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苏的！我告诉你！我和你没完！”一片祥和之中，突然插进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从外面冲进i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女人，“我家当家的，吃了你开的药以后吐了一整天，现在心慌发闷，我就说哪儿有人上门看病分文不收的，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她站在门口叉着腰骂得起劲儿，父亲微微皱了皱眉头走上前，“莫夫人，我能看看我给您开的药方吗？”

    父亲口中的莫夫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一把甩在父亲的脸上，“你们都那么有钱了，坑我们这些穷人好玩吗！就因为我家孩子触了你家大小姐的晦气，你就下毒毒害我家当家的，你真是好狠的心啊！”

    她的吐沫在空中乱飞，几乎要喷到父亲的脸上。

    父亲只是默默的看着自己的药方，许久他抬起头，“莫夫人，我给您开的药方没有任何问题。”

    莫夫人一下子被点炸了，“你什么意思！我冤枉你不成！我家当家的都快吐死了，你还不承认！”

    “莫夫人，我觉得这其中定有误会，现在还是莫先生的安危要紧，您先带我去看看吧。”

    一旁穿着破烂的老妇突然走上前扒住莫夫人的胳膊，“莫家媳妇儿，你听老婆子一言，苏大夫是个老大夫，我们家买不起药，多亏苏大夫免费送药我们才能度过难关，你就让苏大夫去看看吧。”

    莫夫人脸上显出动摇之色，她瞪着父亲片刻后，“就让你再看一次，我看你拿什么狡辩！”

    父亲微微点了一下头，拿上他的药箱，准备随莫夫人一同前去，“爸我和你一起去！”

    看着那莫夫人虎背熊腰的身影，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父亲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我赶忙把苏灵推给一旁的丫头，“看好她。”

    说完我们便一起去了莫夫人家，父亲接过药渣，仔细查看，遂即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他在自己的药箱里掏出纸笔，看了一眼莫夫人，起身到桌子旁刷刷几笔写了一副新的药方。

    “莫夫人，之前的药方里我加了五加皮，但是您抓i的药里加的是香加皮。”

    “爸，这两个有什么区别？”看着莫夫人一脸的不信任，我出声询问道。

    “五加皮分为南五加皮和北五加皮，我们通常说的五加皮是南五加皮，无毒。而香加皮则是指北五加皮有毒。”

    莫夫人愤怒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惊讶之色，父亲将手里的药方递给她，“莫夫人，这是解毒的药，等这几服药喝完后再等几日，然后再按照我之前的方子抓正确的药，如果您信得过我，您可以到我们店铺i抓药。”

    说完父亲便带着我出了门，“爸，您不生气吗？”

    父亲笑着说：“当然生气了，但是可以理解，关心则乱，她也不知道是药抓错了，人吃出了毛病自然是要我这个一声负责的。”

    “可是如果她当时相信你，在咱家药铺直接抓药也就不会出这事儿了。”

    父亲拍拍我的后脑勺，“信任哪儿是那么容易的。”

    回去以后我开始格外留意莫家的事，隔三岔五就会派家里的佣人去探听消息。

    直到一日回i的人告诉我，莫先生已经能出门了，而且看上去气色不错。我这才觉得放了心。

    从那一日开始我便觉得我的父亲是真正配得上医者仁心这四个字的人。

    我开始跟着父亲学中医，虽然以前也一直跟着学，但是从那个时候我才算是真正定下心i学习。

    那一日是与往常一般的一天，只是天色有些阴沉，我和父亲依旧一起前往诊所，母亲领着苏灵送我俩出门。

    “看i我们家这些家产以后都得女人打理了。”母亲摸着苏灵的两个羊角辫，“以后我们苏家要灵儿i当家呢。”

    苏灵得意的仰起自己的脸，我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她。

    母亲轻轻摸摸父亲的鬓间，“你都有白发了。”父亲握住母亲的手，“晋儿都这么大了，我可不就是老了嘛。”

    母亲眼眶里突然涌上泪水，都说女性有很明锐的直觉，那一日的母亲不知是不会提前感应到了些什么。

    “早去早回。”父亲点点头，我们便乘车离开了。

    我尚且不能独自看诊，只能站在一旁观摩学习，帮忙抓药什么的，虽然有点累但是比之前跟着表哥四处花天酒地感觉更有意思些。

    “苏大夫！不好了！你家里出事了！你快去看看！”是我们家对面一家饭店的伙计。

    父亲一下子站起i，正欲往外走，没想到刚到门口便被堵了回i。

    “苏言卿！你这个走资派！涉嫌反革命！”父亲皱起眉头，“一派胡言！”

    “你还敢还嘴！”在为首的一个看上去与我差不多大的女孩振臂高呼之下，一群年轻人就像饿狼一般扑上i将父亲压倒在地。

    那一刻便是我们家噩梦的开始，不光是父亲，就连我也被拉上街头，示众游行。

    人性是永远经不起考验的，由一开始的沉默如斯到后i的星星点点，直到现在所有人心安理得的在下面看着我们被批判，用他们被我父亲医治好的身体响应这身边这些红卫兵的呼声。

    父亲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一日，我们被游行过后，扔在荒郊野岭，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父亲突然停住脚步，“晋儿。”他突然呼唤了我一声，他很少叫我晋儿，“爸爸没有保护好你们，你要替爸爸保护好灵儿。好不好？”

    我扶住他的胳膊，“爸，我也会保护好你和妈的。”父亲摸摸我的脸说道：“我从小励志要医天下病，未曾想过身病可医，心病无药可医。”

    第二天一大早父亲就被拉去批判。

    往日都低头沉默不语的父亲，在那一日突然抬高了头颅，一旁的小将看着父亲，扬起手里的鞭子冲着父亲的头抽了下去。

    顿时一条血痕出现在父亲的脸上，父亲痛苦的呜咽了一声，但是他依旧抬着头，盯着下面，盯着那些他曾经的患者。

    几个红卫兵聚集到他身边，数道鞭子冲他劈头盖脸的抽了下去，一会儿一会儿父亲便满脸血污。

    “爸！”我声嘶力竭的吼道，我身旁的母亲死死的拽住我，“晋儿，晋儿护着灵儿，你要护着灵儿！”

    说完，母亲将我向后推倒，她只身冲上去，她略显单薄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劈进里面，抱住父亲，任凭一旁的人怎么拖拽都不撒手。

    “苏言卿，你看看！这就是你救治过的人！”母亲拼尽全力吼出的最后一句话，并没有给底下的人造成什么影响，所有人或漠不关心，或一脸愤慨。

    “打倒资本主义！”最先起头的那个老头我认识，父亲因为他家买不起药，免费送了他药，他的老伴还专程i到诊所表示感谢。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没有了活下去的念头，就这样都结束了吧，太污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