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曙光快报》
当红色的朝阳,从东方冉冉升起,灿烂的朝晖撒落在被苍松、古柏环抱的罗盘山中学错落有致的屋宇的时候,随着一阵长长的起床铃声,莘莘学子们从睡梦中醒来,新的一天开始了。立即在校园内,到处都是学子们的欢声笑语,是老师们望着这些生龙活虎、朝气蓬勃的学生们微笑的脸孔。
这所坐落在罗盘山山脉边缘的完全中学,他载着‘抗战学校’的美誉,在日寇随时都有可能入侵的极其危险艰难的岁月中,一天没有停课的走过来了;在解放战争的时期,在与国民党特务的迫害、干扰的生死较量中也挺过来了。总之,无论时局如何风雨飘摇,这所学校始终是学子们避风躲雨的港湾,能够让他们安下心来学习的温馨的校园。
老师们在三尺讲台上,对学生们循循善诱的教导声,始终响彻、回荡在校园中,使方圆百里内的适龄青少年们,没有中断应该属于他们的学习。让他们年华方富的时光,没有虚度,没有白白地流逝,他们是中华大地上,他们的这一代不幸的青少年中的幸运儿。
是谁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为学生们营造了这样一个安全的港湾呢?对一拨拨如流水般涉世很浅的学生来说,对他们已拥的学习条件,可能并没有完全意识到她的珍贵和难得,在这方面也不会有太多的深思;然而,对长期以来,身处险境,坚守在教学和学校工作的岗位上,深谙人世的教师们和员工们来说,他们都非常明白。在侵略者的魔掌无处不在的国难中,能有这样一片没有受到侵犯的净土,实在是难能可贵,值得珍惜、值得饮水思源。
这片不受侵犯净土的存在,虽然得益于罗盘山它的独特的地理环境,但更得益于罗盘山有一支英勇善战,不怕流血牺牲的抗日游击队,是他们用鲜血和生命保卫了罗盘山区,保卫了他们的学校。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支游击队的存在,他们为什么能有如此不畏的英雄气概,往这方面深想的人并不是太多,即使有人也在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一直带领他们度过艰难岁月的代理校长,雷至泉遭到迫害;李一夫、杜福来等人进到学校,在学校实施白色恐怖,干扰学校正常的教学工作;再到李一夫等人被抓,让他们牵肠挂肚的代理校长雷至泉被救,大多数的教师员工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么多年充当他们的保护神的不是别人,就是他们学校的创始人,深受他们爱戴、敬仰,也让他们惦记的校长,伍子修。
在学校最困难的时候,也是罗盘山地区最危急的时候,他们的校长伍子修断然离开了学校,去了更需要他去的地方,到了能保障罗盘山这一带平安、学校平安的战斗第一线。并不是他自己说的那样回了老家,去处理家务。更不是有的人对他的误解和指责——在学校最需要他的时候,不负责任地逃避了。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他们的校长虽然人离开了学校,可是他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学校,他所做的一切都关联着学校的生存,学校的安危。在罗盘山这一带人们心目中英勇无比的抗日游击队,就是他领导的,于是,伍子修也成了师生们心目中长久以来仰慕的英雄。
让师生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国共两党的斗争,竟然也发生在他们的学校,发生在他们的身边,而且是惊心动魄的,你死我话的。特别是当他们恍然完全明白,自抗日以来让罗盘山区成为一方净土,让他们的学校能够朗朗的读书声不断,充当他们的保护神,不怕流血牺牲,英勇善战的游击队就是受他们尊敬的老校长,共产党员伍子修领导的,广大师生都为之愕然。
在这样的事实面前,用不着宣传,师生们在思想上都有了一个急的大拐弯,国民党过去对共产党的所有恶意诽谤、造谣中伤,都不攻自破。只要有正义感的师生,在思想上都倾向了共产党,罗盘山中学‘红’了。对解放战争自然也有了倾向性,站到了共产党的一边,期望着共产的人民解放军取得胜利。
