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巷落,如今焕新热闹,周边酒肆又新添了多间,现还未巳时,人声已鼎沸。
风吹叶落,殷厉坐在院中石桌旁,耳边似乎还隐隐有人呓语:“厉儿”
虽与她相处不到两日,可内心处,她早已是此世的至亲!
此刻心情说不出是一种落寞,亦或一种想念
当年,刚好十三岁生辰。
这个年纪应是孩童时期最欢乐好玩的,可自己截然不同,是另外一种极端的体会。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地方。
那阴柔的笑容,却不是在对他真笑,扯着公鸭嗓、身板跟他名字一点不搭的‘秦巍’公公,趾高气扬地道:“现在开始,你就是殷公子了,总管大人吩咐,让你去某一份差事,不至于饿死街头被狗啃。”
这时的殷厉,还是面色饥黄,瘦弱的身板,营养不良,望着鼻孔高高的公公,心中说不出的厌恶,这世界太监都这么让人鸡皮疙瘩。
但已经连续几日吃不饱的肚子,接连发出声响。
“去哪里?”殷厉问了一声。
秦巍拿着细眉下一双眼,瞧着眼前的瘦弱小野种,说道:“话哪来这么多,去了自然会知道。”语气有点不耐烦。
却听到:“不说,不去。”殷厉一边自尊回着话,一边与肚子做着抗争。
“你”阉人独有的娘娘腔都气出来了,秦公公又给很快平复下来:“天龙门。”
“殷公子,你大可来与不来,咱家已经把话儿带到了,饿死了,鬼魂可别胡乱找上人。”
说着,很精干地转身带着两名随从,往门外走出去。
殷厉望着秦公公微微驼腰而又利落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外,起身跟了出去。
此时,距离阿娘离世,刚好三个月。
期间的三个月里,殷厉用了将近大半个月才慢慢养好身子,还是街坊邻居看着可伶,每日帮衬一些吃的用的,不然早就挂了。
他所在一带基本就是城中穷人区,去到热闹繁华地方,人家只当小乞丐轰出去,帮别人接些苦活脏活,人家都不要,身子骨太弱小,力气都没能拉动小小风箱,铁匠铺里都当不了只给吃的学徒。
那个世界拥有的知识与本领,根本与此世格格不入,派不上多大用处,甚至此世有些东西比自己认知的还要进步文明,换自己的家乡话来说,这是魔术,这是更先进的星球文明。
一个瀚龙城,就有过亿人口,此世秩序超出自己想象,奉行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人与人之间,阶级悬殊太大了。
活下去,有时就得先融入它。
来到天龙门首日,是殷厉真正踏入这森严秩序世界的第一步,从此开始暗黑日子。
好处是次日,他还活着,饭菜不仅管饱,还丰富美味。
这也是完全已经另外的殷厉,与殷沣东第一次间接合作的开头。
如今想想,两人立场说不上是非对错,因为自己是殷厉。
但换做那个‘殷厉’呢?
