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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祭扫与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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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祭扫与请罪

    宁静住院期间,出现频率最高的那就是纪玉强了。

    纪玉强是宁静的姨家表哥,比宁静大两岁,他们住在同一个村子里。自小一起长大,因为家里穷,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回村劳动了。虽说文化程度不高,但那时候在村子里,也算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了。可他总是不满足于现状。现在想想也没法让他满足于现状,因为他总是吃不饱肚子——三根肠子闲着两根半。

    既然家里穷,也难怪他不“安分守己”。同样的话,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可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村里的干部们很不喜欢他,把他派到远离生产队、公社组织的“常备连”去下“苦力”——搞水利建设。岂不知他却“因祸”得福,他学会了一门瓦工手艺。干过去的活又快又好,总是高人一筹。别看他人长得矮小,他聪明伶俐、技术娴熟,远近小有名气。不久,县建筑公司招工,他当之无愧地考中了,去城里当了建筑工人。一年后,他竟当上了建筑队长,领着几十号人去了b市城里,单打独斗地承包工程呢。

    一九八二年,屈指算来,已是改革开放的第五个年头,各行各业都在摸着石头过河,都在试改中。建筑业首当其冲,各队都实行了承包。纪玉强春风得意,小有发迹,别人家都在处心积虑地攒钱买黑白电视机或自行车呢,他却耀武扬威地开回家一辆“面包”车。没人不为之啧啧咋舌。

    时下他听说宁静住院,他出手不凡。三天两头提溜着礼品来看表妹不说,就连住院费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垫付了,姨妈和宁静深为感动。这还不说,更让宁静和姨妈感动的是,当她二人坐上他的私家车出院回村时,竟让她俩找不到自己的家门。眼前就像出现了幻觉,原来那四间破旧不堪、夏天漏雨、冬天透风、低矮潮湿的茅草屋,魔幻般地变成了四间高大时尚、宽敞明亮的大瓦房。

    宁静和妈妈走下车来,新房大院,焕然一新。大门前及院里通往正房的人行道,不再是坑坑洼洼的泥土路,全是净一色的水泥路面。她俩硬是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走吧,这就是你们的新家。”纪玉强说着把她俩生生领进了新房子,里面装饰一新。他看她娘俩直愣愣地有些懵,便很有成就感地说:“我趁你们不在家的机会,把老房子给拆了,就地盖了新房。临时只给你们盘了一个炕,其余的房间给你们留着,现在不是兴睡床嘛!根据你们自己的爱好,再添置新家具吧。”

    宁妈既欢喜又惊讶:“这要花多少钱啊!大姨这辈子还能还得起吗?”

    “大姨,您说啥呢!不用您还。您就放心地住吧!”纪玉强说着笑眯眯地看了宁静一眼。

    宁静莞尔一笑,纪玉强心里怎么想,她心里明镜似的。

    纪玉强对她早有意思,多次在她面前炫耀自己,并给她买过东西,只是宁静春心未动,始终保持淡漠和矜持、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她知道这位表哥哪里都好,就是爱显摆、太张狂。她最看不惯这种人。

    有道是“小人得志,君子道消”。眼下看样子又挣了几个臭钱,不知如何嘚瑟好了。当然,他也不是没有优势,擅长胡吹乱擂。当今喜欢这种人的人大有人在,找个媳妇绰绰有余,追他的女孩也不少。可人呢,就是这么怪,得不到的就是好的,轻易得到的却不珍惜。他就认准了宁妹妹。就像宁静爱上吴致远一样,爱得那么的投入,那么的入骨。尽管他扔眉眼过来,宁静仍是淡然一笑:“谢谢你啊,表哥。”

    就是宁静笑得再淡然,再牵强,甚至是带有几分讥诮,纪玉强都不介意,甚至觉得宁妹妹喜欢自己,他仍然乐此不彼地追逐着。

    宁静今天出院,是纪玉强提前告诉母亲的。他母亲也看中了宁静这孩子。她从早晨到现在,一直在宁静家里忙活。就是为了把炕烧得暖暖的,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给妹妹和外甥一个惊喜,中午还备了几个农家小菜呢。这不,一看妹妹和外甥走进屋来,便乐呵呵地说:“都回来了?快上炕吧,炕上热乎着呢。”她又握住宁静的手腕看了看。“你这孩子,净干傻事儿。可吓死大姨了。”说完宠溺地拍了她肩膀一巴掌。

