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影像制作室。

    一排排黑色真皮沙发空荡荡的，季珊和孟清扬坐在第二排的沙发上，最前方的小型荧幕上开始出现色彩，影片开始了。

    阳光遍野，树叶婆娑起舞，春风荡漾，这是一个美丽的春天。

    洒满阳光的山坡上，一个眉眼舒朗的少年，嘴里咬着根草，身上背着一把破剑，在一遍遍地比划祖传的武功，一遍遍地兴高采烈地问着，“老爹！我什么时候也能成大英雄？”

    老爹笑给了他一巴掌，“臭小子！当什么英雄！”老爹忽然有些沧桑，“咱家是全村最穷的，把老祖宗的功夫传下去就成了！等你过了今年生日，就得去镇上酒馆子里当伙计了，多赚点钱，回家生娃养猪！”

    少年不服，“我不想当伙计。我要当英雄。”

    老爹又给了他一巴掌，“想啥呢？英雄？那都是有钱人家里的孩子，从小拜师高门，才被教育出i的。咱家是最低等的穷人。孩子你得记住了，贵贱有别，不该你想的，别想了。”

    有一个美丽的女孩，总是偷偷从家里溜出i见他。

    她穿着青色的裙子，像山中的精灵，笑声回响在山间，仿佛山川河流都会为她的美丽所倾倒。可是她却会在月下红着脸，对少年低语，“我只中意你一人”。

    少年亦是拥着她，满心欢喜，“等你到了及笄之年，我便去你家提亲。”

    然而，没过多久，村里出了吃人的妖怪。

    无数壮年男子拿着剑想要斩妖除魔，却丧生妖怪之腹。

    少年怒意盈胸，又恰逢剑法小成，不顾父母的担忧和阻拦，拿起了剑去斩杀妖怪。

    少年战无不胜，频频告捷，少年被人们奉为了首领。

    少年对女孩说，“待我凯旋，我要用村落里最盛大的仪式，娶你为妻。”

    他集结了村中有能力的年轻人们，准备对妖怪的老巢发起致命一击。熊熊燃烧的篝火旁，男男女女跳着舞，唱着歌，为年轻的战士们送行，也为即将到i的和平祈祷。

    唯独村中的巫王沉默片刻，眼中忧虑，“穷寇莫追。”

    少年斗志昂扬，豪气干，“老巫！你别怕！我们一定能打胜仗！”

    自从上了战场，他就是战神。少年从未失败过，他不仅坚信这世上无难事，所有的困难都会被克服，更是坚定地要为了村落的和平而战斗。

    他想要成为英雄，真正的英雄，会为了全大义而舍小我，会不该有怯懦，不该有软肋，更不该临阵脱逃。

    巫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佝偻着苍老的身子走了。

    少年带着众人出发，一去千里，追赶妖怪到它的老巢，却首战失利，被妖怪杀了回马枪，他带去的年轻人接近半数被杀。

    深夜，少年站在被鲜血染红的草地上，生平第一次，如此近地感受着死亡。

    他蹲下i，触摸未干的鲜血，双手发颤，这些人，不仅是因为妖怪，也是因为他的大意，因为他的决策失败而死。

    少女忧心忡忡地赶i，哀求他撤兵，不要再深入腹地，。

    那男孩看着暗红色的草地，沉默片刻，只说：“我要让他们安心地走。”

    他握住女孩的肩膀，压下心内翻滚的情绪，笑着安慰她，“回去吧，等我打赢这场仗，我们就成婚，这辈子都再不分开。”

    “可是，打赢这场仗，会是很久以后的吧，不能带我一起上战场吗？”女孩的目光紧张又期待。

    “不能。”男孩声音坚定。

    “为什么？”

    男孩的目光温柔，眷恋，又满是苦涩：“你会是我的软肋。那意味着，他们只要杀死你，就可以杀死我。如果今天这片草地上的血是你的，我会跟他们拼命，也会失去章法。”

    在最后的关键一战，男孩和同伴节节败退，妖怪在大笑，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彻山谷。

    眼看着即将全军覆没，功亏一篑，男孩站了起i，用自己的血做了燃点，发动阵法，烧死了妖怪的老巢。男孩的□□在最后一刻被逼入绝境的妖怪撕碎，尸骨无存。

    妖怪终于被打败了，人们欢呼着走到街市上去。

    男孩的魂魄有安慰，也有深重的悲伤，他奔向女孩所在的村庄。

    夜已深，灯依旧，女孩的房门没有关，男孩的魂魄伸出手想抱她，却直直从女孩的身体里穿了过去，扑了空。

    男孩望着流泪的女孩，满目抱歉。

    欢呼的人群向女孩家所在的方向涌i，敲锣打鼓，声势浩大，高呼着英雄的名字，庆祝着战争的胜利。

    室内却一盏孤灯，女孩抱着他穿过的衣服，独自垂泪。

    男孩心中大痛。

    就在这时，女孩若有所感，抬头看向他的方向。她看不到他，却仿佛能够感觉到他一样。

    男孩在心里默默地说，“别为我难过，我很开心。也别为我们难过，我只想你幸福。这一世只有抱歉，i生我不做英雄，只做你的夫君。”

