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中国海岸线上最大的城市,它大到可怕,千万的人们在这里拥挤着,生活着。
海滩边,矗立了这座城市里所有最高耸的建筑,它们远远深入云层之上,把天空划分成了固定的狭小的网格,人们就如蚂蚁般在这穹顶下,这网格中生存。
徐瀑默默注视着脚下的城市。
钢筋水泥可以将人们托到和苍穹一样的高度,坚固的玻璃幕墙将人们保护在在堡垒中。然而这种高空堡垒中的生活和脚下的蚁族不一样。
劫富济贫,做快意恩仇的侠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但也免不了刀光剑影,人头落地,这是侠客的生活。
紧紧巴巴,做一个为生活奔波的普通人,虽然早出晚归,为柴米油盐操劳,但是总有妻子儿女的温馨,亦不会有无处容身的痛楚。
那么做高空堡垒中的人呢?
“徐总?”有人在电梯处向他叫到。
徐瀑向他望去,是办公室的廖秘书。今天早上公司将在顶层召开这一季度的会议。
一行西装革履的人挤在上行电梯里,叮一声门开后。
“徐总!”,“徐总!”。
每个人尴尬得打声招呼,给徐瀑两个人让个位置。高强度的工作让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暗黄。徐瀑站在最里面,有些茫然地环顾着这些疲乏的身影。
电梯又继续上行了。
这个世界是姹紫嫣红的吗?还是单调灰暗的?
答案是取决于发问的人,还是回答的对象?
徐瀑仿佛一瞬间看到许多脸,有的微笑有的哭泣,有的皱纹密布有的布满灰尘,有的淡然超尘……众生万象……
那么做高空堡垒中的人呢??
阿瀑?
他回过神来,眼前的长桌上已经坐满了公司的董事,一双双眼睛齐齐地看向他。
嗯?
徐瀑看向右手,是一个英武的年轻人,不同于中年高层爱梳的背头,他烫着卷卷的头发,眉峰下是自信的一双眼睛,有力地望向他。
徐瀑摊开手中的文件,缓缓向董事们说到:“这个季度的财务报表马上就要向外公布了,各位都已经看过。实际上,不止这个季度,我们去年的业务额度显示,创世的地产利润三个季度前就已经开始下降了……”
徐瀑停顿了下,董事们的脸色都表现着冷静。
“风声鹤唳,我听说上古集团会在最近抛掉我们的股票。于是,早上股价就跌了超过30个点。今天来,是想和各位商议,我们需要对公司业务做出调整。”
“业务调整?”一桌人议论纷纷,嘈杂起来。
“大家静一静吧。”那个年轻人发话了。
徐瀑紧皱眉头,吞吞吐吐地说:“创世是时候逐步离开地产市场了……我认为,我们应该转移资金,进入医疗和婴幼儿教育市场……”
“离开地产市场?”在座众人无不惊讶失措。
“即使在地产领域,我们也不是顶尖集团,怎么能放弃老行当全权押宝一个从没进入过的业务领域?”
“创世以地产起家,几十年来没有涉足过其他产业……你父亲若还在,一定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干的!”一个白发老者扶着眼镜,厉声说道。
“我也有公司在做医疗,我很清楚这一块现在的难度。小徐总,以创世现在的现金状况,想做医疗,怕是很难很难啊。”一个胖胖的董事端着茶杯笑道。
徐瀑觉得沮丧而又迷茫,他知道他的提议就不会得到董事会的支持,实际上,自从父亲死后自己正式接手创世业务,他就知道自己会成为众矢之的,他根本压不了这些跟父亲一起摸爬滚打的老一辈叔父,更别说这些大股东们。
如果不是杨氏父子仍然支持他,这个公司,早就如一盘散沙。
“杨龙……”,徐瀑沮丧地望着这个年轻人。
“你怎么事前没有和我商量过!”杨龙小声埋怨道。他站起身,“诸位,创世能走到今天不容易,都有各位的一份心血,创世的转型势在必行,受限于现在的市场环境,这是迟早的事……”
杨龙望了一眼徐瀑,“我也和徐总探讨过多次创世的转型问题,虽然我和徐总资历尚浅,但是有各位的支持,创世的未来一定不比我们父亲那时候的差,希望各位能够继续和我们一起走下去!”
会议室的空气冷了下来,大家都咬住牙齿,不愿说话。
“徐总,创世在地产方面一直有着稳定的地位,虽然不是最大的那一批集团,但是回报比一直不错,现在虽然出现点波动,但是地产产业是不会垮的,这样就撤出这一块宝地???”
一个带着银边眼镜的男人张开手臂,表示惊讶。
“徐总,你的理由是什么?”
