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泥里爬起来，李绿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默默把不远处的果盘捡起来。
她知道自己又要挨打了，因为笨手笨脚打翻了皇子的东西。只是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有上次在万贵妃处的好运，在柴房自己撑着活下来。那些高贵的人肯定不会在意自己是不是被人欺负被人推倒才打翻的。对于他们而言，自己这样的小侍女应该不比果盘里的水果重要多少。
宫里不比外面，大家平时都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打扰了哪位大人物，从而断送自己姓名。规矩多，事琐碎，即使是服侍皇后多年的老人也不敢说自己不会犯错。
而且听人说，皇后自己都不太妙，万贵妃越来越受宠，圣人在前朝也几乎都要仰仗万家的支持。当然这些事情和李绿竹没有关系，她只是个俯身低到尘埃的小侍女，考虑的是那些做不完的活和吃不饱的饭。
想到这里，李绿竹慌慌张张地往皇子寝宫方向跑去，她只祈祷着看在自己浑身淤青的份上，皇子能够少打自己一板子。
“殿下，果盘送来了。”皇子身边的宦官谄笑，身着华服的少年没怎么在意，摆了摆手，继续看着案台上的书，“放着吧。”
李绿竹低着头，把果盘放到位置上，心里暗自松了口气。这样的话，自己不小心打翻果盘的事情也可以瞒过去吧……
身边的宦官突然抓住李绿竹的手，大喊道，“放肆！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敢这样伺候殿下，我看你是活腻了！”
李绿竹心里一沉，马上跪下告罪，“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再一次被打断沉思的少年叹了口气，望着诚惶诚恐的女孩皱了皱眉，“张力士，这是怎么了？”
“回殿下，这贱婢浑身是伤过来给殿下送果盘，小的觉得肯定是不慎打翻了殿下的东西，却一声不吭，实在是该死。”被称作张力士的宦官狠狠瞪了李绿竹一眼，吓得李绿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女孩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不敢说。
“这是什么大事么？”少年摇了摇头，“我本就不喜食用这些，倒是这丫头似乎伤的挺重的，下去治一下吧。”
“殿下这……”
“今日太师刚给我讲，当年孔圣人马厩失火，孔圣人只关心人，不问马。这才是仁善。”少年笑了笑，如春光乍泄般温煦，“起来吧，别害怕了。不过你确实做错了事，就罚你处理掉这盆果盘吧。”
张力士看到少年威胁的眼神，终于把又想要劝说的话咽下，只能对还愣在原地的女孩喝道，“说你呢，愣在这里干嘛，还不谢恩滚出去。”
女孩慌忙想要磕头，却被少年挡住，“不必了，张力士，你带她去敷点药。不要再打扰我今日的功课。”
捧着果盘的李绿竹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那么轻易就被放出来，身边的张力士却是阴阳怪气地讽刺，“真是个蠢物。要不是遇到的是皇子殿下，我看你有没有命出来。”
李绿竹没有在意他的讽刺，也不关心遇到的是皇子殿下还是贵妃殿下。在她现在的眼里，只有那一盘果盘，魂不守舍。
“惫懒货。”张力士也注意到李绿竹的心思，冷哼一声。他作为殿下身边的伴读可不稀罕这玩意，殿下仁慈，对下人很好，很多东西也不甚在意。不过这丫头恐怕不知道，捧着这盘无主的果盘，会惹多大的麻烦。而这时候没有殿下撑腰，口说无凭，只怕是白挨一顿欺负而已。
管她呢，反正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丫头，随便敷点药打发走吧。张力士叹气，这宫里，下人的死活，有谁在乎呢？
“小黄，吃吧。”伤势更加严重的女孩撑着胳膊，把好不容易从其他丫鬟那里抢回来的李子递到眼前小猫面前，嘴角扬起一抹笑容。“这可是殿下赏我的，宫里好多人都没吃过。虽然红衣她们之后来抢，但是我还是保住了一个哦。”
猫喵了一声，嗅了嗅面前的李子，却没有吃。
