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后]
这一夜是老迈克退下这该死的猎人一职的最后一个夜晚。
上面已经说好了,他、鲁斯达和来自渊东瀛的老萨头三个人,只要把东西送到亚西耶最北边的村庄——哈萨海姆,就可以获得足够安享晚年的金币,和一个不会被任何人怀疑的正常人的身份。
可以永远摆脱那些恶鬼的阴影,并赎清自己罪过。这是他在努力工作,赎罪了五十年后,可以回到自己家乡,拥抱也许已经忘记他的孩子,还有神明的唯一机会,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抓住了。
但是现在,在三天后的现在,老迈克叼着烟有点后悔了。
他浑浊的眼睛看着空荡荡的车厢,不一会用手的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心脏的位置,不一会的用手又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心脏的位置。
在他左胸和右胸中间挂着的银色的十字架,被他鸡爪一样的手拍的像是片树叶在空气中晃荡。
天生发育不全的身体蜷缩在一起,蛇一样窝在硬座上椅子上,为了原本庆祝而梳的油光发亮的向后翘起头发,经历了几天的奔波后现在有些僵硬。
胸巾上的金线熠熠发光,他那长久滴水未进的厚唇咬着雪茄烟头。
有些干涸的嘴皮一张一合,像是工厂烟囱一样不断吐出白色的烟雾。那双如同死鱼浑浊的眼睛打量着车厢的每一个地方。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当老人抽完了最后一只雪茄后,猛然喘了一口气。
蜷缩的身体,这才像是蠕虫缓缓蠕动坐了起来。他侏儒般的矮小脊背,在车厢里显得格外渺小。
老迈克伸手拿过一旁大的有点不可思议的,系着只有贵族小女孩才会喜欢的粉色大蝴蝶结的箱子
已经第三天了,三个人只剩下他一个,而他距离目的地只有剩下的这一段路,目的地就是这列夜晚末班车的终点站,老迈克想到此既兴奋又悲伤??。
他想起了第一天拼命拦住怪物付出生命的鲁斯达,那是个刚刚入会的年轻俊美的猎手,他还那么年轻,听说在家乡还有一个更年轻貌美的未婚妻。
老迈克回忆着,他的思路开始顺着第一天的旅程往现在过渡。
第一天后第二天,在第二天,那个在老迈克眼里从不尊重神,也不尊重祭司,智力、信仰都未开发的东方古国那里而来的老萨头,就是一个除了个头大外的毫无品德的原始动物。
而就在他们即将到达第二目的地的前一刻?,那个穿着狼皮长袍,绑了一头小辫子的原始动物为了掩护自己,而被顺着气味追踪过来的怪物从头到中间的撕成了两半。
其中半具身被高高举起,挥洒出的血液隔着十米的距离,在老迈克胸前发皱的黑袍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那怪物像是嘲笑他们一般,逼得他们东躲西藏,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向目的地进发。
即便他们是戴着枪的老猎手,可在拥有比比狼更利的利爪,比鹰更好的眼睛,比蛇更冷的血后,又得到了人的思想与恶毒的怪物面前?,就连他们手中的枪都只是可笑的哄小娃娃的工具。
老迈克望了一眼车窗外黯淡下来的天空,天空已经和大地混为一体,成为了老医师手下药剂罐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翻滚的浓药。
即便它黑的看不出成分,看不出药效,甚至看不出它是药。还有迎面而来的蟑螂、老鼠身上才有的腐臭的味道从药剂里传来,让人忍不住呕吐,可就是这样的天空也闪烁着光芒?。
那一轮受了诅咒,代表着不详的硕大无比的红月半张脸露在地平线上,仅仅半张脸就照亮了整个天空。
它把浓药照的猩红,它自己本身就是猩红的,像喷涌的人血,又像喷薄的兽血,喝了有它的这味药的人只会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因为它是一轮血月,一轮永恒不变,永恒代表着不详和诅咒的死亡之月
没有比血月更讨厌的星象了?,血月是那些怪物狂欢的时刻,而它们的狂欢往往建立在人类的痛苦上。
它们喜欢血液,所以就有人要流血,他们喜欢打扮的像洋娃娃般的处女,所以就有女孩变成了活着的祭品。
在每个高级怪物的住所,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女孩的游魂,她们诉说着自己曾经幸福的生活和悲惨的转折。
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猫狗宠物般的软椅放在主座边,上面坐着的是不断更换的各种洋娃娃。
老迈克看着那一轮红色的月亮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可他不能胡思乱想,在这矛盾中他只好伸手拉上窗边翠绿的布帘。
厚实的布料给人一种活着的存在感,老迈克心中有些什么东西放了下来,跟着他也轻松下来。
心放下了了疑惑,好奇就紧跟而来了,他的目光从车窗帘,移到铺着白布的桌上水晶花瓶,片刻又移到了自己的左胸口和右胸口间的十字架上,然后反反复复移动。
桌布、地板、车壁、天花板……最后移到了一旁那可笑的粉结的篮子上。
看起来这个野餐篮一样的篮子没有那么重要,仅仅只是用来两个快要退下捕猎生涯的老猎手,还有一个年纪轻轻经验欠缺的新猎手护送而已。
可老迈克又有一种感觉,类似女人常说的第六感一样的感觉。
他感觉这里面好像就有可以轻易颠覆整个猎人协会,也包括颠覆整个东西方教会。
这里面的东西操控着整个人类的未来,只要那东西为他们所用,即便是怪物也会乖乖对他们俯首称臣。
可是老迈克又想到能让怪物俯首称臣的存在?除了神,恐怕就是恶魔了。
恶魔?那不还是怪物?
不,它不是怪物,怪物只是比人强,比人可怕,比人更傲慢无礼又随心所欲,但是有一点怪物它不和神作对,它只屠杀人类。
屠杀是因为怪物瞧不起人——这一种尘土中诞生的脆弱存在,因为它和人类不一样,同样是物,可它们物前是“怪”字。
而恶魔呢?它正大光明的和神作对,它不随便拯救,也不随便杀戮,可它欺骗蒙蔽世人和神作对。
落入怪物的手中,兴许还有活头。可落在恶魔手里,只有死路一条。它会先用平等交易的幌子,让你先灵魂、精神、意志死透,然后才是夺走你身体和内脏。
怪物,恶魔……是让怪物欺辱你,还是让恶魔杀了怪物后欺辱你,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人类最大的不足不是傲慢无礼,不是自私贪婪,不是冷漠无情,而是极端。
在逼急的情况下,人类哪怕出卖灵魂,出卖肉体,也要将压着自己的一切推翻,将挡路的一切砍杀。
明的不行,暗的!柔的不行,软的!都不行?毒的、狠的一起上,要不你死净,要么我死透。
共处,呵?怪物瞧不起人,人恨不得吞了怪物,共处,真是有够讽刺的笑话。
老迈克想到此忍不住激动的吐出了雪茄,他将视线从篮子上移开,讪讪的又恶狠狠的骂道“妈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