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京中张灯结彩,氛围融洽的元宵会已经过去了泰半个月。我就如同一条死狗一般半死不活的在床榻上躺了泰半个月。
也是自那日元宵会过后,京中百姓乃至各地方的百姓,兴许都知道了南秦五公主那日‘不堪回首’的糗事。
说起来南秦历年来元宵会都是普天下之同庆,大赦于天下三日,万人空巷之际城中各百姓皆是能够一睹南秦女帝芳容,母帝向来喜好在元宵会之际,携带着一众儿女荣登城楼之上,和百姓们一起放长明灯,对帖子。
我二姐秦蓁蓁和三姐秦菁菁本就是孪生双凤,又天资聪颖,自幼深受母帝喜欢,至于我这个五公主天资愚笨,到了十岁连个论语都背不出来,虽说受不得母帝冷眼旁观,可是母帝对于我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刘阿斗是喜爱不起来的。
对此我的四哥秦荼经常给予我‘蔽聪塞明,酒囊饭袋’的评价。一言以蔽之,大概就是若不是我有幸出身于皇家,可能以我的脑子是活不过及笄之年的。可惜了,虽然我脑子不太好使,可奈何我命太好,所以可以邀一众狐朋狗友上酒楼下青楼,知道哪家的酒最好喝,又知道哪家的面首嗓音最好听。酒楼老板是我朋友,青楼妓院是我的温柔乡,就连赌场的坊主都是我的知心人。
我的母帝觉得我真是无药可救,很少管束我,管束多了我不耐烦她也头疼,却因为父妃的缘故多少是爱屋及乌很宠爱我的。
家丑不可外扬,及至那夜元宵会,终于我这个酒囊饭袋的身份是再也藏不住了。
犹记那夜烟花劈里啪啦五彩斑斓的在空中绽放,城下人群鼎沸。秦蓁蓁像母帝提议说和城下百姓对对子,赢者受皇家金银双凤玉雕镯一对,一时之间城下一片哗然,满座嘉宾皆是跟屁股上点了炮仗一样,磨手霍霍,等着封赏。
我是素来知道秦菁菁一肚子坏水,可是没想到她喝墨喝多了,还要喷我一脸。
城楼下有百姓说,“佳节时分鸣烟火。”
我此时正磕着瓜子,权当是听个热闹,就当看戏了。奈何秦菁菁细长的眼睛一扫,扫到我的脸上,登时吓得我魂飞魄散,我还没站起身来准备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溜走,秦菁菁纤白的手指轻轻一点,对着母帝撒娇道,“我看五妹信誓旦旦的眼神,想必是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我赶紧手足无措的挥挥手,求助般的看向我那面容清俊又温和的父妃,我父妃还没开口,就听我母帝说,“那苍苍来。”
我断断没有想到,仅此四个字就彻底的向百姓暴露了泰安帝姬是个脑子不健全的事实。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憋了半天没憋出个什么来,恰巧此时空中又是一束烟火绽放开来,我在母帝旁边看见那位容颜顶俊俏的六皇叔,烟火将他的面容映衬得愈发的稠丽了,我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城楼夜半醉美人。”
我不由得不为我这对仗工整却又平平仄仄的对子感慨高歌了,却见母帝面上愈发的冷清,父妃在一侧轻轻的拉了拉我的衣袖,声道,“苍苍,莫要再说了。”
我正不明所以之时,却听秦菁菁说,“五妹真是出口成章,满言的轻佻污秽之意,倒是不枉逛了那么多的青楼,下了那么多的赌场。”
此言一出,城下百姓皆是知道了原来一向存在感薄弱的泰安公主是个轻佻的登徒浪子。
我觉得秦菁菁就是没事找事,你看容貌长得都是一模一样,人家秦蓁蓁就向来是个寡言多智的。
大概母帝是觉得我实在是上不了台面了,脸上勉强带着笑,有些潦草的结束了这场普天同庆,与民同欢的元宵会。
说起来,我不学无术归不学无术,可这全都要怪秦菁菁。
原本我是个皮糙肉厚的,这些事也不足挂齿,隔日我还是好好的打扮了一番,准备去宠幸宠幸我瞧上的那位长得嫩生生的面首,结果我前脚刚踏出城门,迈右脚的时候就有几个百姓对着我指指点点,这也就罢了,奈何他们的声音没有降低一倍,我耳聪目明的听见他们说,“那个就是逛青楼下赌场不学无术的泰安公主!”
