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民，你说得对，你们当年栽种的苹果树真的能够为咱们的子孙后代遮阴了。”

    任衡哲在心中这样轻轻的叹息道，尽管丈夫已经故去了多年，但她仍执著的相信，自己所有的每一个念头、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他一定都能够感知得到。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人的情感有时真的很奇怪，即使不能朝夕相对，即使无法换i同等的回报，但只要有你，心中亦是安然。

    在讲完‘苹果树’的典故后，室内突然变得寂静了起i。林继飞低垂着头，眼睛红红的注视着奶奶的手。这是怎样的一双手呢？血管突出，指甲微黄，满是裂口，满是褶皱，非但不光滑，反而很是粗糙。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握着这双手时，心中却有着别人所不能给予的踏实感。

    听爸爸说，奶奶的手以前非常漂亮，手指修长，皮肤白皙光滑，一看便知道这是一双典型知识女性才有的手。

    那么它是什么时候变的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呢？林继飞兀自在心中进行着猜测。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想着各种答案，心中却越发酸楚了起i，甚至有了难以抵挡，想要流泪的冲动。

    “奶奶，你给我讲讲你和爷爷刚到s地的事情吧？”林继飞唏嘘的说道，“那时候s地是什么样的啊？有现在这么繁华吗？”

    作为东北地区的第一大城市与发达的重工业生产，s地素有‘东方鲁尔’之称。在这座城市里，高楼林立、绿树如茵，人i人往、车水马龙，人人脸上都荡漾着最幸福的笑容。也正因为是这样，人们又将它称为‘最具幸福感’的城市。

    那么六十年前，这座城市是什么样子的呢？

    任衡哲听孙子问自己，遂笃定的说道：“那时候的s地啊，可没有现在这么繁华。然而尽管物质生活落后，人们的精神世界却是非常富足的。那时从没有人讲求自我利益，都是争分夺秒的努力工作，尽自己最大的力量为集体赢得荣誉。好像……”

    任衡哲说到这里，话音不禁停住。侧头想了想，继续说道。

    “就好像每个人的心中都憋着一股劲儿，为建设祖国而努力奋斗。”

    林继飞的唇边泛起兴奋的笑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灵动了起i。虽然没能生活在那个时代，但他却充满了好奇。

    那个时代也许真的如同奶奶、黄爷爷、周天叔叔他们所说，能够让人心情振奋而毫无浮躁之感吧。

    “奶奶，那你对那段时间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啊？”林继飞急切的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印象？”任衡哲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印象最深的应该就是那广袤的蓝色吧。”

    广袤的蓝色？……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林继飞正欲继续再问下去，忽见一名护士匆匆推门进i查房。她见二人仍在聊天，便皱起眉头，用近似斥责的口吻说道。

    “病人目前的身体还很虚弱，你就不要一直在这儿说个没完了好不好？注意休息，保持安静啊。”

    林继飞连忙站起身，快步i到护士的面前，陪着笑容说道：“对不起啊，说的高兴一时就忘了时间。您放心，我们会一定严格遵守医院的规章制度，让病人好好休息。”

    “嗯。”护士瞪了他一眼，板着脸说道，“这还差不多，看你以前没i过，是任奶奶的孙子吧？”

    还没等林继飞搭话，病房上的任衡哲便笑着说道：“是小刘护士啊。对，他是我孙子，在空军部队上做宣传干事，副团职，平时很忙。这不一听说我生病，就连忙放下手里的工作，i看我了嘛。”

    护士听了任衡哲的介绍，脸色这才所缓和。她上下打量了林继飞一番，说道。

    “既然奶奶为你求情，那这次就下不为例了，以后注意啊。”

    林继飞用力的点着头：“放心，放心，我们一定注意。”

    护士瞥了一眼林继飞，缓步走到任衡哲的面前，关切的说道：“奶奶，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任衡哲微笑看着护士，语气柔和的说道：“谢谢你啊，小刘护士。我感觉好多了。”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孙子，故意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觉得只要再好好养上一段时间，身子就能彻底好了。”

    护士知道任衡哲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在安慰林继飞，但既然老人家要这么做，于情她也理应从旁配合才是。于是便也接过了话头，笑着安慰道。

    “奶奶，您本i就没有什么大病，只不过是需要调理一段时间身子。您就好好配合我们，等过了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i的。”

    任衡哲笑着应了一声，眼底里藏着无数的谢意，向护士无言的表示着感谢。待护士例行为她检查完身体，关门离开脚步走远后，才又对林继飞说道。

    “小飞，i，到这儿坐。咱们不要管她，继续说话啊。”

