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很累，这不是装出来的，陈秀有些伤心，这也不是无病，陈秀觉得自己很委屈，可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心里很酸涩，这是种他以前没有感受过的情绪，也许是这种情绪来的有些太过突然，以至于现在的他还有些茫然失措。

    眼泪终究是没有抑制住的流下，好在是裹在这条被子里，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哭泣，悲伤或者失落这类软弱的词语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不为什么，谁让他是陈棠的儿子。

    他生来头上就顶着一道耀眼的光环，就像世人认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生来会打洞这种怪异的谬论，因为陈棠在武道上力压整个黑水郡的一代人，身为他的儿子，就该同样力压下一代同龄人，无外乎就该是老子英雄儿好汉。

    时间仿佛是被无限拉长，一秒钟被无限延长了一个小时，这种烈火焚身般的煎熬，让陈秀无心睡眠又茫然失措，但时间终究会过去，整整一个下午，然后是一个漫漫长夜。

    每天卯时起床，用一刻钟的时间刷牙，漱口洗脸，换上陈氏家族统一的黑色练功服，在家族内的演武场集合，陈秀仍旧一丝不苟的做着，没有迟到，也没有吵闹。

    一夜未眠，但并不能从陈秀的脸上看到多少睡意，不过疲惫是有的，还有他的脸看起来要比往日更苍白一些，眼睛里多了很多血丝，负责教习孩子们的武术教练是陈秀的二伯陈重，二伯是个极为严谨而且死板的人，尤其是对于武道，已经苛刻到了变态的地步，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原因，他到了如今这个年纪也没有娶妻，一生无儿无女。

    “开始吧！”

    陈重抬头扫了一眼演武场上的一百多个少年，最小的九岁，最大十八岁，这些都是陈氏家族的三代子弟，他们，代表着陈氏的未来，但陈重的声音依旧严厉。

    没有人会不理解陈重口中的开始吧三个字什么意思，从陈氏家族的家传体术八段锦开始，八段锦一共分八个动作，这些动作可以锻炼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每个动作至少要坚持五分钟的时间。

    然后是如今整个大夏王朝流传最广的一套武技，千军破，千军破是一套拳法，一共有三十六式，也是想要进入大夏王朝军队的基本标准，更准确的说这应该是一套可令全民皆兵的军体拳，打完一套拳法应该要用一刻钟的时间。

    最后是中级武技落花掌，这是一套攻守兼备的武技，修行到大成之境，双手可以同时打出七十二道掌印，可护住全身上下的任何一个部位，这套掌法适合炼体六层以下的所有武者修行，根据同时打出的掌印判断修行者对这套武技掌握的深浅，演练这套掌法，同样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剩下的小半个时辰，就是对战环节，所有晨练的陈家子弟可以自行选择对手，以相互对战的方式来提升自己的实战经验，不过陈秀从十二岁时就不与任何人对战，不是不想，是境界太低，就像陈秀的炼体一层晋升炼体二层，足足用了六年的时间。

    陈家子弟一般六岁炼体，九岁修行武技，从九岁开始，一般的陈家子弟都会在一至两年的时间修炼到炼体二层，就算资质再差，也会在三年之内晋升到炼体二层，但在这点上，陈秀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三年并不算太久，所以他用六年的时间，直到十五岁才晋升到炼体二层。

    所以从十二岁之后，每次晨练时的对战环节，陈秀都会默默来到演武场的一处角落，盘膝闭目，当然并不会有人怀疑他在打盹，至少没人敢在陈重面前打盹，这一点就算是亲侄子也不行。

    “在想什么？”

    就在陈秀闭眼不久，一道浑厚的中年男子声音在陈秀身旁响起，抬头望去，是二伯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旁，然后低头看向陈秀，最后也盘膝在陈秀身旁坐下，陈重身体极为魁梧壮硕，坐下来时会给人一种很强烈的压迫，但今天陈秀不在意。

    “我在想晨练之后要吃什么？”陈秀张口应道，声音有些沙哑，这种沙哑是喉咙长久没有接触到水而产生的沙哑，不是很好听，因为这种声音会让人的耳膜产生一种撕裂般的错觉。

    “水煮牛肉，红烧鹿腿，鸡蛋，虎骨汤。”

    陈重报出四个菜名，这些食物大多都是用来补充体力和气血，强健骨骼的食物，在陈家，也只有这些未满十八岁的孩子每天才可以享受这种丰盛早餐的待遇，陈秀有些惊讶，他惊讶为何一向冷漠死板的二伯今天会有兴致和自己说这些很不严肃的话题。

    “牛肉太淡，而且还有点硬，鹿肉太腻，还有吃多了会流鼻血，鸡蛋还勉强凑合，至于虎骨汤，真的很咸。”

    “是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喜欢吃这些东西，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老王头的厨艺竟然没有一点长进，真是白费了咱们陈家这么多年出在他身上的工钱。”

    “二伯，我觉得你不太适合讲笑话。”