殷沣东,本是一个世俗豪族之子,其夫也有官职在身,说白就一。
从小到大为人处事嚣张跋扈,几次闯下祸,性情依旧我行我素,有次,终于是踩到了不该惹的钉子上了。
家族突遭对方仇家设下的陷害,生生看着全族人险些被一个个灭口。
殷沣东在二十岁弱冠之年,就已经明媒正娶了妻子,两年后生了一对可爱的龙凤双胞胎,待刚成年摆生辰宴之时,全给仇家当着面抹了脖子。可谓是中年不幸,自取灭亡,本已过四十不惑之年,经历宗族遭厄,妻辱子亡,幸得护卫拼杀,才得以逃出一条性命,带着些家眷跟积蓄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忍辱偷生,不停挪换以躲避仇家斩草除根。
但往后,无论日夜,只要入眠,脑子里频繁出现痛不欲生的画面,奈何仇家强大,眼看报仇无望,人变得阴翳,性情都有些扭曲。心灰意冷之际也不禁起了死心,后又因一次机遇,自杀不成,狠下心入宫为宦官,换取了一时安稳苟活,也有日后再图报仇之心。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在入宫净身前一夜,借酒发泄,身边有一名兢兢业业服侍他的林姓丫鬟,被他粗暴强拉而上,竟不知就一次,便怀上他的种。
但仅此,并不是殷沣东厌恶身世卑微的林姓丫鬟母子二人的理由。
当时仇家不知何时得知他藏身之所,为了赶尽杀绝,阻止殷沣东入宫躲藏。而就在仇家赶到之际,殷沣东丢下所有人,早已一人净身进了皇朝东林厂,成为了一名小小看门监。
仇家大为动怒,将殷沣东藏身之所尽数打砸破坏,来不及逃命的,留下来的,无论是扫地下人,还是端水丫鬟,尽皆残忍杀戮,其中有几分姿色的丫鬟,可恨还被临辱一番。
殷沣东一人私自逃生,被他酒后强迫的林姓丫鬟一样撇下,可孽缘就是如此造就,也或许苍天作弄,林姓丫鬟当时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仇家发泄离开后,竟然还活了下来。
时隔多月,殷沣东在东林厂如鱼得水,权位爬得甚快,已是一方握着话事权的主监。正当一日,外出公务,一个年轻妇人拦住了他。
轿子前,只见一名身着宽旧衣裳的女子腹中隆起,乃是身怀六甲之态。
原来,当日丫鬟惨遭非人折磨,醒来后神智不清,一度想过自杀,可自杀也是需要勇气的。
忽一日,恶心呕吐,意识到自己身子情况,待郎中告诉缘由后,犹如天翻地旋,当时连她自己也不确定是否殷沣东之种,可凭她一个小小丫鬟,如今还如何脸面活着?不说那前后一晚皆受人临辱的悲死之心,可如今腹中活下来也遭罪,但婴儿终归是有些无辜的,可自己现在能生存下去还是问题
思前想后,这林姓丫鬟也是有悲悯之心。一日听闻殷沣东消息,干脆赌一把,唯愿他不是无情人。
待确验血缘之后,坐在府中堂位上的殷沣东面无表情。他当时走后,家中发生了什么他也是一清二楚的。
议事堂上,此刻室外投射进来的光线形成隐隐约约的光影,只见笼罩在朦胧阴影中的殷沣东,双目如夜猫般冒着精光,然后再无其他动作。
……
殷厉自嘲笑了下,来到这里,难免会被回忆起这些陈年锁事,因为他经历过的,比这些还要令人惊骇恐惧,仿佛渗入灵魂深处,刻在记忆神经上,那才是他抹不去的梦魇。
不知不觉,殷厉周身散发一股灰蒙蒙的死气,仿若实物,不受控制牵引,暴戾嗜血,萦绕盘旋而不散,如果外人在此,一定会吓得心胆俱裂。
身处石桌三尺直径范围,阴寒如狱,周身死气中若有无数只戾魔现世,仿佛要冲破无尽魔渊而出,再将你拉进去,隐隐鸣呖刺耳声,石桌表面不知何时布满丝丝裂痕,一缕缕死气充斥着其中,看上去好像要生生吞噬了整个石桌。
殷厉双瞳已然漆黑如墨,似乎入了魔,微微异样红芒闪烁其中,人看起来,阴寒无比。
嗡!看似有声似无声的破空之音,殷厉突然醒过来,整个人如获大赦,刚阴寒逼人,而现在,他却是惊的一身冷汗。
这一幕,发生的突然,也不知是殷厉作为始作俑者看不到,还是已经见怪不怪,脸上阴晴不定,不知想什么,殷厉深呼吸了一下。
还是有些失控啊,希望有些事情可以找到解释,不要依旧一知而三不解的!