“泰安公主出来了!”
“我花五钱赌她要去赌场!”
“我花十钱赌她要去逛青楼!”
如此……如此胆大包天的在城门口摆了桌子豪赌,何况我还是那个骰盅里面的骰子,我一口气闷在胸上,若不是旁边有八扶着我,我非得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吐出二两鲜血来。我看着那群以我做赌注,伸着脖子看我迈哪边的赌徒们,登时长袖一甩,大声道,“八,回宫!今天本宫哪里都不去。”
一连几天我都是迈不得城门楼,心中郁结,索性躺在床上碌碌无为,托了秦菁菁的福,我第一次深刻的尝到了什么是如芒在背。
出不得城门,看不得让我心心念念的面首,我心中便更加的郁结了。想起来那夜烟火盛放之际,映照在六皇叔脸上的光,我又不得不怪罪于我这个皇叔了。
先帝在位之时,皇叔还是当朝丞相第三子李珝,因天资聪颖,长得又伶俐,先帝甚是喜爱,甚至在李珝十二岁的时候,召他进宫,常伴左右。因先帝好酒淫乐,幸于男色,所以宫中时常有些污秽之词,那年我尚且七岁,边听到有的宫人议论先帝甚是喜爱丞相,奈何丞相心有所属,所以先帝要祸祸他这个十二岁的儿子。这几句话给年仅七岁的我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霾,以至于即使在后来李珝被先帝封为六皇子,我看着李珝的时候,依旧觉得他其实是我的皇太妃爷爷。
可能是我这位皇太妃爷……呸,我这位皇叔沾了先帝太多恩宠的缘故,我的母帝也是极为不喜他的,纵使他长得可以祸国殃民,我的母帝固执己见的认为他就是个迷惑人心的狐狸精,奈何先帝驾崩之前留下遗诏,非朕下诏不得为难子珝。否则我这个杀伐果断的母帝登上皇位,第一件事情就是斩了我这个皇叔,奈何先皇有遗诏未竟,竟然在临死之际将打王鞭赏敕给了皇叔,我的母帝纵使始料未及,却也只能咬牙切齿的忍了这个继弟。
我又不得不感慨我的皇奶奶其实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皇叔年纪轻轻的就位高权重,为人却是低调和煦又有礼,即使看得出来我的母帝并不是十分的待见他,他依旧非常敬重我的母帝,这就使得我的母帝虽然瞧不得他,却依旧毫不避讳的同他相商朝中议事,我一直觉得李珝是个人物。
而今他也不过是刚过加冠之年,为人……说实话我并没有和他怎么接触过,因为他对我来说‘皇太妃爷爷’这几个字的印象实在太过于深刻。
若是非要说什么印象,那么就是我十四岁那年后花园,一不心误折了母帝最喜欢的红牡丹,看着母帝有些沉下来的脸,我正悲悲戚戚,要哭不哭之际,李珝轻轻的接过我手中得牡丹花簇,轻轻的别在母帝的鬓间,言笑燕燕之间,夸赞母帝说,“南秦女帝好样貌,牡丹折来别在鬓间,便衬得皇姐愈发的国色天香,美的要惊动了京中。”
这一番错落有致的赞赏,把母帝乐的笑逐颜开,非但没有责罚我,反而赏了我一园的红牡丹。可是我并不喜欢牡丹,因为母帝的缘故,我便也命宫人悉心照料。
若非说印象那就是‘从从容容一杯酒,平平淡淡一杯茶’,从容且智慧,却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对于我元宵会丢人丢到全城百姓的面前,秦荼丧心病狂的嘲笑我是一滩烂泥。秦荼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对于他的讥讽,我并不是十分的在意。母帝就他这么一个儿子,虽说也是很宝贝,可到底还是没有宝贝到秦蓁蓁和秦菁菁那个地步。为此秦荼经常嘲笑我,我其实就是个附赠的。
我最不能明白的就是父妃了,父妃年轻时也曾经是在沙场上决胜千里、出谋划策的儒将,后来受过一次伤,身体就大不如从前。母帝甚是喜爱父妃,因了父妃的缘故,沈家一门也是满辈的富贵和荣耀。我那青梅竹马的表兄更是像极了我的父妃,十五岁从征,十七岁深入羌笛以北,十八岁南登祁连山,十九岁重病,卧辎车而出征,年纪轻轻便被母帝敕封为胥东侯。
因为我的父妃,沈氏一门皆是荣耀和显贵。