身为地下共产党员的高威,看到了学校的这种形势,喜在心里。他为了适应学校这种新的政治形势,将广大师生的政治热情,进一步激活。在罗盘山地区党组织大力支持下,他决定在学校里办一份不定期的取名为‘曙光快报’的小报。及时地报导解放战争最新的进展情况,宣传共产党的政治主张和政策,报导罗盘山区的人民,摆脱了国民党统治的新生活,以及人民自卫军活跃在罗盘山区的情况等。
高威自己任主编,在罗盘山区人民自卫军司令部任宣传干事的韩新野兼任副主编。在学生中有由高威亲自遴选的雷自立、毛以君任常务副主编,还有王得明、范明明等十多名编委。
小报的据点设在雷至泉的办公室里,新闻的主要来源:
一是,罗盘山区的党的组织,通过秘密的渠道为他们买了一台大功率的九个管的电子管收音机,秘密地放在雷至泉的办公室里,每天晚上由编委们轮流收听解放区人民广播电台的广播,能用的新闻边听边记;
一是,韩新野从自卫军哪里及时提供的各种适合小报刊登的自卫军活动的消息。
然后将各方面的消息进行编辑,刻写、印刷,择机不定期出版。
江南山区的四月,春雨绵绵,春寒料峭,阳光显得特格外的难得和珍贵。
公元一九四九年阳历四月二十四日凌晨,春风习习,云开雾散。当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久违了的旭日灿烂的光芒照映在罗盘山中学的莘莘学子们还有些幼稚的脸上时,每个人的心情都格外的畅快,微笑着像花儿一样的美。
忽然间,有的学生手里高举着一张油墨味还很浓的油印的《曙光快报》,在校园里,兴奋激动地大声喊着:“快来看呀!快报,《曙光快报》,特大的新闻:百万雄师过大江、人民解放军的红旗插上南京国民党的总统府。”
转瞬间,很多学生的手里都拿了一张《曙光快报》。大家在看,大家在惊奇,这是从哪里来的?这是谁发行的?更多的人被上面的新闻所震撼:“阳历四月二十一日晨,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过大江;四月二十三日,人民解放军的红旗飘扬在南京国民党总统府的楼顶上,南京如鸟兽散。”
三、五成群的学生们在兴奋、激动的气氛中议论着,感慨着,神州大地快要变天了!也有人在沉思,也有人在彷徨------。
为了这份快报以雷自立为首的多名编委,忙了近一个晚上,快到天亮才将《曙光快报》在罗盘山镇散发完。雷自立回到他父亲的办公室打了一会儿盹,早饭也没有顾得上吃,当他听到、看到老师们、同学们对快报超过他的想象的热烈反响时,本来很疲惫的他,精神劲儿马上就来了,也积极地参加到了同同学们的热论中。
当有的同学怀着钦佩的心情,有些困惑地说:“快报是谁出的?怎么这么神秘?她的消息是怎么来的?而且这么快呀?”
还有人说:“肯定是我们学校里的人出的,我们学校肯定有共产党,至少也有与共产党有联系的人。”
雷自立听到这些,心里十分的得意,暗暗地在笑。
当《曙光快报》在罗盘山镇街上多处出现后,罗盘山镇的市民也为快报上的消息震撼了,市民们在交头接耳地议论,反应不一,说什么的都有,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国民党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中国要变天了!”
《曙光快报》也到了罗盘山镇最大的财阀岳镇林的家:
岳家是罗盘镇最大的家族,镇上还是大一点的各类店铺、大买卖历来都是岳家人把持的,外姓人只能做一些小本生意,勉强养家糊口。在岳家又以岳镇林这一房最富,也最有权势。
岳镇林秀才出身,当过二十多年的镇长,盘踞一方,成了当地的土皇上,县里也奈何不了他。
老谋深算的岳镇林控制着镇上影响民生的粮行、布铺、金铺、杂货店----,在买卖中巧取豪夺,不择手段敛财,又用这些不义之财购置田产,残酷无情地盘剥农民。
岳镇林老奸巨滑,为了收买人心,对租田租地的农民有时也施以减租等小恩小惠。有时也做一些修桥补路,救济一些从日寇占领区来的流落在罗盘山镇上的老人和小孩,因此还被当地一些人称为‘岳善人’。