青莲城。
地处中原神州大陆以南,着实距离有些偏远。
但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风土民情,青莲城虽小,却是一个比较适宜安居乐业之地,许久以来,都没发生过什么悍匪屠城、掠夺骚扰之事,哪怕有人争斗,也不会无缘殃及无辜,当然,这里指的是城中普通百姓。
如果不是自己有太多事情做,再临此地,殷厉很想就此住下来,依山傍水,景美人美。可心境早已不再是那个单纯书生,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染缸,不知涂抹了多少颜色:黑的、白的、红的
此刻,施家。
施奉贤这些时日,算是彻底体会了什么叫兔死狐悲,树倒猢狲散,落井下石了。
一点风吹草动,所谓人心,在巨大利诱面前根本靠不住,只需往其中添加点柴火,直接崩溃,化作吃人猛兽。
这一切,皆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一些地盘,几间丝织染料坊,还有几家香料加工厂,被几大家族势力给分而蚕食了,本以为此情景应是墨家,没想到却是自个落得下场。
啪!地上一只精美茶杯,碎的四分五裂。
“无耻之徒!卑鄙小人!背信弃义!”
“背信弃义咳咳咳”
“奉节,我的亲弟弟啊咳咳,为兄一定一定替你报此仇!”
“咳咳咳”
一声声咆哮怒骂,坐在会客厅主位上的施奉贤,右手紧握着椅把,发出“咯咯”作响,就将快要彻底掰断,牙关紧咬,眼中冒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家主,您千万别大动怒呀,还有伤在身呢!”旁边近七十古稀的肖老管家,连忙轻声安慰道。
施奉贤看着年已近五十,但生的虎背熊腰,声若洪钟,一身武道修为已达后天中期实力,这摆在哪里都是一个鼎鼎有名的高手。
可他前阵子,依旧被人重伤在床,这几日方才恢复好些,可亲弟弟却惨死他人刀下。
并不是他实力不济于人,本是四大家族联合其他大小势力,借着灵脉钥匙名头向墨家施压,不交出钥匙,便逐步划分了墨家财产。可万万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没几日呢,自家人先窝里反水,公孙家与农家这两只老狐狸,暗地里勾结,一没注意,背后狠狠捅你一刀。
公孙家主公孙无言,他修为亦是后天中期,而农家农行天,实力也不容小觑,达到了初期。
庄家这个老匹夫,更是装大好人,保持中立,如今分得的施家利益,其中就有他一份。
那两家一联手,暗箭待发,如何防备?
可怜施奉贤精明半世,糊涂一时,亲弟弟被血溅当场,自己则重伤而退。
青莲城几大家族,彻底撕破脸。
在他们反过头来,同样以交出“灵脉钥匙”为借口,步步紧逼之下,只得忍痛割肉,任人宰割,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肖伯,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施奉贤缓和了下心情,对这位一生待在施家的肖老管家询问道。
肖老管家闻言,赶紧回复:“家主放心,老奴都已安排妥当,先让小姐少爷和夫人们先行一步。”家主他这是做好要将施家逐步撤离青莲城的准备了。
“哼,公孙老儿,我与尔等不死不休!”施奉贤看向门外,面色阴沉沉。
可这时,却是看到一名施家男仆慌慌张张、火急火燎跑进来:“家主不好了,有人有人闯进来了!”话都说的结结巴巴。
施奉贤赫然站起来,大怒道:“慌什么,是谁胆敢擅闯施家,以为施家没人了么?老夫就是拼了这条姓命,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别慌,有家主在,尽快说来。”肖老管家比较镇定些。
