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似乎很喜欢村寨外的小湖泊，这一次依旧带着苏烈坐在湖泊边的岩石上，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泊。

    “以前，”曜忽然开口，嗓音有些沙哑“小白总喜欢让我带他来这里玩水，我总是说顾不上，下次再带他去，他每次听到这句话都好像很难过，但却每次都点点头说那哥哥你去吧。后来他长大了一些，就再也没有让我去陪他做过什么，总是自己去完成所有的事情，我很后悔，没有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曜眼睛望着湖泊，像是在自言自语。

    苏烈张了张嘴，想要说些安慰的话，但却发现并没有什么话好说，还是选择了沉默。他并不是很能理解曜的感受。从小，父母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想，就能跟着父母去任何地方，从家门外的菜市场到妈妈的同学聚会。苏烈仍然清楚的记得当妈妈带着小小的他出现在她的一众老同学面前时，那些人错愕的表情。在苏烈的记忆里，妈妈从来就是一个不合时宜的人，只要自己开心，她可以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甚至忽视全世界人的目光。有些时候，苏烈甚至有些厌烦妈妈对自己的无微不至，连自己洗脸的水温都要管的女人，很难让人厌烦。安慰的话，是只有感同身受的人才有资格说的。

    “我真的很希望，那天没有发觉你的异常，那样的话，至少我可以一直以为你就是我那个傻弟弟。”说完，曜又自嘲地笑了一下“怎么可能呢，迟早有一天要发觉的啊……”

    苏烈觉得，在别人流露感情的时候突然打断人家是非常不好的行为，所以便压下心头的疑问，耐心的等待着。

    曜又说了一些宣泄心绪的话，这才将话题引入了正轨：“我来跟你说一说这个世界吧。”

    苏烈急切地点了点头。

    “之前跟你说过了，这个世界，名为多罗，乃是第一任圣灵的名字。”“圣灵？”“昔有蛮荒，百兽横行，人族流离无依，圣灵率四方之民而驱凶兽，铸兵器，冶矿藏，研阵域，置机关，人族遂兴，万世昌隆。”曜带着近乎虔诚的眼神吟诵完了这一段近乎祷词般的话语。苏烈则是一头雾水。这个星球的语言他能听懂，可能是因为继承了这具身体的缘故。很奇怪，他没有关于这具身体主人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却继承了这个世界的语言。

    曜看了一眼苏烈，见他一脸疑惑，便解释道：“从前，这个世界的主人是那些蛮兽，人族因为力量弱小，躯体太过脆弱，又没有机关武器，只能在百兽横行的世界里艰难求生，那一段日子，被称之为蛮荒。”

    苏烈忽然想翻白眼，就现在这群人的模样，还好意思称别的时代为蛮荒。

    “后来，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一位有着通天智慧的圣人，带领着人们冶炼矿藏，铸造兵刃，研造阵法，布置机关，使得人们不再用血肉之躯与蛮兽对抗，而是以种种精巧手段与之斡旋，人族才逐渐在争斗中占到了上风，最终成为这个世界的主人。”

    “今天早上回来的那一队人带回来的那就是蛮兽么？”

    “对，”曜点点头，“胄是蛮兽中比较弱小的一种，至于更强的，我们没有捕猎的能力。”

    “你们只靠捕猎为生吗？”

    “对”

    “这个世界上其它的人呢？和你们一样吗？也是住在寨子里，依靠打猎来生存？”

    曜摇摇头，“不是的，出了村子，向东三百里，就有一个小镇，有上万人在其中居住，因为紧邻大泽，所以以渔猎为生，从小镇再向东三百里，便有一座城，以墨金为城墙，可以抵御百兽围攻，因为墨金矿而兴起。”

    “然后呢？”苏烈听得兴起，满眼期待地问道。

    “然后就不知道了，”曜摇了摇头，“我最远也就去过那座城，还是数年前跟随大首为村寨交换墨金才去的，更远的地方，村中没人去过。”

    “为什么不去更远的地方？”苏烈难以置信地问道。

    “为什么要去更远的地方？”曜一脸好奇地反问。

    “一辈子待在这里不觉得枯燥吗？你就不好奇远方是什么样子吗？人生短短几十载你就准备在困在这方圆几百里之内碌碌一生？”苏烈义愤填膺，深明大义。

    曜似是认真地想了想，说：“是有些好奇，不过，走不出去的。”