母帝这一辈子未封凤后,身侧也只有我父妃一个人伴在左右。我时候听宫人说未遇到父妃之前,母帝还是有一位伉俪情深的男妃,秦蓁蓁和秦菁菁就是出自那位男妃之室,看她们两个的名字就知道当年那位男妃是有多受宠了,只是后来那位男妃病重薨了,母帝以厚礼葬之于南陵。
的时候,父妃时常将我抱于膝上,也并不教我什么,只是告诉我出生于皇家,本就该有鸿鹄大志,可是真让父妃失望,我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刘阿斗,整日里浑浑噩噩,并没有什么志向,坐吃等死是我唯一的爱好。
若是父妃问我四书五经,让我背一背什么任重而道远,我是磕磕绊绊背不出一个字来的。可若是让我说一说骰子怎么摇,面首哪个最俊,我就可以滔滔不绝的说上三天三夜。
为此父妃也不恼,只是温柔地说,“苍苍,我知你不傻。”
我还埋怨母帝为我取的名字不好,说什么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父妃便在这个时候难得的严肃起来,并且告诉我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苍苍。
就在我被憋的痛不欲生之时,泰安公主是个废物的消息终于被胥东侯远征归来的好消息给彻底的掩埋了下去。
我已经三年没有见过我的大将军,听八来报,我高兴的从床榻上爬起来,将自己好好的梳妆打扮了一番,提着厚重的裙摆就往城门跑去。
英雄远征归来,全城的百姓皆是在街道两旁热情的迎接。三道城门大开,母帝更是亲自去城门口迎接,城门前皆是万人空巷,无数的人都在可歌可泣他们的大将军沈未晞。
这一天大概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天空了,还有阳光也并不炙热,分外的温和。我一身红衣奔向城门,就看见战马之上由远及近,身穿甲胄的大将军,常年征战使他原本的细皮嫩肉变得有些粗糙,可是却依旧英勇雄武。
他的眸光缓缓和我的眸光相撞,那一刻,我的心口猛地砰砰砰地跳了起来,他不光是所有人的大将军,还是我的大将军。
我当然知晓父妃口中的那首蒹葭,那就是我和沈未晞啊,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我无法平复我的心情,直至沈未晞下了马,一一叩见我的母帝、父妃,我才稍加反应过来。李珝从始至终都站在我的身旁,他没有看我,眸光淡淡的落在了沈未晞地身上,在我身边轻轻的说,“沈将军骁勇善战,屡立奇功,如此优秀的一个人本该是更优秀的人才匹配的上的。”
我抬头看他,李珝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来,问我,“泰安公主,你说是吧?”
我觉得李珝就是故意的,纵使我和他渊源不深,可是那样一个狡猾如狐狸地人,又怎么会看不透我的心思。我正要反驳他,就见沈未晞一身戎装站在了我的跟前,他眸光如炬地看着我良久,躬身行了礼,“泰安公主。”
我并没有被李珝地几句话影响了心情,我朝着他笑,“沈将军。”若是我愿意,他可以一辈子是我的沈将军。
也只有见到沈未晞,一向惜字如金地父妃才会难得多说几句话,“未晞,一路奔波辛苦,女帝准备了宴席就是为了迎接你。”
沈未晞被父妃拉着走之前,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赶紧跟在父妃母帝地身后。
秦蓁蓁不知何时走到我前面,和沈未晞并肩而行,对着沈未晞也极为热情,“沈将军,我听说边疆清苦寒冷,沈将军和远在边关的战士真是辛苦了。”
“边疆气候寒冷,又多是飓风大雪。也好在地势平坦,行军也方便了许多。”
我心里百般滋味,想上前去,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了。李珝慢慢地走着,在我身侧说,“你看平安公主和胥东侯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