    “谢谢您,大姨。”宁静娇嗔笑笑地说。

    两家人本来就一个村住着,平常日里你来我往,就像一家人一样。他们其乐融融地在一起吃过午饭后,各自回家去了。

    宁静和母亲都累了。他们躺在炕上,母亲睡着了,而她碾转反侧,思绪万千。她私下里想,这个年过得,吴致远为自己丢了性命,而自己也经历了九死一生。她甚感愧对吴家人,更无颜面对曲欣。她感觉情债累累。不管怎样,她决定先去看看致远殒命之地,祭祀亡灵,以弥补心灵的愧疚。

    这天吃过早饭,她悄然去买了十刀冥纸,装在一个黄色的军用挎包里,形只影单地朝山里走去。

    时下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满眼春色,她却是伤心一碧。

    上坟祭祀她是生来第一次。在这之前,每每逢年过节,祭祀上坟,焚香烧纸,在她看来,都是稽笑之举。没想到今天的自己也成了稽笑之人。

    时间能够改变一切。她信了。

    她一路走来,心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愿吴致远的在天之灵能够看见自己的虔诚,懂得自己对他的一片真情。她对他,交浅情深,爱入骨髓。可如今,纵有风情万种,却是自伶孤行。她一路悲悲凄凄,泪眼朦胧……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迷迷糊糊地爬上了一道山粱。她记得就是在这山粱上,吴致远看自己冻得浑身瑟瑟发抖、站立不稳,上下牙齿“咯嘣咯嘣”磕碰着、语不成句时,他让自己给扶住自行车,他迅速地脱下棉大衣给自己披在身上,从那一刻起,她那颗冰冷的心被彻底的融化了。之后,她就毫无顾忌地钻进了大衣里面,搂住了他那浑厚而温暖腰肢。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男人,且是自己爱之入骨的男人。她几乎不能自抑,如痴如醉,想入非非……可惜那种感觉稍纵即逝,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有了。

    她想着想着,来到山崖下。她记得那块巨石,这正是那天晚上自己像鸵鸟一样,把头深深地埋在两膝之间,快要冻死的地方。

    就是这里。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里竟成了致远的……她拿出冥纸。就在她蹲下即将点燃的那一刻,泥土里半露着一支黑色的“上海”牌水笔映入了她的眼帘。她小心翼翼地抠出来,水笔沾满了淤泥。她用衣襟仔细擦拭干净,发现笔杆上刻有“吴致远”三个非常漂亮的艺术字体。她心下一颤,心脏“咯噔”一下露跳了一拍。是他的遗物,她如获至宝,紧紧地攥在手里,继而贴在脸上。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滋味,是哀伤?是沮丧?是凄婉?还是……五味杂陈。睹物思人,物尚在,人已亡,呜呜呜呜……她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冥纸在燃烧,从那跳跃的火焰中,她仿佛又看见了吴致远那可爱的笑容;看见了他笑盈盈地递给自己巧克力糖果;看见了他毫不犹豫地把围巾摘下来围在自己脖子上;看见了他蹲在火盆旁边认真地翻烤着衣裳;又看见了他伸出手来抚摸自己的额头、搀扶自己上炕。同时耳边又清晰地响起了他信中文字的语音:

    静妹(如此称谓请您原谅):

    对不起,你没醒来,兄不辞而别,实是失礼,请你见谅。

    你给家姐之信函,家姐已转至兄手,兄拜读数遍,甚为感动。你信中意中之人,若示愚兄,兄不胜荣幸。并深感受宠若惊,实有过誉而不及。承蒙你之厚爱,兄三生有幸。

    你才貌出众,品行敦厚,聪慧过人。实为女中之杰,花中之魁。兄只能仰慕你惊世之艳,却无缘攀折绝世之花。其中缘由,你已略知。为表敬意,兄在此只能概述:

    我与曲欣,同窗好友。毕业至今,交往密切,情深谊长,早已暗中海誓山盟,私订白头之约。恕没及时相告,深表歉意。

    莫道前路无知己,佳丽何愁无良君?

    你,永远是我可敬可爱的阿妹,

    你,是我生命中最美丽的遇见。

    我们来日方长,让我们互助共勉、永做挚友吧!

