。

    江辞懒懒地躺着,看着掌心躺着的一朵的桃花,粉色嫣然,很是可爱。若是前世,她时时刻刻循规蹈矩,约束言行,定不会做出搬了塌躺在院子里的事来。如今没了那么多顾忌,整个人也随性了许多。

    “姐,魏夫人来了!”

    江辞伸了伸懒腰,就着白寻的手从榻上起身。刚理了理发髻和衣裙,魏婉秀就笑吟吟地进来了。

    “辞儿,你两位表哥可是回江南了?”魏婉秀坐在桌旁,笑得和气。

    江辞让白羽上茶,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你这孩子,到底是你的表哥,也不知道知会母亲去送送他们二人。”魏婉秀面色略微不悦,竟是在责怪面前之人不懂事。

    江辞垂着头,眼里闪过一丝讥讽。不动声色地端过茶壶倒了一杯茶,没有答话。

    魏婉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侧过头道,“辞儿,可是过几日就是学堂大考了?”

    “回母亲,是后日。”江辞温婉一笑,客气得毫无破绽。

    “学堂大考是大日子,你们可都得认真对待。辞儿你我不担心,你外祖父家送来的首饰衣服都是顶好的——”话至这里,江辞已经明白了魏婉秀打的什么算盘了。这是还觊觎她院子里的首饰衣服呢!

    心中冷笑不已,面上却仍乖巧端庄地听着魏婉秀表明来意。

    “所以辞儿,你可否匀上几套首饰衣服给你二妹妹?”

    江辞摸着袖口的流苏,当真是无耻啊,白家这些年送来的东西都进了她的秋棠院,首饰和衣服都穿戴在了她和江冉的身上,如今还好意思说出匀些首饰的鬼话!

    却还是微微一笑,温温婉碗。

    魏婉秀见此,得意地扬起唇角,就知道这丫头好糊弄。

    “母亲说笑了,二妹妹衣服首饰堆满了屋子,又怎么会看得上辞儿的呢!”

    语气轻柔,拒绝的意思却很是明显。

    魏婉秀笑容顿消,当下也没了耐性,涂满猩红蔻丹的手在桌子上一拍,“今日,我还就非要拿上些了!”

    江辞敛起了笑,冷冷道,“堂堂江家主母,竟做出如此强盗行径!也不怕传了出去。”

    “你说什么!”魏婉秀瞪大了眼睛,尖声怒喝,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语调瞬变的女子。

    江辞冷漠地一字一句道,“那些首饰衣服,是给我的。你没经过同意,强取豪夺,不是强盗是什么?!”话间冷意毕现,毫不掩饰。

    魏婉秀恼怒地盯着江辞,眼中的怒意像是要把她灼出个洞来。没想到啊,取个首饰,竟是逼出了这丫头的真性子。忍不住伸出手,气势汹汹地就要往江辞脸上招呼。

    院内一直看着房内动静的白寻见状,也不管来不来得及,就要冲上来拦。

    预料中的脆响并没有传来,白寻也顿住了脚步,一只素白的手腕紧紧扣住了魏婉秀扬起的手。

    阴冷的声音在魏婉秀耳边响起,“你以为我还是那个任你欺负的江辞不成!”

    四下静谧,有行礼声从门口传来。

    江修言来了?两人皆是一愣。魏婉秀扭过头看向门口。江辞反应极快,抓住魏婉秀的手就往自己这边重重一推。

    江修言站在门口,看到的便是江辞被推到在地,以及——魏婉秀气势汹汹、尚未缩回去的手。

    地上的女子红了眼眶,泫然欲泣,柔柔喊了声,“父亲!”语调悲婉,满腹委屈。

    “怎么回事?!”江修言虽是文官,却也习些武术,身材不似大多数书生那般文弱。一张国字脸,眉目端正。此刻正皱着眉头,微微抿着下巴,锐利的双眼严肃地盯向江辞。

    魏婉秀刚从方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便听得江辞哽咽出了声。

    “父亲,白家表哥送来些首饰与我,母亲想拿去给二妹妹,女儿……女儿不愿意!母亲就……就……”娇娇弱弱的女子跪在地上,低声哭诉着,豆大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魏婉秀绷紧下颌,怨毒的目光聚在江辞脸上。这个贱丫头!

    江修言已经明白发生了何事。冷着脸看向魏婉秀,往年魏婉秀将白家送来的几个箱子搬进了自己的院子,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今年倒是听说白家两位公子将东西亲手搬进了江辞的院子,本以为魏婉秀会安分些,谁料,白家的人刚走,就不顾脸面地直接上门来夺。

    “看看你这副样子,也不怕传出去,失了你国公夫人的身份!”江修言怒声呵斥,眉头紧紧拧起。

    魏婉秀身子一僵,气得下唇止不住地颤抖,江修言竟然为了这个贱人怒声呵斥她!下意识就软着声音解释道,“夫君,过几日就是学堂大考,我只不过想着让辞儿匀些首饰衣服来给冉儿……”

    “她不愿意就罢了,你又何必要推她呢?!”听到魏婉秀也是为了江冉,此刻这般细细解释,江修言的怒气也就消了些。

    “我……”魏婉秀暗暗咬牙,那贱丫头正对着门口摔了下去,自己又伸着手,说不是她推的倒像是在蓄意撒谎。分清利弊后,只得将这事咬牙咽了下去,“我……方才实在气极……本以为辞儿是姐姐,匀些首饰给冉儿也没什么,没想到辞儿她不肯!我一时冲动……”

    真是好一张利嘴,这不是明着将不懂事的帽子往她的头上扣么。江辞垂下的嘴角勾起,抬头又是一副极其委屈的面容。

    “父亲,二妹妹有许多衣服首饰,辞儿却什么都没有啊!往年白家哥哥送来的那些,母亲说都补了家里的生意亏损,女儿实在……舍不得啊……”江辞抽抽噎噎,像是还没从刚来的大哭中恢复过来。

    江修言疼爱江冉,正欲呵斥江辞几句。听到生意亏损这几句时,侧头看了魏婉秀一眼,嘴角紧抿。

    看得魏婉秀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既然辞儿不愿意就罢了,既然是白家给她的,就是她的。”江修言说完拂袖而去,毫不留情。

    魏婉秀恶狠狠地瞪了江辞一眼,也跟了上去。

    江辞细细擦干面上的眼泪,在白寻惊诧的眼光中慢慢起身。

    ……

    魏婉秀被拦在了书房外面。

    江安恭恭敬敬道,“夫人,国公爷说有要事,任何人不得打扰!”

    夫妻多年,魏婉秀当然知道这是江修言不想见她而找的借口。只得悻悻地叮嘱道,“国公爷空了去秋棠院知会我一声。”

    江安自是连忙答应。

    都是江辞那贱丫头害的!魏婉秀越想越气,手中的帕子绞得死紧。

    刚进秋棠院,一个耳光就狠狠地甩向跟在后面的丫鬟。

    直打得红琴伏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

    涂满蔻丹的手指戳着红琴的额头,“你在院子里作死吗?国公爷来了不知道知会我!白白让那贱丫头讨了好,做了这么一场戏!”

    红琴战战兢兢地抖着身子,捂着脸不敢说话。

    魏婉秀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进了房又是一顿噼里啪啦的脆响。

    杯子茶盏摔了一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