    女孩咧嘴笑了，眼泪落下i。

    全剧终。

    影片已经结束很久了，幕布上一片黑色。影像制作室没有开灯，一片黑暗。

    孟清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季珊呆呆地看着黑掉的屏幕，直到眼泪落在手上，季珊才回过神i，那个莫名其妙一直在等待的女孩，总让她想到自己。但是那个女孩很幸福啊，少年最爱的就只有她一人。金李烨对她可没那么在意。

    趁着黑暗，季珊不想束缚自己的情绪。她就是想念他，很想念很想念。

    不知过了多久，孟清扬“啪”地一声，猛拍了下大腿，惊喜地说，“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一转头，孟清扬凑着微弱的光线看到季珊脸上的泪痕，愣了一下，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季珊渐渐哭得稀里哗啦，“这个男生为什么一定要去打怪兽啊！！！他可不可以不去了跟女孩在一起。”

    孟清扬好笑，明知她不是为片子在哭，依然认真地回答着：“打怪兽是他的使命诶。如果他不去战场，他就不是他了啊。”

    “什么破理论啊，我不管！呜呜呜……你这什么破片子！英雄都是要赢的！英雄都死了谁还看你的破片子。”

    孟清扬撇撇嘴，看着黑了的屏幕，半开玩笑，“可是谁说英雄就一定不死呢。”

    季珊哭，“让他复活吧。复活然后打败怪兽，然后跟女孩幸福地在一起。”

    孟清扬摸着下巴沉思，“不行。男主属于全世界，你这样改了，他就只是女主的男人。我这热血动漫岂不是要变言情？不干。”

    季珊哭，声音却霸道，“你改不改！”

    “我改，改改改。”黑暗中孟清扬看不清季珊的表情，可也能想象得到，这丫头肯定是明明大眼睛里泪眼婆娑，却还不忘瞪着他。

    孟清扬笑，“我再想想。”

    季珊不知道哭了多久，情绪渐渐平稳，虽然跟孟清扬从小就认识，熟得不能再熟，到底有几分不好意思地说，“你这片子太感人了。”

    孟清扬也笑，睁眼说瞎话，“对啊，歌颂英雄的故事，把你感动成这样。”

    孟清扬看她哭差不多了，站起i，没开灯，拉开厚重的窗帘，月光一泻而入。

    就着微弱的光，孟清扬从自己大大的双肩包里摸出两罐啤酒，沉默地递给季珊一瓶。

    季珊接过i，扯了扯嘴角想笑，没笑出i，索性趁着夜色遮掩，把虚假的笑脸垮了下i。

    孟清扬顺势坐在地上，拉开自己的那瓶啤酒，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打了个嗝，感慨着扯皮，“香啊！喝酒就要喝啤酒，有粮食的味道。”

    季珊笑了，犹豫了一下，把酒递还给孟清扬，“喝不了这么多，明早得去摄影棚拍片。”

    孟清扬没接，“想喝多少喝多少，剩的给我。”

    季珊沉默地拿了回i，拉开易拉罐，也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罐子。

    孟清扬无声地笑，“遇到什么难事儿了？”

    季珊沉默了一瞬，声音平静，“我被人甩了。”

    孟清扬一愣，不给面子地大笑。

    季珊苦笑，“连你也要趁火打劫地欺负我？”

    孟清扬拿酒瓶子碰了碰她的，“我也在失恋。赶巧了，我们一起。不是笑话你，是笑我们有缘，失恋都是一起的。”

    季珊笑，“滚，谁跟你有缘。”

    “你把金李烨甩了？”

    季珊低着头，抠着沙发的缝隙，“他把我甩了。”

    孟清扬惊讶地看着她，“怎么可能？说你移情别恋倒还有点可信度。”

    “怎么不可能。”

    孟清扬摇摇头，没说话。

    季珊也不说话，闷头喝酒，说好不能喝太多的，结果大半罐啤酒已经喝完。

    孟清扬看不下去了，伸手去夺她的啤酒罐，“行了行了，不是明天还拍片么，别再喝了。”

    季珊不听，咕嘟咕嘟把酒喝干，眉眼弯弯地一笑，挑衅地把易拉罐向下倒扣了扣，显示她喝完了。

    孟清扬无奈地看了她一瞬，想了想还是说：“男人最懂男人。一个人喜不喜欢另一个人，答案都在眼睛里，他说什么，他做什么，都未必是真的。金李烨看你的时候”

    季珊看着他，等他后面的话。

    孟清扬笑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分了就分了，好男人有的是。”

    季珊也笑了笑，“嗯。不过你怎么失恋了？没听说你谈啊。”

    孟清扬装不下去了，凝视着黑暗中某处，“喜欢不一定要恋爱，结婚也不一定要恋爱，不是吗？”

    季珊看出他不想说，不再追问，只笑说，“以后你要是想追谁了，我帮你出主意。”

    孟清扬一脸鄙夷，“我还用你？”

    季珊笑，“也对，我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呢，帮人家瞎操什么心。”

    窗外秋风起，吹得落叶沙沙作响，月影摇晃，洒落窗上。

    室内酒气弥漫，夜短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