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渐紧,寒气与风声并发,久久盘旋于这峭壁之上。
日晚山头,阴气丛生,杀气更浓。
几个持剑带甲的人围成一圈,要置中间那人于死地。
地上散落着一池的血污尸体。?有装备整齐的兵士,还有支离破碎的农夫尸体。? ?他们从日中即开始厮杀,僵持到了现在。现在,阴风习习,血色残阳中只剩这最后一个了。
没有人说话,所有的牙齿都在紧咬。
那人握剑的手剧烈地颤抖,渐又平复下来。?他的恐惧与愤恨终于爆发出来,仰天长啸。
“我刘邦今日就要死在这芒砀荒山上吗!!”
血水在他披散的发间流淌。
兵士们将剑握地更紧,猛地,那人扑过来,如濒死的野狼一般,欲做最后一搏。
空中突然一道闪电划下,如龙啸般震耳欲聋,撕开这黄昏的惨烈大地。
山雨淅沥。
这个叫刘邦的男人一身血污,在寂静的清晨走进了自家的院子。
屋子里的女人吓得尖叫起来,待认出他后,又扑过去一把搂住他,不愿再松手,摇篮里的孩子看到血污满身的父亲,开始哭个不停。
刘邦双眼血红,抱紧了女人。两人久久不愿分开。
许久,他开口。
“雉,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吧。”
“…………我们又能去哪儿呢?”女人在他怀里小声哭道。
他松开了双臂,俯视她说,? ? ? “天下。”
屋外,雨落无声。
野草和泥土的腥气涌上来。?吕雉笑了,带着泪,抚摸他的脸,“只要你不再做强盗了。”
“你不明白!”,刘邦抽出身,张开双臂笑道:“整个天下都将是我的!我现在是真正的真龙天子了!”
他的女人也咯咯笑起来,他知道她是不信的。
然而刹那间他觉得肋下一热,血开始涌出来。
一枚匕首已插入他的体内,吕雉已然变成了盛装的帝后,对着他嫣然一笑:“陛下,你的愿望会实现的。”
“陛下!陛下!”
“陛下!”
空荡的大殿中,苍老的帝王惊醒过来。他像个孩子一样,趴在桌案上睡了很久。?摸了摸自己的锦衣,花白的胡子抖动着。
“陛下,诸臣已经在外面等候许久了。”
他怅然良久,终于挣扎着起身,两旁的宦者赶忙过来左右扶住他,老帝王的手瘦骨嶙峋,颧骨也高耸起来。然而两旁的宦官都弓着腰,他的背影看起来还是那样高大。那么威严可怕,压得人难以呼吸。
伴随着弓着腰的群宦,这个背影就这样,穿过一座又一座昏暗的大殿。终于来到宫外的高台之上。
旌旗飘动,风卷起他的袍,百尺上的高台,他们的帝王就这样俯瞰着他们。
台下是皇帝的百万雄师,数不清的兵士列成方阵,一直连到天边,数以千计的金盔金甲的将领跃然于马上。
刘邦花白的胡子抖动着。
这一幕使他安心。
书翻到末页,陈纶合起膝上这本大书,旁边女人瞥了眼,厚厚的一本《史记》。?“我特别喜欢看高祖列传”,陈纶尴尬地笑了一下,眼前这个搔首弄姿的美艳女人让他有点手足无措,虽然他很不喜欢她。“刘邦的发家史,很有意思。”
“嗯。”女人哼了一声,目光一直在自己的指甲涂彩上。雪白的貂皮难掩她玲珑的身姿。白皙的肉体和曲线,纤细可爱的手臂,翘起的网袜下的大腿,完全散发着最原始的最勾男人心魄的欲望气息。波浪的烫发,鲜血玫瑰般的红唇。
她叫韩可。一个美丽的名字,美丽的女人,但她只是个而已。陈纶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陈纶知道的是,这个女人傍上了一个富二代,后来也许玩儿厌了分手,前不久久她又勾搭上了一个大学里的系主任,做了老头儿的情妇。而这个老头儿正是陈纶的上级主任。
好一会儿尴尬过去。“吴主任下午我也没见着,今天应该不会来了。”陈纶对她笑了笑说。
韩可白了几眼,小声咒骂:“这死老头去哪了…………电话都不接…………”
“陈老师!你快准备上场了!”一个女学生掀开帘幕喊了一句,解救了尴尬处境中的陈纶。
陈纶起身,对镜子整了整自己的衣领,两鬓些许白发,让他看起来颇为疲惫。他赶忙低头走出了办公室。
“老师你怎么在这儿啊!不是快上台了吗!”?陈纶一抬头,“哗”一声和一个年轻人撞了个满怀。
眼前的小伙子瘦瘦高高的,脖子上围着长长一抹围巾,猫着腰,眼睛一股精神劲儿,像只灵动狡黠的猫一般。
一个娇小的女孩子依偎在他身边,长得很是可爱,怀里还捧着一只大胖猫,怯怯地看着陈纶。
“我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上台?今天的指挥认真看!认真学!这是最后一次了。”陈纶说着话,却瞅着那个女孩儿。
还不等答话,他又朝女孩子点了点头,“女朋友?”