他妻妾成群,儿女也很多,都在县城、省城念过书,基本上都跻身在国民党的政界和军界中。所以国民党的成败与他岳家的兴衰荣辱息息相关。因此,岳镇林时刻都在关注国内战场上的形势,国军在战场上的节节失利,让他非常地失望和不满,更是忧心忡忡。罗盘山人民自卫军不断地壮大,让他很恐惧和挠心,他已经有几年没有派人进山收租子了。
自从罗盘山人民自卫军将他的亲叔伯侄子,当镇长的岳之昌和与他也没有出五户的侄子,当镇保安队长的岳之石被抓走以后,生死不明,他对罗盘山人民自卫军和成立的人民更视为心头大患。看到国军也奈何不了他们;看到县对他们也是睁一支眼闭一支眼,不管不问,他也只好忍气吞声,忧郁不安,怀恨在心。在表面上和行动上对罗盘山人民和人民自卫军从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对抗。
他还对被罗盘山人民任命的镇长岳之松和保安队长岳之本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在当前形势下,要学会韬光养晦,不要触犯他们,尽量顺着他们的意思办事,将来全国的形势变了,外面的共军被国军消灭了,他们自然也就成不了气候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徐图求进,收拾他们也不迟,到了那个时候再笑才是真正的笑。”
对共产党心怀恐惧、韬光养晦的岳镇林,天天要看迟到的‘中央日报’,和地方上的小报,首先要看的就是头版的战事方面的消息。他对国民党已经失去了长江以北的大片江山,他虽然在心里痛骂蒋介石无能,也为失去了他的罗盘山地区的地盘惋惜。但他没有绝望,他认为长江天险固若金汤,国军再无能也不至于守不住。国民党有了这江南富饶的半壁江山,励精图治,重振军威,再一举消灭共产党和共军,统一全中国,是完全有可能的。有了这一线的希望,岳镇林虽然对时局忧心忡忡,并没有食不甘,寝不安,与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有说有笑。
今年的阳历四月二十四日,恰好是他的阴历七十大寿的华诞,他的儿女们,决定要隆重地为他祝寿,他也很赞成,心想:全家人很久没有团聚在一起了,借这良辰佳期全家人能聚集在一起,不仅能使平时十分冷清的偌大的老宅子,热热闹闹起来。也能让他充分地享受天伦之乐,把心里不高兴的事儿和烦恼全忘掉。同时也能借机显示下他们的岳家并没有因为国军在战场上的失利,影响了兴旺发达。
于是岳镇林吩咐:“把在外面当官的、做事的、念书的儿孙全都叫回来。”在阳历四月二十四日之前他的儿孙们能回来的都陆续回来了,平时缺乏生气的岳家大院,一下子变得热气腾腾起来。
岳镇林看到儿女们仕途春风得意,孙辈们一个个朝气蓬勃,心里的确很高兴。几天来笑从心中起,倍感他这一辈子没有白忙,没有白活,没有白算计。他们的岳家后继有人,前程远大哟!越想心里越喜滋滋。儿女、孙辈们回到家里同样也是乐不可支。
岳家大院随着阳历四月二十四日的临近,喜洋洋的气氛也是越来越浓。请柬都发出去了,镇上最大的一家酒店早已为这不同凡响的四十多桌酒席,四处派人忙着采购去了。
岳镇林的小儿子岳之奎,军校毕业以后,投身在白崇禧的部队里,从当排长、连长到营长,前不久又荣升为团长,一路官运亨通。今年三十刚出头,是少壮得志,因此非常得意忘形。这次荣归故里,为老爹做寿,也是衣锦还乡,护兵就带了近十人。
岳之奎是受岳镇林最宠爱的最小的姨太太生的,也是最受岳镇林宠爱的幺儿子。岳镇林有这样一个儿子在军界里混,在当前的形势下,自然要向他问起当下,国军与共军的战事情况,特别是长江的天险守不守得住,蒋介石南北分治的梦想能不能实现。
岳之奎听到一向自负的父亲,向他打听国事,认为这是对他的赏识,也是他露脸的机会。于是,当着众家人的面,振振有词地说:“现在长江沿线有一百一十五个师、二个海军舰队、二百八十多架飞机,共计七十五万人。”
说到这里岳之奎还特地加重语气,提高嗓门用手比划说:“七十五万人呐!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都是用美国最好的最现代化的武器装备起来的精锐之师啊!”
在场听的人不断地咂嘴,大声赞叹地说:“乖乖,那么多的人呀!而且身上的家伙还都是美国造的,肯定是万无一失,万无一失啊!”