男仆兢兢战战地说道:“是,来的人,说是什么天龙门的。”
“什么?”施奉贤先是吃了一惊,这远在帝都皇城的天龙门,也来参和这趟浑水。可那日派去拦截墨夫人、吓得神志不清回来的林威,说是遭遇了天机府的人,差点全部人马都回不来了,他千逃万逃,跳落山崖才捡回半条姓命。
继而当时想要一举攻进墨家,因此才担忧放缓了步骤,没想这一刚放缓,回头就被自己人捅了刀子。
此时这位施家主脸上表情有些摇摆不定,想不通这皇朝野腿子此时闯我施家究竟是为何事。
不错了,除了天机府,灵脉属皇朝最是想要了,想到这里,施奉贤满脸变得忧心忡忡。
莫非,今日是施家不测之祸。
“哟,施家主好大的怒火,拼死也要拉殷某人垫背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句听不出是喜是怒的话,传到了在场众人耳朵里。
接着,便看到一位身穿一袭素色锦衣的年轻人,缓步迈进会客大厅,身后跟着一名肤色白皙的随卫,神情冷峻。
“原来是天龙门贵客,阁下便是殷厉?”施奉贤看着来人,亦跟当初岚刀王一样,满腹狐疑。
“怎么,施家主是觉得在下不像?”殷厉笑盈盈问了一句。
施奉贤听到这么一反问,也不好在这问题上再多纠结,然后道:“阁下既然是天龙门首尊,不知光临施家,是为何事?”他还是对殷厉身份有些将信将疑,很难将最近搅动江湖风云的殷首尊联系在一块。
殷厉对此直接道:“我说是来为施家解围的,不知施家主你信与不信?”
这话一出,倒令施奉贤莫名其妙,与肖老管家两人对视了一眼,皆同时心底里冒出来了几分戒备。
“殷首尊大人,你说这话,老夫有些不解,你如何解我施家之围?莫非这青莲城中那几大家族都听命于你天龙门不成?”
施奉贤愣是心头百种不解,转念间,先是听听他怎么说。
“哈哈!”却是听到这年轻的天龙门首尊大笑了几声。
“你”
“施家主,你也太不低估自己这青莲城中几大姓家族,自贬过低了!”施奉贤刚硬的脾性刚要大作,殷厉又接着道:“天龙门自当有天龙门方法,不过却是需要施城主的鼎力配合。”
殷厉自来熟,悠哉坐在右边,白扈为他倒了一杯茶。
“施家主,我殷厉话已说到此,施家如今局面,若是觉得破罐子破摔,只是为拉几个垫背,那天龙门也爱莫能助了!”
听了殷厉之话,施奉贤反而座位上笃定不移起来,他内心确实不想与天龙门有所牵扯,再直白点,不想与皇朝挂钩上什么利益交易。
但施家眼前不妨听听他们想怎么做,再做定夺。
“家主”肖管家想说什么,施奉贤抬了抬手。
施奉贤道:“若是帮施家解围,天龙门不知条件是什么?”
终于说到正题了。
殷厉笑着说道:“很简单,施家有个先祖,名叫施环城”
“那是老夫太爷爷。”
“哦,这辈分在下倒是刚知。”殷厉附和着随口一答,也不知是真假,接着道:“我听闻家主您这位太爷爷与青莲城第一任城主龙渊空,可是挚友!”
“此事你怎会知?”施奉贤突然声亮如洪,殷厉说出的施家先祖一些轶闻,看得出对他有些冲击力,甚至方寸大乱。
殷厉却不感兴趣,然后一字一句道:“现在,施家主可认为天龙门有为施家解围之能?”
“好吧,老夫可与你们合作。”不知为何,施奉贤触动有点大,泄了他傲气一般,叹了一声:“灵脉的具体所在,便藏在两枚钥匙上,必须合二为一,但现在其中一枚钥匙并不在老夫手里,而且亦不敢保证它是不是还在那里。”
既然他们撕破脸,不讲情面,奉节的仇不能不报,老夫也不在乎那么多了。
“施家主,尽管说,到时确定所提供的信息线索不假,无论是否寻到,天龙门都自当站在施家这边。”
殷厉给了施奉贤一颗定心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