    一切都那么真切……可眨眼间,都化为乌有,灰飞烟灭。

    她只觉泪水在脸颊蠕动,她摸一把脸,欲把泪水擦干,可它执拗地源源不断地涌出了眼眶。

    冥纸的火焰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熄灭了。她无奈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

    下一站,她想去枫树岭,去吴妈家负荆请罪。

    她步履蹒跚,继续朝前走去……

    枫树岭村已出现在眼前,大街小巷的杏花已竞相绽放,那一簇簇鲜艳的杏花,散发出沁人肺腑的芳香。

    吴家大门敞开着,走在胡同里就看见吴妈正独自坐在院子里。她手拿一根长长的木棍,木棍一头在地上漫无目的地划拉着;嘴里哼哼着哀怨的小调;她那花白的头发转眼间已经全白了;她目光呆滞,两眼通红,仿佛已干涸成了沙漠;耳朵倒是很聪敏,宁静刚一脚跨进大门,她就站了起来:“谁呀?快来吧!”

    “是我,我是静静呀!妈妈!您的眼睛怎么了?您看不见我了?”宁静快步跑到她跟前,咕咚一声跪在她脚下,双手紧紧地抱住她的腿,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妈妈,是我对不起您啊!您……您打我,骂……骂我,我……我都认了,我真的不忍心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啊妈妈。呜呜呜呜……”

    吴妈直立着身子一动没动,她垂下双手,爱抚地摸着宁静的头发,许久,许久。她在想,你哭吧,哭吧!发泄一下内心的悲伤,也是对痛苦的释放。

    当她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吴妈才把她拉起来,并喃喃地说:“我这眼睛啊,原来就不好,一上火就这样。起来吧孩子,吴妈不怪你,吴家人都不会怪你的。”说着,吴妈颤颤巍巍地把她拽了起来。

    宁静扶着吴妈走进了屋。

    虽说吴妈双目失明了,但她的心依然是那么炙热,那么豁达;她拉着宁静的那双手虽说那么粗糙,但依然传递着一位母亲的赤爱和柔情;她的腰身已不再挺拔,但依然能伸开双臂,把宁静揽入怀中。

    她在孩子们的心中,是遮风挡雨的温暖的家;是狂风巨浪里最安全的港湾;也是旅途中最温馨的驿站!

    吴妈把宁静按坐在炕上,她也紧挨着她坐下,又想起宁静住院的事儿来。她就像明眼人一样,凝望着宁静的脸说:“你这孩子,吴妈得说你几句,怎么能心思那条路?吴妈第一次去医院看你时,你都不醒人事呢,把我吓得呀,腿都软了。以后啊,不许再干这号傻事儿了啊。老天让谁走没法子,哪能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致远走了不怪你。你喜欢致远也没有错。吴妈虽说老了,可吴妈是过来人,能理解你。正月初二那天啊,致远一听你那么晚才走,他埋怨死我了。说一个女孩子,黑灯瞎火的走夜路,又是瞒山越岭的,多危险啊。他怪我没把你留住。谁知你走得那么急呢?后来呀,全家人都催他去撵你。我呀,别的都不想,一想起他那天中午没吃饭,饿了一天了,回来想找点东西吃,说吃点饭再去找你,可我硬是没让他吃,还打了他一巴掌呢。你知道他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呀:‘妈——我饿呀!’可谁知道……谁知道他就像生了妈妈的气一样,怎么就再也不回家了呢?一想起这事儿,我就止不住地流眼泪。老天爷也不可怜可怜我这瞎老婆子,让致远快回来。唉!”吴妈长长地叹了口气,擦了擦从她那干涸的‘沙漠’深处挤出的几滴眼泪。

    “你看看我又守着你唠叨开了,也没给你倒杯水喝。”说完她摸摸索索地欲下炕给宁静倒水。

    宁静听着吴妈的讲述一直在默默地哭泣。看吴妈精神憔悴,瘦弱单薄的身躯,顿生悲怜,赶紧滑下炕来说:“妈妈,您歇着吧,我自己来。”

    “嗯,那好吧,我就喜欢你这样。以后啊,吴妈这里就是你的家,还是随便些好啊。”她说完又忙活起别的活计来。

    “嗯,以后啊,您就把我当成致远吧,您就是我的亲妈妈。”宁静说。

    “嗯。好啊!”吴妈又乐得合不拢嘴了。

    “妈妈,您又在忙啥呢?”宁静问。

    “这会儿几点了?”吴妈仰着脸和蔼地问。

    “十点半。”宁静放下水杯,举腕看看表说。

    “嗯,还不晚。”吴妈又拉起宁静的手委婉地说:“妈妈我呀,馋饺子了。今中午你给妈包饺子吃好吗?一会儿你娟姐和晓燕也回来吃。”