岳之奎看到大伙儿如此的信服,更来劲了,接着说:“负责指挥长江防务的总司令是汤恩伯将军和我们的白崇禧长官,他们都是蒋委员长的嫡系,身经百战的名将啊!你们想想水面宽阔白浪滔天的长江,共军用他的土枪土炮,加上几条破木划子,能打过长江来吗,这显然是拿鸡蛋往石头上撞嘛!自己找死。所以,长江决不是辽沈、准海,也不是北平和天津,共军想越过这道天险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是万万不可能的。”
说到这里,岳之奎亲昵地用双手紧握岳镇林的手说:“我亲爱的爹爹,您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把您的那个担心放在肚子里,安安稳稳地颐养天年吧!”
经岳之奎这么一说,岳镇林确实将他长期吊在嗓子眼上的忧郁的心放下了。再加上自己要过七十大寿,平时不在家的儿女、孙辈们都回来了,看到这一大家子人有说有笑,亲亲热热,心里的确非常高兴,心情也格外地好,精神气也比平时爽朗多了。而且还童心大发,主动逗着小的孙子、孙女玩,给他们讲故事-----。特别还一再交待,在阳历二十四日晚上将镇上的戏园子包下来,请前来祝寿的宾客和家人一起看大戏。
阳历二十四日,天刚蒙蒙亮,岳镇林就醒了,心里有喜事,醒得早。几个姨太太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开始对他收拾打扮。从卧室走出来的时候,穿了一身崭新的苏州产的质地优良,青蓝色的锦缎长衫、脚上穿着露着白色的鞋帮,黑色绒布面的新布鞋、头上稀疏的白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容光焕发。
他信步走到今日大门洞开的堂屋,扫了一眼靠墙两边一溜摆开,红色雕花的硬木扶手大靠背椅。以及在神龛的前方,并排摆着的两把红色雕饰精美的大太师椅,上面放了花缎子面的棉垫子,在太师椅的前面摆放了一块大红地毯,地毯上放了一排圆的红缎子面棉垫,这是他和他的大太太,将在哪里接受宾客们、儿孙们祝寿,行大礼的地方。他看在眼里,心里非常地惬意。
走出堂屋大门,站在门前的大理石石板上,头顶上高悬的两个大红灯笼,在金色的晨曦照耀下光彩熠熠,他皱巴巴的长脸上,也显得十分灿烂。屋前两棵百年的枝繁叶茂的大樟树上,几只喜鹊在扑棱在吱吱地叫,他一手捋着下巴上的美髯。望着它们笑了,笑得很深,很开心,也很得意。
就在他得意洋洋的时候,在他家做杂工的岳老四从院墙外面进来了,岳老四先没有注意到岳镇林就站在堂屋的大门口,只顾急急忙忙往里面走,猛一抬头看见了岳镇林,神色不安地急忙将手里拿的《曙光快报》往身后一藏,精明老到的岳镇林看在眼里,忙问:“老四,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没,没有什么。”
岳镇林伸出手说:“把你身后手里拿的东西给我看看。”
岳老四很不情愿地将《曙光快报》递给了岳镇林并说:“这种东西也值得您看。”
岳镇林拿在手里定睛一瞧,在首页首条上一排赫然清晰的大字映入他的眼帘:‘百万雄师过大江,人民解放军的红旗在伪总统府上飘扬。’岳镇林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再挣大眼睛看,还是刚才看到的字,一个字也没有变,他立即傻了。
急忙问:“老四,这是从哪里来的?”
“它就贴在我们外面的院墙上,我就将它撕下来了,这肯定是有人恶意造谣,扰乱人心呗!”
岳镇林瞪着一双让岳老四感到可怕的眼睛问“你敢肯定这是有人在造谣?”
岳老四正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时,镇保安队长岳之本手里拿着一沓子《曙光快报》慌慌张张地进了岳镇林的大院。他是岳镇林的叔伯侄子,也是他信得过的人,意外地看到岳镇林手里也拿了一张《曙光快报》,心里一惊嘴里骂道:
“这些狗娘养的,胆子还不小,也敢发到叔的家里来了!我手里的这些都是从街上捡的。”
岳镇林用眼瞟了岳之本手里拿的《曙光快报》一眼后,气急败环地对岳老四说:“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给我将老幺叫来。”
很快岳之奎和很多家里的人都来了,岳镇林战抖的手拿着《曙光快报》对岳之奎说:“你不是说,长江天险,固若金汤吗?怎么就如此不堪一击?”
