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公之名,如雷贯耳。
青羊城里的说书先生,提起武公来,最爱说的一段,就是“汉皇端酒杯”。
天下大定之时,汉皇曾宴请群臣,亲端酒杯,敬于武公,言之:
“大汉得卿,天赐之幸!”
那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的激动样子,就像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样。
但是天子的话,却没人觉得言过其实。
城里头走一圈,就连卖猪肉的小贩,都能绘声绘色的把武公的事迹说上一箩筐,
街边上随便拉个尿尿和泥巴的小孩,都说长大了想成为武公那样的人!
武冠大汉,御封平国!单刀拓疆土,君侧并肩行!
一人一刀十万骑,马蹄落处皆河山,皇城守军千夫长,不如万骑一小兵!
十万骑,也只有十万骑,愣是打出了百万军皆不可敌的气势,压得周遭列国喘不过气来。
四方俯首,八面来拜,不服?不服就打到你服!
汉皇诏令边关,刻刀柄龙首之石,以为边界之碑,言之可保甲子无战!至今犹在。
封武公为“平国公”,与国齐平,意为“朕之江山,卿之一半!”
又闻武公之妻身怀六甲,适逢帝后亦有孕在身,遂指腹为婚,好事成双,大昭天下。
此处所立祠堂,亦是生祠,生而立祠,受人敬奉,盖因天下已无可封。
楚小山倒是不曾想到,这么一个不起眼,穷的连果盘都没有的小祠堂,还有这么大的来头。
堂中武公,并非武圣,头上也没有皂青色的头巾。
长发散于身后,眉若重山,面若刀削斧劈,不过而立之年。
浑身金光灿灿,衬着香炉中的袅袅青烟,显得愈加的英武不凡。
见到神像的第一眼,楚小山整个人都呆了一下,心中油然的升起一阵亲近之感。
“奇怪,这个人我好像在哪见过?!”
这种熟悉亲近之感,来的莫名其妙,话才出口,楚小山自己都吓了一跳。
仔细的回想了下自己认识的人:
“老头子?不对,老头子胡子拉碴的,跟神像可一点都不像。”
“魏晋?别闹了,那瘪犊子,我看见他不吐就好了,怎么可能觉得亲近。”
“铁蛋?应该不可能把,这东西被供桌挡着,我也看不见。”
看的久了,那股熟悉之感,越加的浓厚起来,楚小山打了个激灵:
“我该不会是被神像掰弯了吧?”
他比任何人都确定,自己是个直男,否则也不会大晚上的,还要跑山上去冷静冷静。
如果神像是女人的话也就罢了,异性相吸,男儿本色,勉强也能说服自己,
可他连神像是谁都不知道,对着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中年老爷们亲近,楚小山怎么都觉得别扭。
“难道是小乞丐认识的人?”似乎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事关小乞丐,楚小山也不含糊,当下便盯着神像,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既是神像,眉眼自多有神化,楚小山一边看着,一边在脑中勾勒武公本来的模样。
自日正当中,至日渐西斜,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的看了两三个时辰。
眉毛,鼻子,嘴巴,脑中的武公越来越清晰,熟悉之感也愈加凝实。
与之而来的,是莫名的酸楚,每多看清一分,心中涌出的酸楚也多加一分。
及至后来,已是满心满肺的悲苦,让人心堵,不吐不快。
“这小乞丐该不会认识武公吧?!”楚小山一边想着,一边低下头来。
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就连身前地上,都多了两枚大钱。
夕阳西下,前来上香的人,渐渐的多了起来。
有两个结伴而行的香客,见了树下的小乞丐,好奇的驻足问道:
“咦?想我大汉国富民强,怎的这里还有个小乞丐?”
楚小山听见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来:“你说这里是大汉?!”
香客像是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饶有兴趣的答道:
“原来是个蛮夷之地的小乞儿。然也!此处正是我大汉青羊城武公祠!”
楚小山目光呆了一瞬,眉头狠狠的皱在一起,低声嘟囔道:
“去特么的桃花源!去特么的陶渊明!”
接着,只见香客在身上一阵摸索,掏出了块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
有时候赚钱,就是这么简单。
香客却没有把钱扔下,而是看向友人,尴尬的道:“不知兄台可有大钱?”
友人又是一阵摸索,两手空空的摊了摊。
香客又看向楚小山:“不知小友可能破的开我这碎银?”
楚小山两手摊了摊,香客摇头远去。
有时候赚钱,真的挺难的。
香客远去之后,楚小山依稀还能听见他俩的互相吹捧,什么“仁义道德”,“在世圣人”,“穷则独善其身也!”
脑中的武公已勾勒大半,只余一双眼睛,却是怎的也绘不出。
神像的眼中有千军万马,沙场厮杀,这本无错,可安放在脑中的武公上,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从往来香客只言片语的言谈中知晓,武公姓楚,名大山,跟他就差了一个字。
祠与府相对,府在青羊城南。
等到太阳彻底的下了山,祠堂间又变得一片安静。
楚小山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捡起地上的大钱,贴身放在怀里,背起包裹,大步进了祠堂。
在供桌前肃手站好,祠堂老狗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只当是有好心的香客给收殓了起来。
手中无香,只好从怀中摸出一枚大钱来,虔诚的放在了香炉里,恭敬地拜了三拜。
拜完之后,缓缓的抬起头来。
距神像不过咫尺之遥,那本已平静下来的内心,又一次被那股熟悉和酸楚之感,狠狠的冲击着。
楚小山红了眼眶,看着神像,艰难的咧出了个僵硬而难看的笑,沙哑着嗓子说道:
“你这名字,真是土到掉渣了。”
说完之后,干净揉了揉眼角,自语的道:
“这破祠堂,穷是穷了点,香火还挺旺盛,都眯了眼睛了。”
说完之后,转过身来,摆了摆手,状似潇洒的道:
“我走了,有空再回来看你!”
挥青祠,别翠柳,不回头,他想去国公府,去看看武公本人是何模样,去追寻下他的身世。
楚小山迈出祠堂大门的时候,背后的包裹上有白光闪过。
忽有清风过,堂中青烟袅,风抚龙首出轻吟似悲鸣。
在楚小山的背影即将彻底的消失于神像眼中时,堂中青烟大盛。
恍惚间有一中年男子,从神像中走下。
大袖飘摇,长身而立,周身白光肉眼可见,逍遥似人间仙人。
男子并未说话,只是这般静静的看着楚小山渐行渐远。
而后学着楚小山的样子,摆了摆手,轻笑着低语了句:“这瓜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