    陈秀再次开口，不过语气有些犹豫，他能听到二伯说这些话时语气的生硬，还能看到他脸上略微有些急促的表情，所以陈秀觉得二伯可能在讲笑话，不过说二伯会讲笑话这本来就是一个更好笑的笑话，所以他的语气有些犹豫。

    “我就知道是这样，不过你父亲并不这样认为。”

    陈重语气轻松的说道，不过陈秀依然看到二伯说这种话时嘴角上下抽动的弧度，看来二伯的确不适合这种说话的方式，不过想到是父亲与二伯打过招呼的缘故，他心中还是有些温暖。

    “其实二伯年轻时也是有喜欢的姑娘，不过这些事在家族中你们这些小辈并不知道，毕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向严肃的陈重眼中有伤感之色划过，随即又归于平静，陈秀一直抬头望着二伯，毕竟这种情绪，出现在一个心智极其坚韧的武痴身上，有些少见，陈秀没有开口，仍是静静的望着二伯，等着他继续把话讲下去。

    “她就是个普通的女子，不懂修炼，但琴棋书画还是样样精通，女红也是不错，样貌只能算是一般，性格有些腼腆，很温柔，就是偶尔会表现的很固执，她的名字也很好听，叫做赵靖岚，听起来好像与她有点不搭，不过我喜欢。”

    “是赵家的人？”

    陈秀心神被二伯的话吸引，在听到赵靖岚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问出口，因为在整个黑水郡姓赵的只有三大武道家族的赵家，但二伯又说她不懂修炼，所以陈秀有些疑惑。

    “就是赵家的人，她是赵家家主赵泰的二女儿。”

    陈秀心下了然，不过想来那个时候的赵家与陈家关系应该还不至于现如今这样恶劣，两家如果联姻，也算的上是门当户对，而且在赵家，陈秀只知道赵泰有两个儿子，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他还有一个女儿。

    “当时赵家家主赵泰与落日城城主韩离的关系不错，所以一直想把靖岚嫁给他儿子韩少铭，为此靖岚一直被赵泰给限制在家族中不允许她外出，直到在她即将嫁给韩少铭的前一天，她才找到机会托丫鬟从府中给我带出一封信。”

    陈秀心中震撼，黑水郡就是隶属落日城管辖，而且落日城是整个大夏王朝最靠近武照国的一座边陲大城，上一代城主韩离更是一位修炼到炼体巅峰的无上强者，现如今的城主正是他的儿子韩少铭，也是个修炼到了炼体八层巅峰的高手。

    而且陈家作为黑水郡三大武道家族之一，又隶属落日城管辖，家族在落日城也有一座很大的布庄，所以关于落日城的消息，陈秀多少还是知道一些。

    “所以我当晚就独身一人夜闯赵氏家族，那一年我二十二岁，修为也是刚刚突破到炼体六层，结果就是被人当场抓住，还被打成重伤，更是把我给扣押在赵家。”

    “那后来呢？”陈秀心中的震惊更多，开口问道，想不到当年还发生过这样震撼的事情。

    “后来就是第二天你父亲刚好外出历练归来，知道了我的事情之后，就一个人打进了赵家，那一年你父亲才二十岁，不过他的修为却是已经修炼到了炼体八层，这种修为，这种恐怖的资质，在整个黑水郡，甚至是整个落日城管辖的范围，那都是无比耀眼的天才人物。

    所以在赵泰没有出手的情况下，你父亲就只是一个人，就将赵家除赵泰之外的所有人打败，不过你父亲也为此受了重伤，后来赵泰一怒之下对你父亲出手，让你父亲本就重伤的身体变得更是伤上加伤，不过后来你父亲还是带着我逃出了赵家。

    但你父亲也因此身体受到重创，本该成为整个落日城黑水郡最有希望突破炼体，踏入聚气境的强者，却是从那一年开始，整整休养了十五年，也就是最近这两年，才慢慢恢复过来，所以，说起来二伯还真是整个家族的罪人。”

    “那后来她嫁给了韩少铭？”

    陈秀心中震惊，如此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父亲年轻时带给同代人的压力，说句一骑绝尘怕是都不为过，毕竟就算是现在，在整个黑水郡三大世家中的二代子弟里，修行到炼体八层的也不过五六人而已。

    “没有，她死了，是第二天韩家去接亲时，她在半路跳下了山崖，就是黑水郡三十里外的那个黑水涧。”

    二伯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平静，至少表情上没有什么变化，也许赵靖岚早就成了二伯心中的痛，但这种痛又难以与外人道，但今天二伯还是说给自己听，所以陈秀懂了二伯的意思。

    “谢谢二伯？”

    陈秀从地上站起身子，弯腰对着二伯躬身一拜，这一拜里有敬畏也有怜惜，就只为二伯与赵靖岚两人对爱情的执著，自己受的这点伤就不算什么。

    “别难过，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强求不来，人往往是在艰难抉择时，才能看清本性。”

    陈重站起身子，伸手拍了拍陈秀的肩膀，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陈秀懂了二伯的笑，所以他也笑了，虽然这个故事并不能立刻让陈秀的难过减少很多，但他依旧笑的很释然。