岳之奎从岳镇林手里拿过快报一看,马上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说:“爹,这种东西您也信,在罗盘山镇您是知道的共产党分子活动很猖狂,这分明是共产党分子在兴风作浪,蛊惑人心吗。”
“假若真是分子在兴风作浪就好了,我现在是担心----”岳镇林的话没有说完,有一个下人从外面跑了进来大声对大家说:
“镇上的人不知为了什么,不过年过节的放起鞭炮来了。”
岳镇林一听如晴天霹雳,陡地一下晕倒在地。在他身边的家人,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乱成了一团,围着他大声地叫:“爹,爷爷,老爷!”叫声不断,也有人掐他的人中,有人喊快去找郎中。一会儿岳镇林睁开了眼睛,大家松了一口气,众人抬着他到卧室里去休息。
恼羞成怒的岳之奎,将岳之本拉到一边说:“今天是我爹的七十寿诞,这个狗屁快报,分明是冲着我们的家来的,他们想搅局。”
“可不是吗!”
“你知道这是谁干的吗?”
“我估摸只能是罗盘山中学,只有他们才能弄得出来。可是,是学校里的谁就不好说了,学校里的水深着呢,平时我们保安队的人,不到哪里去。”
岳之奎怒气难平地说:“知道是谁干的,我非要将他抓起来,剁了他的两只手,看他今后还敢不敢与我们岳家作对。”
他们两人的谈话被在罗盘山中学上学的岳镇林的大孙子岳文彬听到了。在学校里寄宿的他,为了给他的爷爷祝寿,昨晚上就从学校里高高兴兴回来了,被‘曙光快报’这样一搅和,他心里也有气。这时在他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一个情景:
在昨天的下午,他从雷至泉校长的办公室门前过,看见一位面熟不知道姓名的同学从屋里出来,他从没有关得太严实的门缝里往里瞥了一眼,看到了他的同班同学雷自立正趴在桌子上,在专心致志地刻蜡版。吃晚饭的时候,他好奇地问雷自立:“下午在你爹的办公室里那么认真地刻蜡版,干吗呢?”
雷自立奇怪地反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我路过校长的办公室时,无意中看见的。”
雷自立望着他笑了笑说:“以后你就会知道的。”
聪慧过人的岳文彬第一眼看到《曙光快报》时,脑子里很快就反映过来了,原来他在干这个。在气头上的岳文彬没有多想,再加上年轻人爱显白,于是,就对岳之奎说:
“幺叔,我知道是谁干的,就是我们班的班长雷自立,他的爹原来是我们学校的代理校长,是共产党,被县里抓起来过,后来逃跑了。《曙光快报》就是他在他爹的办公室里刻的蜡版。”
岳之奎一听,故意有些张扬地说:“难怪嘞!真的是共产党在造谣。”立即对岳之本说:
“带着你的保安队,我带着我的护兵,由文彬带路,去学校将共产党制造谣言的窝点捣了,把造谣惑众的共产党崽子给我抓起来,我要好好地教训教训他,让他的身上掉下几层皮,把他的手也给剁了,看他今后还敢不敢与我们岳家作对。”
岳文彬听到他的幺叔要抓雷自立,而且还要让他的身上掉几层皮,剁他的手,有些急了。天真地说:
“幺叔,雷自立是我的好朋友,你千万不要去抓他,我去跟他说,要他今后再不干这种事了,他一定会听的。”
岳之奎就像没有听见岳文彬说了什么,对岳之本说:“你愣在这里干吗,还不快去叫你的人。”
岳之本有些犹豫地说:“这事要不要跟镇长商量一下?”
岳之奎很自负地说:“不用了,这事我做主了,我给你做后盾,干这种事动作要快,不能让那个共产党的崽子跑了。”
岳之本听到岳之奎要做他的后盾,早已对现在的保安队长,觉得当得很窝憋的他,于是他心想:他可是一棵大树,投靠他当不上营长,就是当一个连长也不错。当下正是他在他的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时机,于是毫不犹豫地说:“好吧,我听你的。”
岳之奎又转身对岳文彬说:“你给之本叔带路。”岳文彬坚定地说:“我不去。”
“你是不是我们岳家的子孙,不去不行!”