“嗯,她也要毕业了,一起来看您的演出。”梁灼捏了捏女孩儿的小手,狡黠地笑了。
女孩子赶忙小声说了声:“陈老师好!”?陈纶憋住笑,拍了拍学生的肩膀,朝舞台方向走了过去。
“你毕业论文没写完吧?你不是偷摸着出来陪我吧?”女孩儿蹭了蹭怀里猫咪的额头,大胖猫打了个哈欠,慵懒地打着呼噜。?“放心,老陈脾气很好的,再说我可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别自吹自擂了!”女孩儿笑了起来。?她偷眼往陈纶办公室里探了一眼,韩可冷峭的眼睛原来也在看着她,吓得她马上收回了目光。
陈纶已不再年轻了,灰白的霜开始爬上他的两鬓。?但是他始终还如那个热忱的音乐少年一样,削瘦的身躯提着笨重的行囊立在学院门口。拉开琴箱,就可以在那坐着弹上一天。?不同的是,岁月荏苒,他从一个小伙子变成了中年人,拿上了教鞭,而后又执起了指挥棒。他要去教导更多的,如他当年一样的孩子们,有的调皮,有的还是表面成熟,然而脸上的天真让他们露馅。
宏大的礼堂灯光开始变换,逐渐淡出柔和的灯光,表演即将开始。手机的亮点像萤火一样蔓延,一直到礼堂的最远处,黑压压的人群,不停的交流谈话。
陈纶想,梁灼这小子一定带着那个女孩儿坐在下面,开着他的玩笑,微笑着,他整了整衣袖和领结。
其实陈纶也有不少年没有站在台上指挥了,这么多年来,他在创作和学生身上几乎倾注了所有的心血,然而竟没能教出一个真正的像样的音乐指挥家!他们只是在学一门手艺,陈纶想。他为之探索了一生的艺术境界,在学生面前毫无卖点。太多的孩子只是进来混混日子,然后渴望着一夜成名。陈纶教导了那么多的学生,他们没有一个能真正够格拿得起这根指挥棒。。。。。。不,陈纶想,他倒是遇到了一个孩子,有才气,也有音乐天赋,虽然常常骄傲自大,偷懒厌学,但是他有一件现在很欠缺的东西了--激情。每当他站在台上时,陈纶就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这个学生现在就坐在台下呢。
陈纶拿起指挥棒,偌大的乐队都安静得等他起手,他那一刻竟觉得非常孤独。
“梁灼,好好听我这一曲《龙生九子》吧!希望你可以改变想法,继续走音乐的道路,不要浪费了你的才华!”陈纶闭上眼,高高举起了指挥棒,重重划下。
深沉而哀婉的开篇音调,让所有人都起了鸡皮疙瘩。
大胖猫在女孩儿怀里缩成个球。再壮阔激昂的交响乐也比不上一块小鱼干实在,他是不愿意买账的。?严妍其实也听不懂,看到身旁梁灼紧张得在那坐着,她心里很焦躁。
她猛地一下倒在他肩膀上,恨恨地说道:“太无聊了!我们能出去嘛!”
