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的眼前一片漆黑,他能听到对方的谈话,能听到千代快步走过来的声音。此刻的他,没有魔法,身体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只能无力地坐着,如待宰的羔羊。
生前的经历,一一在眼前闪过,夜火想,他的人生,就止步于此了。
哭丧女看着千代提剑朝夜火走去,看着躺在黄沙上,已经断了呼吸的春柔,所有的悲痛、愤怒一涌而上。有一股很强的力量,自体内凝聚,一直蹿向喉间。口中塞的布团也被冲飞出去。
见识过哭丧女的哭声,就知道哭有多恐怖。
一种高而尖细,如利刃,又似闪电一般的声音,自哭丧女的喉间发出,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捂着双耳,难受得蹲坐在地,面目扭曲,表情十分痛苦。
千代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这声音让他感觉全身的血管都要爆破了。他的剑从手中掉落,他想要从地上捡起剑,却感觉身体不听使唤。头疼得要炸了,这感觉,让他想把自己的头拧下来,一脚踢出去。
因为哭丧女是对着千代哭的,所以对千代影响最大,仅仅几秒钟的时间,有鲜红的血,从千代的嘴角,眼睛,鼻子,耳朵流出。千代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看着哭丧女,眼中满是惊恐。
这哭声,连站在远处的骆驼都影响到了,它们难受得嘶吼着,不停地转圈,将头撞向黄沙。
“快走。”女巫洛萨朝千代喊了一声。
千拓跑过来,拉起千代,直接背着他朝骆驼跑去。
看着女巫洛萨带着千代跟千拓走远了,哭丧女才停下来。她走过去,扶着夜火坐了起来。
“现在要怎么办?”哭丧女看着虚弱无力的夜火问道。
现在怎么办?夜火心中也没数。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是个废人了。这样的自己,怎么追查下去?
“你走吧。”夜火说:“我就到这里了。”
哭丧女知道失去魔法的夜火,此刻内心有多无助,他们四个人一路漂了这么多年,如今顽猴死了,春柔死了,她不会把夜火也丢在这里等死。哭丧女从未发现,他们之间已经有这么深的羁绊,这么难割舍的情。她原来一直以为,他们四个人只是有共同的目标,凑在了一起,彼此之间没有任何感情牵连,却发现不知不觉间,早就如一家人一样了。
哭丧女伸手擦了擦眼眶涌出的泪水,说道:“要走一起走。如果你想在这等死,也行,我陪你一起。”
痛失家人之后,夜火虽变得冷漠了很多,但对于春柔、哭丧女跟顽猴三人,他曾暗暗发誓要护他们周全,没想到到头来,他们一个个遭遇不幸,如今还要哭丧女反过来保护自己,真是讽刺。
夜火手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往前走了两步,脚下不稳,扑倒在地。哭丧女跑过去,扶起他。
夜火推开哭丧女的手,说道:“这样的我,还有什么用?你走吧,就顺着这条路,或许能碰到来往的商人。”
“你忘了我们的目的了吗,忘了我们为何会到此了?难道顽猴跟春柔就白死了?”哭丧女带着哭腔说道:“你失去魔法,眼睛看不见了,我知道你不舒服,但这就宣判你可以死了?追查了三十年的路断了?死去那么多魔法师的仇就不报了?你看不见路,我可以拉着你,只要你相信我。我也要你相信我,我真的需要你,不管你放不放弃,我不会放弃。”
夜火用牙齿紧紧咬着嘴唇,仰头笑笑,有泪水从脸颊滚落,滴进冰冷的黄沙,悄无声息。从家人被杀后,这是夜火第一次落泪。
“我们把春柔葬了,再走吧。”夜火说。
哭丧女知道夜火看不见,却还是很用力地点点头。
要在沙漠中挖个坑,看似容易,实则不易。容易,是因为黄沙松软,刨坑轻而易举;不容易也是因为它的松软,如流水一样,稍微深点,边上的黄沙就“流”进坑里,所以总是挖不深。最后,只好把春柔放浅坑里,用黄沙堆了一个坟堆。