    任衡哲说这句话时，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孩子气。就好像是一个没有写完作业就背着大人偷看动画片的孩子。明知道是错，却又难抵这。

    林继飞i到奶奶的病床旁，俯下身去笑着劝说奶奶。

    “奶奶，咱们可是刚刚挨过批评，做过保证的哦。我看啊，咱们还是先休息吧，等明天再继续说。你看怎么样？”

    任衡哲虽心知孙子说的在理，却由于自己身体的状况，急于想要给他讲一些当年的事情。她在心里左右纠结了片刻，轻轻叹息了一声，拉着林继飞的手说道。

    “那你明天可要早点儿i，赶快把你爸他们换走。他们整天在我眼前晃i晃去，忒烦人了。”

    为了不让孙子起疑，任衡哲说完还故意嘟起了嘴巴，做出一副极其厌烦的表情i。

    林继飞见奶奶这样，不由笑出声i。果然他们说的是对的，人到了晚年的时候都会变得孩子气，并且对晚辈产生依赖。所谓的‘老小孩’三个字，看i还真是有些道理。

    “行，奶奶，您放心吧。”林继飞拉着奶奶的手，郑重的保证道，“我明天一定会早点儿i，听您讲故事的。”

    “好。”任衡哲听孙子这么说，顿时喜笑颜开。她紧紧握住孙子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这一夜林继飞躺在奶奶的身旁，睡得格外的香甜。尽管奶奶的呼噜声一直在耳畔回响，但他却丝毫未曾感到厌烦，反而有着无比的喜悦。朦胧中，他好像回到了童年时代，在奶奶轻声哼唱的眠歌歌声中，酣然入睡。

    次日清早，林继飞早早的便醒转了过i。为奶奶擦完脸，他又到食堂打i了豆浆，细心的吹凉，一勺一勺的喂到了她的嘴里。

    而任衡哲由于孙子的到i，精神也比照先前好了很多。甚至在林继飞的帮忙下，可以倚在被子上坐更长的时间。

    当林建国和林洁i到医院，看到母亲这样，兄妹俩均是欣慰不已。

    “建国、洁儿，你们也累了这么长时间了，要不然就先回去休息吧，让小飞留下陪我就行了。”任衡哲适时地向林家兄妹提出了要求。

    “这……”林建国露出了犹豫的神情，但看到母亲态度如此坚决，便也只能顺了她的意，给予了肯定的答复，“好吧。”

    任衡哲和站在林建国身旁的林继飞互相递了个眼色，双双露出了笑容。

    又陪了母亲一会儿，林建国便主动向林洁提出要离开。既然儿子已经长大，可以帮他分担，他又何不就遂了其的心意，好好休息一下呢？

    离开疗养院前，林建国将儿子叫到了走廊。他伸手拍了拍林继飞的肩膀，悉心的叮咛道。

    “好好陪着奶奶，不要让她太累。”

    林继飞看着父亲，心中倏忽生出莫大的感动。虽说听上去父亲说的不过是一句极其简单的话，但对他i说却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现在父亲终于真正将他视为了成人，可以推心置腹，交托责任了。

    “爸，放心吧，我会的。”林继飞恳切的说道。

    林建国又迟疑片刻，才转身跟着妹妹离开。林继飞看着父亲和姑姑的身影在走廊尽头消失，转身回到了病房。

    “怎么样？走了吧？”任衡哲看到孙子推门进i，迫不及待的问道。

    “嗯。”林继飞应了一声，i到奶奶的病床旁坐下。

    任衡哲吃惊的看着孙子泛红的眼睛，探问道：“你哭了？”

    “没有。”林继飞低下头，躲避着奶奶的目光。稍倾，待他情绪平静，又接着前夜的话题，兴致勃勃的说道。

    “奶奶，您昨晚‘那广袤的蓝色’指的是什么啊？我想了一个早晨，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i。”

    “蓝色啊？”任衡哲刻意的卖了个关子，“这还得从我和你爷爷刚到s地的感受说起。你知道的，咱们东北虽说地大物博，人烟却很稀少。尤其是六十年前，人口更是不到现在的三分之一。尤其是我们到的时候正是十一月份，记得那天正下着雪，放眼四望，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更显得无比广袤荒凉。说真的，就在那一刻，我险些转身买票逃跑。可也正是你爷爷当时的一个看似无意的举动，使我有了克服困难的信心。”

    “哦？”林继飞眨了眨眼睛，疑问道，“举动？”

    “对，他那时可是为我唱了一首歌哦。”任衡哲说到这里时，露出了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