“打死我也不去。”
岳之本说:“文彬可以不去,那个小子我认识,只要时局有过什么风吹草动,那小子总是带头闹事。只要文彬告诉我,你们的教室是哪排几号就行了。”
岳文彬坚持说:“几排几号我也不说,除非你们答应我不要打雷自立。”
岳之本望了岳之奎一眼说:“我们不打他,只问问他一些情况,教育、教育他,只要他答应今后再不做这种犯法的事了,就放了他。”
在岳之奎严厉的目光下,岳文彬很不情愿地告诉了岳之本:他们的教室在学校的什么位置。
当岳文彬看到岳之本带着荷枪实弹的十多名保安,岳之奎身着便装,戴着墨镜腰里藏着手枪,也带着他的护兵,神气十足地向学校走去时。
岳文彬非常地后悔。刚才太冲动了,太不理智了,太爱表现自己不计后果了,万一幺叔不听他的,不仅抓了雷自立,还伤害了他,他今后在学校里还怎么呆下去呀!心想:雷自立假若真的被他们抓了,他一定要想方设法保护好雷自立,让他不受到任何的伤害。求幺叔不行,就去求他的爷爷,一定要尽量弥补他的过失。
岳之彬与雷自立是同班同学,他们都是班上出类拔萃的学生,被同学们称为班上的双雄。两人相比在数理化方面雷自立要稍逊一筹,雷自立则写得一手好文章,他的作文经常被老师作为范文在班上念。他们俩人虽算不上是最好的朋友,但相处得也不错,有时还在一起共叙衷肠。
岳文彬的志向是将来能成为一名某个方面的专家,雷自立则想将来成为一名作家。俩人在气质上也迥然不同,岳文彬富家子弟,生活优越,有骄矜之气,也很自负,孤傲不群,平时与同学们在一块尽情尽兴地说说笑笑的时候不多。在班上除了与雷自立算得上是一个比一般的同学有略深一层的情谊外,与别的同学仅仅就是同学而已。
岳文彬平时学习刻苦,专心致志,在这方面经常受到各科老师的表扬。但两耳不闻天下事,比如同学们忧国忧民,抗战、解放战争以来学校的师生有过几次游行活动,他是从来不参加的。雷自立在这方面的表现就大不一样了,他没有因为是校长的儿子,有丝毫的骄矜之气,同班上的每一位同学都相处得很亲密,对国家、对学校、对班上的事、对同学的事,样样都关心,处处都热心,只要需要他去做点什么,总是不遗余力,尽心尽力去做。
比如师生们满怀爱国的热忱,几次上街游行声援抗日、他不仅是积极的参加者,也是精密的筹划者,和有魄力的组织者。他从上初一开始到现在高二,都是在班上历届全票当选的班长。
高威遴选他参加‘曙光快报’做编委,是他长期观察的结果,也是雷自立历来一贯表现的必然。
岳之奎、岳之本一伙人,气势汹汹,风风火火到了学校的大门口,传达室的老孙头刚想拦,就被岳之本推了一个大趔趄,差一点摔倒在地,等他站稳了,这伙人已经全进了校门,直接往校园里面闯。老孙头追着在后面叫:“站住,你们随随便便跑到学校里来要干什么?”
当岳之本一伙,赶到雷自立所在的教室时,上课的铃声正急骤地响着,学生们呼啦啦涌向教室。学生们忽然看见来了这么多的穿黑色制服的保安,穿黄色制服的兵,到了他们的教室门口。
正当学们感到惊异时,陡地,听见岳之本用手指着雷自立大声地命令他身边的几个保安:“就是他,手里拿蓝色书本的,将他抓起来。”几个保安迅即从学生的人群中窜进了教室,将雷自立抓住。两个身材高大的保安队员,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还用手使劲摁住他的头。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在教室里还没有来得及坐下的学生们,为眼前突如其来发生的事惊呆了。雷自立拼命挣扎着大声叫喊:“你们为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法?”
这时在教室门口的岳之本手里高举一沓子《曙光快报》摇晃着说:“就凭这个,你是共产党分子,造谣惑众,扰乱人心,影响了本地区的社会治安,本队长根据蒋总统‘戡乱总动员令’将你逮捕法办。”
同学们一听是为了《曙光快报》,于是有同学说:“这快报上写了是我们学校的某某人编印的吗?你凭什么说,《曙光快报》是雷自立编印的呢?又凭什么说,他是共产党分子?”