    “嗯？”

    “荒山大泽之中，潜藏着无数猛禽巨兽，没有百人护卫，在各个聚落之间赶路根本就是痴心妄想，除非你有孤身一人斩杀蛮兽的能力。也就是这附近人烟稠密，蛮兽稀少而且都比较弱小，我们才有走出聚落的机会，否则，连寨门都别想出。”

    曜说了一大串，苏烈一下子有些失望。

    “那其它的方向呢？”苏烈不死心。

    “往西，是十万重大山，莽林绝壁，寸步难行；往北，是无边大漠，寸草不生，往南，”曜顿了顿，“土地平旷，水草丰茂，而且，越往南，土地越是肥沃，据说，南方有些部落，以种植为生，因为不用与蛮兽作战，所以人口繁多，甚是繁华。”像是要故意打击苏烈，曜又说道：“不过，南方，也是蛮兽最多，最强大的地域，所以道路之凶险，十倍之于其它方向。”

    苏烈叹息一声，似是极为不甘，无奈说道：“好吧，那你说说，那个祭祀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失败还有，我为什么会死？”

    听到苏烈的问题，曜的表情忽然一滞，而后，忽然闭上了眼睛，苏烈有些不明所以，但听到曜粗重的呼吸之后，忽然明白了，曜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眼中的怒火。

    过了一会儿，曜才睁开了眼睛。这个星球的人眼睛的颜色很奇怪，纯净的蓝色中夹杂着一丝冷漠的灰，看起来悠远而荒凉。此刻曜的眼瞳中，苍蓝的色泽流转，冷静得令人不寒而栗。

    “圣灵死后，”曜开口说道，声音冷得像是要冻结空气，“人们为了纪念他的功绩，每年都设坛祭祀，一开始，人们只是以各种蛮兽尸体，瓜果谷物祭祀，并且，祭祀由各地聚落自行举行，后来，逐渐强大起来的聚落为了掠夺其它弱小聚落的资源，规定祭祀活动只能由他们进行，并且每年祭祀是个弱小部落需要交纳大量物资来供奉圣灵，但其实就是为掠夺找寻的借口罢了。”

    “强大的部落为了壮大自己，打压其它部落，又规定每隔十五年祭祀时必须要将族中资质最好的少年作为祭子，送往其驻地进行祭祀，如果成功，就会被收入其族中为他们效力，如果失败，祭子必死无疑。”

    苏烈忽然抓住了曜话语中的某个点：“这么说，我是族中资质最好的人？”

    “不是，”曜摇摇头，“相反，你是族中身体最为虚弱的一个。”

    “那为什么我会被选去参加祭祀？”苏烈有些失望。

    曜说：“前来护送祭子的人，与大首有旧，答应如果祭祀成功，会找机会将你送回族中。”

    “你们明知祭祀失败会死，还把我交出去？”苏烈忽然有些愤怒，即使被抛弃的那个人并不是真正的他。

    曜看起来似乎有些愧疚，但还是用冰冷的声音说道：“如果不交出你，族中几百人全都要丧命。”

    苏烈这时忽然想到，难怪族中所有人都对自己那么好，而且，在见到自己的时候，眼神中总是有一种难以说清的东西，现在想来，那原来是愧疚。想到这里，不由冷笑两声，不再说话。

    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冰冷。

    曜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替你去死，但，我们别无选择，为了全族的生存而牺牲，这是每个族人都有的觉悟。”

    曜说出那个“死”字的时候，语气平静的像是在说一件正常不过的事，苏烈的心猛地跳动了两下，但还是一脸冷漠地问道：“那为什么是我？因为我资质最差，不值得留在族中吗？”

    曜说：“不是，与资质无关，而是当时，你用一把小小的匕首架着自己的脖子，对大首说‘让我去吧，反正我留在族里也没什么用，如果你让其他人去的话，我就自杀。’要知道，你之前胆小得连和大首说话都不敢。”曜忽然又饶有兴味地看着苏烈，说：“你为什么会生气？这明明与你无关。”

    “我见不得你们为了自己活着就牺牲别人的卑鄙行径，不行吗？”苏烈翻了个白眼。

    曜不说话，站起来，转身向村寨走去，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开口说道：“不久前，我还觉得你和他有些像，但现在看来，你比他，要懦弱许多。”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僵在原地的苏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