夜火跟哭丧女骑着骆驼往前走,他们完全迷失了方向。无边无际的沙漠,看不见一个活物。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的时候,终于看见有人骑着骆驼,在沙漠出现。
看到夜火跟哭丧女,骑着骆驼的两名男子朝他们走过来。
“你们去哪?”其中一名长得很魁梧粗壮的男子问道。
哭丧女转头看着这两名男子,一个是标准的粗壮大汉,满脸胡子,看着让人有些畏惧;另一个则又瘦又小,若站远些看,会误认为他是一具干尸。
“我们想去漠上国,不小心在沙漠里迷路了。”夜火朝声音的方向转头说道。
干瘦的男子朝夜火脸上看了一眼,看到他双眼没有眼珠,有些吓到了,旁边的男子瞪了他一眼。
“他是你什么人?”那大汉问哭丧女。
“这是家父。”哭丧女回答。
“你怎么穿着丧服?”那干瘦的男子问道。
“家母刚刚过世。”哭丧女说。
“我是小肚,这是我哥哥大肚。”那彪形大汉说道。
哭丧女极力忍着才没笑出来,又高又壮的大汉叫小肚,又瘦又矮的男子却叫大肚。大肚在小肚面前,简直像一个小孩一样。
“你如果要去漠上国,就跟我们走,我们带你出去。”小肚说。
“对,你留在这,只能等死。”大肚说。
哭丧女能看得出来,他们两人心怀不轨,但如今最要紧的,是先走出这沙漠,不然被困在这荒漠中,真的会死。
“那就谢谢两位了。”哭丧女说。
夜火用手敲了两下哭丧女的背,示意她小心有诈。
“没事,爹,跟着他们就能走出沙漠了。”哭丧女故意把声音提得很高。
夜火知道哭丧女看出来他们不是好人,就知道她心中肯定有别的打算。
赶了一天路,一直到夜晚子时,他们终于出了沙漠。
“前面有一家店,先在这里休息一晚上,明天早晨出发,中午就能进城。”小肚指着约几百步处的一家驿馆说道。
哭丧女朝四处扫了一眼,独独一家客栈,周围没有任何房屋,连一棵树都没有。客栈并不大,外面全部用羊皮裹着。
哭丧女点点头,有没有炸,先进去看看再说,在沙漠这几天,她真的筋疲力尽了。
掀开羊皮帘子,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哭丧女看到屋子中间有一个大火炉,里面的石碳烧得红彤彤的,金黄的火苗不断往上窜。
老板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脖子上,手腕上都挂着金首饰。一看到有客人来了,连忙过来招呼。
“爷几位,住店吗?”老板娘满是肥肉的脸上,堆满扭曲的笑。
“有没有房间?”哭丧女问。
“有,有。”老板娘连忙说:“要不要吃东西,我让厨房给你做。”
“下两碗面吧。”哭丧女说着,扶夜火坐在火炉旁的一张长凳子上。
“这两位爷呢?”老板娘走过去,上上下下摸着小肚的胳膊说道。
小肚瞪了她一眼,老板娘有些尴尬地把手拿开。
“他们两个在沙漠里迷路了,我们把他们带出来了。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小肚说道。
“猪大肠,下两碗面。”老板娘朝后厨喊道。
“好嘞。”立刻有一男子的声音回答道。
“那我去送送这两位爷。”老板娘朝哭丧女笑着说道:“你们先在这烤火,面一会就好。”
哭丧女点点头。等老板娘跟着大肚小肚出去后,哭丧女立马走过去,耳朵贴在帘子处,听着外面的动静。
老板娘跟着大肚小肚走到距客栈百步远处,从身上掏出两枚钱币。
“怎么才这么点?”大肚很不满地问道。
“这还是看在我们长期合作的份上。”老板娘有些烦躁地说:“那女的有四十多了,长得不好,卖不了个好价钱;那老头还是个瞎眼,更没用。”
“最近沙漠上人太少了。”小肚叹气说道。
“有好货,才能有好价钱。”
老板娘说完,转身往客栈走。哭丧女连忙走过去,坐在火炉旁边的长凳上,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