这一问将岳之本问住了,一时张口结舌,憋了半天嗫嚅地说:“是有人举报。”
马上就有学生接着说:“他又凭什么,这是诬陷。我们还举报这是你干的呢,你快把你自己抓起来吧。”
引起了同学们一阵揶揄大笑,笑得岳之本狼狈不堪。这时有的学生义愤填膺地喊:“在光天白日之下,你们无法无天,闯进学校,影响学校的教学秩序,无缘无故的乱抓人,天理不容,赶快把人放了。”
这时岳之本心想,他的态度一定要强硬,让岳之奎知道他是什么人。于是,非常蛮横地说:“放人休想。”用手向抓雷自立的保安一挥说:“带走!”男生们听说要将人带走,于是一拥而上,从抓雷自立的保安手中抢人,保安死抓着人不放,学生和保安厮打起来。
学生人多,不仅雷自立从保安的手中挣脱掉了,还将几个保安打倒在地,被同学们拳打脚踢。
一直站在教室外,注视里面情况的岳之奎,见到里面打起来了,不仅被抓的人被学生们救了,而且有的保安也被学生打了,一时性急,拔出他身上的手枪向天开了一枪。并冲着教室里面大吼:
“住手!”还恶狠狠地说:“你们这些学生目中还有没有王法了,胆敢对执行公务的保安动手,谁再不住手,老子就要崩了他。”
岳之奎响彻云霄的枪声,让罗盘山中学所有正在上课的师生们都惊愕不已,停止了上课跑出教室,潮水般地向枪声响的地方跑来。也在上课的徐满志、高威等老师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出事的教室。
赶来的师生们看到教室里的桌椅狼藉一片,保安与学生都衣冠不整,对峙着怒目而视。
岳之本看到徐满志赶来了,急忙从地上拣起被打掉的帽子。岳之本认识徐满志,于是,怒冲冲地对徐满志说:“徐校长,你来得正好,本人来执行公务,抓捕捏造假消息,迷惑群众的共产党分子,你的学生依仗人多势众,让共产党分子拒捕,你看此事应该如何处置才好?”
徐满志看到岳之本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沓子《曙光快报》,听他一说,完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对岳之本说:
“岳队长,你也是镇上的老保安了,你应该知道共产党的帽子是不能随便乱戴的啊!这是要掉脑壳的。你说要抓的共产党分子,你有什么真凭实据,栽赃陷害是不行的。”
岳之本举着他手中的《曙光快报》说:“这难道不是证据吗!”
这时围在他周围的学生齐声说:“这,什么也不能证据,恰好证明了你们是在有意栽赃、陷害。”
岳之本毫不示弱地,还很蛮横地指着站在学生中间的雷自立说:“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我就认准了他就是共产党,就是他干的。”
徐满志立刻对岳之本很严肃地说:“岳队长,你这就是不讲理了,我现在郑重地请你,带着你的保安兄弟们离开学校。”
徐满志指着站在教室门外大群的学生,接着说:“你看,他们都是正在上课的,被你们的枪声吸引到这里来的,已经严重地影响了我们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所以我再说一遍请你们赶快走人。”
岳之本对徐满志说的话不屑一顾地说:“走,没有那么便宜吧!我还要搜查一个地方,到时候看你们的嘴还硬不硬。”
徐满志听他说还要搜查,心里更气了,对岳之本厉声地说:“岳之本,你太放肆了,不要给你脸不要脸,你一个小小的保安队长,有什么权利跑到圣洁的学校里来乱抓人,还要搜查,你们给我快滚!”
徐满志说话的声音刚落,教室内外的学生们一齐响应,也一齐大声喊起来:“保安队快滚!保安队快滚!”情绪越来越激昂。
岳之本见徐满志的态度强硬起来,特别是学生们气贯长虹的喊声,他的心虚了。翘首踮脚地往外看,想找他的大靠山岳之奎,心想:这个时候该由他出面了。他急巴巴地向教室里外扫了几眼,不仅没有看到他,就连他的护兵也无踪无影了。
这时候岳之本心虚了,心想:岳之奎你可好,最需要你的关键时刻,你却跑了!
岳之本胆怯了。但他又想也不能就这样草草收场,不然的话,他这个队长的脸往哪里放。
于是他瞪了徐满志一眼后,硬着头皮地对他的保安说:“你们跟我走,去搜查分子雷至泉的办公室。”
学生们立即里三层外三层将所有的保安紧紧地包围住了,根本没法走。岳之本急红了眼高举他的盒子枪,气势汹汹地对学生们说:“你们都给我让开,要不然老子的枪就不客气了。”
这时一直站在离他不远的高威,走到他的身边声音不太大但很威慑地对他说:“岳之本队长,你不要忘了,你这个保安队长是谁委任的?”