梁灼尴尬地说:“再等一会儿,等陈老师演奏完咱们就走!”
“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好学呀!”
“不行啊,我快要毕业了,这是最后一次看他亲自指挥,以后也许很难有机会再见到陈老师亲自指挥,也很少和交响乐打交道了。”
严妍嘴里不开心地咕哝着,大胖猫也被吵醒,撇着胡子叫了起来。
“你看胖子也想走了!”
“乖啊,胖子,安安静静听完,回去就给你罐头。”梁灼伸手去摸他,大胖猫却大嘴一张咬了他一口。
“反了你!”梁灼一把揪住他的后脑勺提起来,胖子气鼓鼓地瞪着他,好像在跟他撒泼耍赖。
然而胖子的小脑袋迅速地低了下去,蓝眼珠里面写满了害怕,蔫头耷脑地瞬间怂了,仿佛见到了万兽之王。
“嘿嘿,怎么这么快就怂了?又不拽了?”梁灼捏着他的脸。
身后忽然哗啦啦一片的起立让座声。梁灼回头一看,一排穿着黑色西装的队伍簇拥着一个官员模样的人来到后排中间。他们的骚动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但是就近的学校老师们也没有一个出来制止,仿佛对这队伍讳莫如深。
身着西装衬衫的官员身材魁梧高大,但是他的年纪似乎比陈纶还要大,快有五六十岁。白胡须像针一样,虽然头发仍是乌黑的。额上有些许锋利的皱纹,表情严肃而冷酷,下巴高昂,俯视着整个会场,旁边坐的随行人员也没有人敢直视他。
梁灼的眼睛和他对上,心里一惊。?只是一瞬间,他从他眼里,似乎已看到了无尽的欲望和力量,在电闪雷鸣的海面上交织着,那双眼睛就是海,是海里的漩涡,藐视众生,践踏万物。此刻在他眼中的自己应该像头羊羔一样惊恐失措吧。?然而那双眼睛只随意看了一眼,就蔑视地移开了。
“任部长,台上演奏的那位就是陈纶教授。”梁灼听到一个声音很小声地说,他的感观一直很灵敏。?但那个人似乎并没有太多反应,只是坐在那,静静地看着。像一只盘卧的龙一般。
梁灼感觉周围空气的气压似乎都上升了,呼吸变得吃力起来,他从旁边观众的脸上似乎也看到了这种表情。
乐曲《龙生九子》要来到最的部分了,陈纶的指挥棒在空中激情地游走,乐队的激情也被带到了顶峰,仿佛大堂上真地出现了九只神龙,他们吞云吐雾,相互碰撞缠绕,力量激射着整个天地,让日月也为之颤抖,然后万物平息,九龙即将要奏完这最后一段乐章。
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阴晴不定,他终于忍不住,竟然一把抓过梁灼问道:“这首曲的名字叫什么!?”?梁灼吓了一跳,旁边的严妍倒是眨着眼睛回答道:
“龙生九子!”
男人顿时大惊,目光中似有万钧雷霆,仿佛听到了晴天霹雳,抓梁灼的手慢慢松开。?突然,仿佛鸿蒙初辟世界初生一般,从混沌中突然见到了光明,大堂内的灯突然全部以最高功率亮起,似乎要燃尽这个世界一般。观众顿时被照得睁不开眼,都发出惊慌的尖叫。
随着这阵尖叫,台上乐队的所有乐器的弦忽然都自己紧绷起来,铮铮作响,最后突然轰地一声!从萧笛到大小提琴,乃至钢琴竖琴,全部都爆裂开来,震耳欲聋的响声仿佛世界末日一般。在场的人们同时爆发出一声整齐的尖叫。
梁灼紧紧抱住了严妍,他望向台上。许久人们逐渐平息下来,开始嘈杂地议论。
陈纶此时的脸上毫无血色,手里垂着那根指挥棒,但他的眸子却变成了透明的银色,面前的气旋如同暴风一般想要侵袭他。
他状若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