“怎么了？不想吃么？”女孩眨了眨眼睛，“可是真的很好吃啊——看起来就很好吃。”
“好啊，终于让我找到你了。”一声尖锐的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天呐，你在这里偷偷养猫！李绿竹你好大的胆子啊！”
李绿竹慌张地回头，只见那位一直刁难自己的侍女带着一帮人已经围了过来，马上用身体护住身后的野猫。
“你还敢反抗！宫里不许养动物你知道么？要是惊扰了哪位贵人，你小命都保不住。”名为红衣的侍女一把将女孩推开，“你还敢拿宫里的东西喂它，快去告诉掌事嬷嬷。”
“求求你！”李绿竹拼命喊叫着，“放过它，放过它。”
它是我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了。李绿竹绝望地看着红衣拿着砖头将猫逼入墙角，嘴唇被咬破了鲜血直流都浑然不知
被父母卖入宫的小姑娘，在这个冰冷的宫殿了，唯一的安慰就是那只比自己还有弱小的生命。有些人弱小，希望能够欺负比自己更懦弱的人来出气；有些人弱小，却希望能够保护比自己更脆弱的生命。
李绿竹平时就算被欺负，被污蔑也很少落泪，因为这些她都已经习惯。但是即使是这样坚强到麻木的女孩，此时此刻泪水却是夺眶而出。
“你们在做什么？”一声略带怒气的声音传来，却不是侍女们期待的掌事嬷嬷。
“回、回殿下，这丫头她私自养猫。”红衣马上献宝一般回答。
“放肆，殿下让你说话了么？”一旁的张宦官怒喝道，看了一眼被压在地上的李绿竹，小声对身边的少年说了一句，“殿下，是下午那个做错事的婢女，她似乎偷偷在宫里养猫。”
李绿竹对视上少年的眼睛，心中却是一阵凄凉。完了，现在被殿下发现了，小黄应该是更不可能有活路了吧？那些贵人连人命都不在乎，更何况一只不慎闯入皇宫的猫？
少年望着女孩眼中光芒的熄灭，心里微微一动。
“哦，原来是阿仁啊，好几天不见，终于养好伤了么？”少年对被围在人群中的猫微微笑了笑，一副非常熟悉的样子。
“殿下？”张力士询问。
“这是我三天前遇到的野猫，当时受了伤。”少年没有丝毫犹豫，“在宫中不能擅自养动物，但是我记得耶耶说过，要时刻怀有仁爱之心，就托一位宫女替我照顾它，打算找个机会放走。”
“殿下仁善，是万民之福。”虽然知道这个谎言漏洞百出，但张力士这样的人精怎么会不明白少年的意思，连忙接口称赞，堵住一旁还有些不解的侍女的嘴。
“我让你照顾这孩子，却忘记帮你打点一下周围了，是我的错。”少年弯腰，将在尘土中的女孩拉了起来，“怎么伤的那么重？”
“殿下，小的去帮她……”
“我……”女孩慌慌张张，甚至打断了张力士的话，“我想先把它放走。”
少年看了看一脸警惕的小猫，和一脸紧张的少女，不禁哑然失笑，“这是自然，但是你这伤……”
“我想先放小黄、想先放它走，可以么。”
“大胆，你怎么敢打断殿下的话？”少年摆了摆手，望着女孩认真地点了点头，“好，我们先去放它走。”
“为什么那么在乎这只猫？”遣退了周围人，少年突然出声问道。
“因为，这是我唯一的朋友了。”不知道为什么，本该埋在心底里的话，却突然愿意和眼前这位身份高贵的男孩说。明明之前告诉自己贵人眼里不会有自己这种身份的位置，却偏偏觉得这个少年不会。
似乎是惊讶女孩的直接，少年张了张嘴，没有说任何话。半晌，似乎是心血来潮一般，少年突然问了一句，“要当我的贴身侍女么？”
“我可以么？”女孩愣了愣，反问道。
“可能有点麻烦，但是这点小要求，他们倒是不会在意。”少年眼里，那一直被掩藏的很好的疲惫与痛楚不知不觉展露了冰山一角，“至少我能保护你不被人欺负。”
女孩想了想，点了点头。少年笑了笑，没有继续出声。
女孩没有问少年为什么对她这么照顾，也没有想要探究少年的过去。只是下定决心，从今以后，唯一的朋友是一只猫咪；唯一要照顾的人，是一个温柔的皇子。
“以后我就叫你绿珠吧，也好改改你妄自菲薄的性子。”
几月后。
“殿下能否发誓，只要我把郎君的消息按时告诉殿下，殿下就不会伤害郎君？”
“放肆！你一个小小的婢女，敢这么和皇后说话！”
“无妨。本宫答应你，只要你按时报告本宫消息，并且必要时候配合本宫演几场戏，本宫就放过你的郎君。……你可要想清楚，本宫的势力，若真想动你那郎君……”
“我答应你。”台下，少女神色决然，“所有事情我都答应你，别伤害殿下。”
“绿珠身可死，愿君长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