岳之本一听如五雷轰顶,立即出了一身冷汗,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马上蔫了,瘪了。稍犹豫了一下后,蔫头耷脑地对他的保安说:“我们走。”高威对同学们说:“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岳之本不知道岳之奎早就溜之大吉,一路走还一路回头看,他想找岳之奎。
原来岳之奎,看到他向天开的那一枪,招来了全校的师生,他更看到了全校的师生的态度都是一边倒,没有一个人支持他们抓人的,精明过人的他,意识到了这个学校赤化得太深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是无论如何抓不走任何人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与其到时候下不了台,不如趁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他,自己悄悄走人,这是明智之举。这儿就让岳之本去闹腾吧,能闹成啥样就啥样,这也表明了他们岳家对《曙光快报》的态度。至于,岳之本这样闹了以后,在罗盘山镇还能不能够呆下去,他压根儿就没有想过。
岳之本一伙人灰溜溜地走出了校门,还没有看到岳之奎和他的护兵的影子。这时岳之本的心里,已经完全明白了,原来岳之奎根本就不是一棵大树,小树都不配,只是一个缩头的乌龟。懊悔自己看错了人,做了不该做的事。心里顿生一股无名火,没有好气地对他的保安队员说:“你们不要像死了爹,没了娘似的,给老子打起点精神来去镇公所。”
保安队员在学校里挨了打,心里也有一肚子的气,当官的还把他们当撒气筒,一个个心里也很憋气,心想:小保安不是人干的,没法子老婆、孩子要吃饭呐!
岳之本将保安队员支走以后,自己径直去岳镇林的家。一路走一路想:蛮以为岳之奎是一名国军的堂堂团长,是一个大靠山,能狐假虎威,出去自己长期以来憋在心头的那口窝囊气。想不到自己看错了人,让他有点被人出卖、捉弄了的感觉,真想当面臭骂他一顿,出去他现在的心里这口晦气。可他又一想这是万万使不得的,现在他与共产党已经闹翻脸了,在罗盘山镇呆下去,肯定是不可能,他这条小命还要靠岳之奎保呢!
岳之本边走边想已经到了岳镇林的家门口了,进了里面,就听到岳镇林在卧室火冒三丈的声音。他走到卧室外,驻足在门外听:
“你这是在置我、置岳之本于死地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个地方的情况,明里是国民党的天下,实际上已经是共产党的天下了,这么多年,我韬光养晦,忍辱负重,你这一搅和,我多年的心血全完了。你随时都可以拍屁股走人,我能往哪里走呀?”
说到这里岳镇林无可奈何的绝望地说:“看来我盼望国军彻底消灭共军的那一天,是永远不会有了!”
一直站着说话的岳镇林突然脸色惨白,身子往前一倾哇地一声,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射而去。岳之奎等在他身旁的家人赶紧去搀扶他,轻轻地捶着他的背,这时岳之本也快步走进了屋,嘴里不断地喊:“叔,叔。”也用手去搀扶。在众人的搀扶下,岳镇林躺在了卧室的床上。
在众人的搀扶和安抚下,岳镇林在床上闭目养神,在岳家管事的岳之动,既不知道岳之奎、岳之本去学校抓人。也不知道岳镇林为这事在气恼和绝望中吐血的事,也没有注意到岳镇林躺在卧室的床上闭目养神。冒冒失失地跑进来了,还喜洋洋地说:
“大伯父,在堂屋里宾客已经来得差不多了,大伯母、大哥、二哥都在哪里应酬呢,大家都在等待着给大伯父拜寿呢!”
在岳镇林卧室还没有走的岳之奎,一脸不高兴地硬撅撅地对岳之动说:“你没有看见我爹的身子这会儿不适吗!你去对大伙儿说,拜寿就免了。”
岳之动现在才看清了在卧室众人的脸色和眼神,再听岳之奎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明白了,他来的不是时候,忙说:“大伯父,侄儿冒失了,您躺下,我就去按照幺兄弟说的话对大家说,拜寿就免了。”
躺在床上的岳镇林不顾身边人的拦阻,硬撑着坐了起来,冲着正要走的岳之动说:“你去跟大家说,我就去。”
岳家的寿庆就这样在老寿星岳镇林,忧心如焚中,强装笑颜下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