董事们都齐齐地望向他。
徐瀑望着这么多双眼睛,结结巴巴地说:“我想……医疗和幼儿教育更能创造价值,服务大众……地产做了这么多年,我觉得没什么价值……”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年长的董事惊讶地摘下了眼镜,有年轻点的董事直接坐不住了。
“价值?地产业每年的营收,鲜有其他行业能够赶上,就算今年有所亏损,以创世现在的份额,也是广生制药的五倍!东方教育的十倍!!”
“是啊!我们来就是为了创世的不动产业务,现在要放弃本行??”
银边眼镜盯着徐瀑,轻轻说道,“徐总,你现在手握决定权,不要让创世陷入泥潭。”
徐瀑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是骑虎难下,父亲丢下偌大一个摊子,不是一个未经多少磨练的年轻人能压地住的。
还有……决定权真得在我手上吗……徐瀑想。
伴随一声轻轻的咳嗽,会议室厚重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高大威武,身着西装,满头白发的老者走了进来,他的脸刚毅瘦削,满布皱纹。眼睛像钉子一样,将每个人都死死地钉在了椅子上,每个人都等待着他的发言,没有人愿意大声说话。
老者缓缓踱步到胖董事身边,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胖子打了个哆嗦,尴尬地朝老者笑了笑。
“创世从来是地产公司,这么多年了……没有变过。”老者缓缓开口,扫了杨龙和徐瀑一眼后,接着说道,“当年徐先生和我,披荆斩棘,倾己所有,创立这个公司,到今天,已经37年了。如今,徐先生已经阖然长逝,但在座的诸位,还都在这里倾注心血……”
老者环视整个会议室,在他高大的背影中,每个人都很安静,金丝边眼镜也同意地点着头。
“但是现在……”杨龙欲站起。
老者静静盯着他,阴冷的眼神刺到他又低下头,重新坐下去。
“但是现在,”老者接过杨龙的话,“时代变了,市场也变了。”
老者向徐瀑缓缓走去,轻蔑地瞥着众人,说道,“创世成立至今,产业呢,没有变过,但是董事会和股东,换了一届又一届,有人来,有人走。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变的。”
“既然人可以变,那我看,产业如果要变,也得变。 ”
在场的董事闻言,顿时焦躁起来,大多数人迫于老者威严,不敢当场发出异议。
金丝边眼镜忍不住了。
“杨老,您的意思是我们不得不跟了?”话音刚落,老者的目光就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微笑着,却让人不寒而栗,每个人都屏息凝视。
“我知道,你们的钱,很多都放在了这里。”老者笑道,“现在这个情况,大家都不好过。如果有人觉得创世不可靠了,当然可以退出。”
没有人再说话了,金丝边眼镜和胖子都歪过头去,装作无事。
“但是退出后,不要觉得自己的生意就会好做,如果创世都做不下去,大家的其他生意,也不可能做好!!”
老者声如洪钟,会议室立下鸦雀无声。
高层餐厅的窗外,是华丽的城市夜景。
“杨叔…………”徐瀑谦恭地问候到。
老者慢慢接过徐瀑敬过的一杯酒,沉默不语。
徐瀑见他没有反应,低着头,像往常一样呆若木鸡地坐着。
“老徐年轻的时候,也是挺冲动的一个人。”老者缓缓开口。
徐瀑和杨龙都抬起头。
“但是他永远把创世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所以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分崩离析。”
老者顿了顿,叹了口气。
“我可比他大上十来岁,谁知他走的那么早……我这副老躯壳,倒留到了今天。”
老者举起酒杯,红了眼眶。闪闪的银发,仿佛都藏着和老友的昔日回忆。
“杨叔,这是我的问题,我应该再仔细和您商议商议的……”徐瀑又低下头。
“这么多次都是您帮我解围……我没有我爸的能力……我觉得,我是不是不该坐这个位子”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老者的眼中似有泪,激动起来。
他紧紧握住徐瀑的手,道,“孩子,成事最需要的是自信!不要怀疑自己!创世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你要是轻易就甩手离开了,对得起你父亲吗??”
“项建德和秦帆(胖董事和金丝边眼镜),这事不会这么简单的。这个季度过后,他们肯定会把钱抽走,很可能有一半人也会跟他们走。”老者思索着,“杨叔拼尽全力,不会让咱们垮掉!”
徐瀑朝着老者重重地点点头。
“但是我也老了,这之后,都要靠你们兄弟二人自己了。”
徐瀑望向杨龙,后者笑了,碰了碰徐瀑的肩。“不用怕他们老头儿,天下是我们的!!”
三人都笑了,重又归旧,吃完了晚饭。
老者起身,拾起西装外衣,“怀疑自己的时候,就想想你父亲,想想他会怎么做。”
徐瀑愣了愣,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