    二伯转身离开，因为在两人对话时，陈秀就已经看到有好几个陈家子弟望向这边，很明显是想问一些修行上的问题，但看到二伯与自己正在交谈，慑于二伯平时的严厉，又不敢打断两人的谈话。

    “陈秀才，要不要练练手？”

    二伯刚一离开，陈秀耳边就像响起一个略带调笑意味的声音，不用抬头去看，陈秀就知道是谁，说话的人正是陈家如今三代子弟中最优秀，也是最年轻的一位，陈海。

    十五岁的炼体五层，的确可以傲视所有的三代子弟，虽然他只是陈家的庶出子弟，但这并不能掩盖他在武道一途上的绝佳天赋，十五岁的陈海身体看起来极为壮硕，比起一些十七八岁的少年看上去强壮一些，与瘦弱的陈秀站在一起，再加上陈秀面容清秀，反倒是陈秀更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陈秀回头看了一眼陈海冷冷道，“没兴趣！”

    “我看你是不敢吧!”

    陈海继续开口，声音不咸不淡，换做是一般的少年，就算是打不过也肯定要与他动手，但陈秀不会，这些年这样的事情他经历的够多了，早就有了相当程度的免疫力，索性身子一动，又继续盘膝坐在地上。

    不远处的陈重回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暗道一声，若是当年的自己也有这份定力，怕是陈家与赵家的关系也不会弄到如今的这个地步，但他并不后悔，毕竟当年年少，自当轻狂，只是那轻狂的代价让他有些难以承受。

    关于他们给自己取绰号，叫自己陈秀才，陈秀也懒得计较，还有往日里陈海一直与陈城走的很近，至于陈海几人一直针对自己，陈秀知道这后面肯定有堂哥陈城的影子。

    “陈秀才，既然你不敢跟陈海动手，那我们两个练练怎样，我也是这个月才刚刚晋升炼体三层，比你也强不了多少。”

    陈秀刚刚坐下，从陈海身后又走出一人，这人名叫陈硕，也是庶出一脉的子弟，平日里都是与陈城走的较近，只是此人在修炼上比较懒惰，并不是天赋问题，说起来他比陈秀还要大上一岁，十八岁才刚刚修炼到炼体三层。

    至少陈秀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能把自己刚刚修炼到炼体三层说的如此轻松，甚至脸上还带着笑意，难道他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

    “好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陈秀会理所应当的拒绝时，陈秀突然抬头看了陈硕一眼，然后从地上缓缓站起身子，伸手弹了弹粘在裤脚的灰尘，答应了下来。

    周围有那么一瞬间陷入寂静，一些距离不远正在对练的陈氏子弟也都停下，向着这边靠拢过来，陈秀才要与人动手了，这件事情该会是今天发生在陈氏家族最大的事件，是的，虽然他只有炼体二层的修为。

    “你，你说什么，你答应，与我对练？”陈硕嘴巴张大，有些愣愣的望着陈秀说道。

    “是的，我答应了！”

    “你，你不后悔，我可是炼体三层！”

    陈硕有些心虚的说道，望着陈秀的双眼也不由得紧缩了一下，炼体三层是炼体初期的极限，修炼到炼体三层圆满时，武者本身的力量会突破到一千斤，也就是传说中的一牛之力，但他不过是才刚突破炼体三层一个月不到，比起陈秀的炼体二层，在力量上也绝对强不了多少。

    而且在陈家谁都知道，修炼最勤奋的不是陈家三代子弟中修为最高的陈城，也不是天赋超群的陈海，而是只有炼体二层的陈秀，虽然他的修为只有炼体二层，但他令人发指的修行毅力，绝对是让所有三代子弟望尘莫及，所以对上陈秀，他真没有把握！

    “到底还是年轻人啊！”

    不远处的陈重也看到这边的一幕，嘴角下意识的抽动了一下说道，不过这样反倒让他觉得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反应，被人挑衅就要反击，年轻人嘛，哪有不冲动的。

    “都让一让！”

    下一刻，同样回过神的陈海再次开口，只是他的声音之中带着淡淡的嘲讽，身为一个天才，他看不起陈秀这样的废物，就算他是陈家的嫡系子弟，他仍旧是看不起陈秀，有时他甚至都觉得陈秀就没资格与他这样的天才人物在一起修炼。

    陈海的声音落下，周围的陈氏子弟立刻在演武场上腾出一个圆形的空地，一百多个陈氏子弟全部停止对练，向着圈子中心靠拢过来，对于菜鸡互啄这种戏码，没有哪个年轻人是不喜欢看到的，更何况这两只菜鸡中其中一个更像是个脱了毛的凤凰。

    “啊！”

    圈子里陈硕突然大吼一声，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望着陈秀，之所以这样大叫一声，主要是为了给自己提气，就是提气，因为对战陈秀，他真的没有把握，这让周围围观的陈氏子弟，不由得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貌似还是陈硕先提出的与陈秀对练。

    相对于陈硕的畏首畏尾，陈秀的表现就相对简单的多，陈秀一语不发，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迈开步子向着距离自已只有七八步之遥的陈硕走过去，然后抬起右臂紧握成拳，对着陈硕的眼眶一拳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