    宁静知道吴妈的本意,怕自己拒绝才那样说的。又听说吴娟姐和晓燕妹妹都回来,便高兴地说:“好的。妈妈,您在一边指挥,我来干好了。”

    宁静毕竟是在家干惯了家务活的孩子,干起活来干练利落,有板有眼。她边干边想起去年秋天也是在这里,吴妈还风风火火地去菜园子里割韭菜,回来后一起择韭菜、一起包饺子的情景。那时,她正憧憬着……唉!转瞬间,她有凤凰落地的感觉。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她让这个温馨的家庭变得如此悲凉,她怎能不自责、不愧疚?眼下虽说不是吃韭菜的季节,即是园子里韭菜青青,吴妈也不是那时的吴妈了,她现在走路再也离不开那根长长的杆子了,这不能不让她心酸,让她暗自落泪。

    饺子在她的伤感中很快包完了。

    吴娟回来了,晓燕也回来了。

    伴随着她们一个个忧伤而低调的寒暄之后,饺子熟了。

    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子,一门女将围坐在一起正准备吃饭呢,只见晓燕挑一大碗饺子放在一边,双手恭恭敬敬地摆上双筷子,另摆一桶易拉罐青啤。言下之意自不言而喻……

    自从她哥走了以后,一天三顿饭都是这样。晓燕想让哥吃饱,不要让哥老托梦给她:老说饿呀饿的。另外,她觉得哥的死,她也有责任,因为她没把宁姐留下来。只要给哥盛上碗饭,放在自己旁边,她就能感到哥哥没有走,还坐在自己身边,她似乎依然能感觉到哥哥对自己的宠溺和关爱。她也会在心里默默说:哥,我爱你!并每天都在为哥哥祈祷。其实她很想哥哥,常常为哥流泪到天明。每顿饭给哥哥准备碗筷,这已经成了她的一种习惯,家人已不足为奇。可在宁静看来,却不同寻常,她心头一颤,酸楚的泪差点滑落下来。晓燕并没有言语,不过在坐的各自心里都明白。她们触景伤情,心情凝重,都在沉默不语。

    “快吃吧!今天啊,妈领你们吃!妈吃多少你们就吃多少,谁也不能落下。”吴妈虽说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此时的气氛,她话轻语重地端起碗吃了起来。她们三人也默默地拿起了筷子。

    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吴娟把饭后的话题提前说了出来:“小宁,厂里那边我辞职了。”

    “为啥?”宁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为了照顾好妈妈,我承包了村里的地毯厂。”吴娟很淡定地说。

    “嗯,很好,我赞成你的选择。”宁静用赞赏的目光看着吴娟。“大锅饭没法再吃了。”

    “你啥时候回厂上班?”吴娟问。

    “你都辞了我也犹豫着呢。我先考虑考虑吧。再说我妈也需要照顾了,毕竟岁数大了。”宁静说。

    “是呀。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的个人问题也应该解决了。”吴娟关心地说。

    “……”宁静无语,一抹红晕掠过她的脸颊。

    ……

    春日天长。宁静举腕看看表,虽下午三点多,可太阳尚高高地挂在头顶上。

    吴妈一家的宽宏和热情让宁静感动不已,她正想多陪吴妈聊会儿天呢,只听大街上传来两声“笛笛”的喇叭声。晓燕一听,迅速地跑了出去。片刻,她又燕子似地跑回来说:“宁姐,有人找您。”

    宁静很奇怪,心想,谁能追到来这里来找我呢?她思忖着,便疑惑地急忙走出门一看,没想到竟是纪玉强。她很惊讶,生怕家里再出什么不恻。很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看把你吓得,没事儿。只是大姨担心你,让我来接你呢。”纪玉强嬉皮笑脸地说着,一挥手,洋洋得意的样子。“快上车吧。”

    宁静心想,你呀你,指定是近来闲来无事,老往我家里跑,看我不在家,心里难受吧。要么就是虚荣心作怪,又在开着车到处显摆。好吧,今天就给你个面子。

    宁静回过头去留恋不舍地与吴妈一家人话别后。坐上了纪玉强那辆崭新的“面包”车走了。

    纪玉强的出现,让吴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因为纪玉强的眼里流动着对宁静炽热的爱的目光。

    吴妈问吴娟说:“人长得怎么样?”

    吴娟微微一笑:“还行。可惜就是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