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前途坎坷,哪里才是终点呢?他们仍旧在漫无目的地走着,一天,雪过天晴,红装素裹。一位白衣长者突然出现在路旁,手指南方,对他们说:“努力!前方八十里就是信都城,还没有归附王郎。”大家听了群情振奋,而刘秀也从此学会了“努力”这个口头禅。是啊,天助自助者,努力!
这个仙人指路的情节似乎是后人的附会,实际上刘秀招抚河北,怎么会不知道各郡太守是谁。信都郡的太守正是宛城围攻战时,刘赐一念之仁救下的任光。只是刘秀经历过太多的背叛,任光还能信任吗?
好人一生平安。他来到信都城下,亮明身份:“任太守,南阳一别多日。不知道信都城姓刘还是姓王?”信都太守任光、都尉李忠和县令万修立即开城出迎。
任光在更始定都洛阳后,出任信都郡太守。王郎起兵,任光不为所动,斩杀了送来王郎檄文的官吏,以四千精兵坚守城池。
李忠字仲都,东莱郡黄县人,在新莽时出任信都郡都尉,留任至今。万修字君游,扶风郡茂陵人,在更始即位后,出任信都县令。
任光等人坚守城池,拒绝归降王郎,这才为刘秀留下一线生机。
任光下拜:“宛王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况且天下惟有德者居之,王郎不过是个冒牌货,大司马德昭四海、威名远扬,当受任光一拜。”一路逃难而来的刘秀衣衫褴褛,满身污垢,走近还有一股汗臭味。站在一旁的李忠不忍,当即脱下外衣披在刘秀身上,又命人新做一套衣衫鞋袜给他。
坚持不降王郎的,还有之前的和成太守邳彤。他听说刘秀南逃,就挑选两千精锐骑兵,迎接刘秀,最终也在信都会合。
此时刘秀团队惊魂未定,甚至有人提出由信都兵护送,撤回长安。邳彤急忙阻止:“此言差矣!人心思汉,天下响应。一人振臂高呼,千里之外无不望风而降,自古以来,还没有这样的情景。王郎假立名号,纠集乌合之众,震动燕赵之地。明公以二郡之兵讨伐,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若扬长而去,不但错失河北,更会惊动三辅,非明智之举。明公要是无意再战,那信都兵也不会跟随。为何?河北人不愿捐弃父母,背离故土,千里送公而还,必然逃亡!”
刘秀点头,又问任光:“伯卿啊,如今我们势单力薄,难以自保,不如联合城头子路、力子都的起义军,如何?”任光说:“不可,与流寇为伍后患无穷。”刘秀又问:“该当如何?”任光说:“可以调发郡国兵,进攻临近地区,降者保全,不降者纵兵抢掠。人都趋利避害,这样能在短期内获得大量兵源。”
刘秀深以为然,当即任命任光为左大将军、李忠为右大将军、万修为偏将军,也造谣说本大司马率领城头子路、力子都的百万大军,前来剿灭反贼。檄文到处,人心动摇,然后在夜间派骑兵出击,一人举两只火把,往来奔驰,火光冲天,吓得城中心惊胆战,纷纷投降。刘秀以这种不太光彩的方式,在十几天的时间里,聚起上万兵力,重新掌握了一支独立的武装力量,抓紧了枪杆子。
此前滞留邯郸的耿纯,趁夜逃出城外,急追刘秀,报告城中的情况。如今得知刘秀在信都一带,他立即率领宗族宾客数千人,在贳县(今河北辛集市南)再次碰面。出发之前,他一把火烧了自家的庄园,大火冲天,真男人绝不回头。刘秀问他为什么,他说:“如今邯郸擅立名号,人心疑惑,我虽然举族来投,但怕有人意志不坚定。烧了庄子,就断了他们的后路!”刘秀大为感动,叹息不止。
钜鹿人刘植字伯先,于河北大乱之际,也率领宗族宾客数千人据守昌城。现在刘秀到此,刘植出城迎接,被任命为骁骑将军。
这几位新晋将领虽然籍贯不尽相同,但都是在河北发展壮大的,他们是刘秀阵营三大集团之一的河北集团的雏形,也是实力最强的一派。刘秀审时度势,采取倚重河北集团的策略,而这也影响到了他的个人生活。
真定王刘扬被王莽废爵以后,一直伺机恢复势力,因此也起兵响应王郎,实则是拥兵自重。刘扬与郡中大姓郭氏结为亲家,他的妹妹嫁给了郭昌,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叫郭况,女儿叫郭圣通。刘扬具有宗室和豪强的双重身份,兵强马壮,拉起十万人马,在河北一带很有影响力。
刘秀派刘植为说客,前往真定招降刘扬,史书没有记载他们具体谈了什么,最终的结果是,刘扬答应归顺,但有一个条件,必须结成姻亲才行。可是刘秀已有妻室,就是留在新野老家的阴丽华,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刘扬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检验刘秀与自己绑在一辆战车上的决心。
刘秀连连摇头:“不可不可,我岂是见利忘义、始乱终弃之人。”刘植不明就里:“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刘秀板着脸说:“这不是三妻四妾,这是停妻再娶。”刘植一时语塞,冯异又劝:“为大事者不拘小节,伯升之事尚且能忍,此事如何忍不得?”但也未能说服刘秀。
这时邓禹站了出来:“大司马,还记得晋文公重耳的故事吗?”刘秀问:“重耳如何?”邓禹不紧不慢地说:“重耳出奔翟国时,娶季隗为妻。他准备到齐国去,就对季隗说‘等我二十五年,我若回不来你再改嫁。’季隗笑笑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再过二十五年,就该入土了,我还是等你吧。’到了齐国,齐桓公又把姜氏嫁给他。重耳安于享乐,随从们密谋劫走他,被姜氏的侍女偷听到。姜氏深明大义,不但杀了侍女,还力劝重耳离开。到了秦国,秦穆公又把嬴氏嫁给他。嬴氏是当时晋国世子的前妻,重耳过意不去,谋士胥臣劝道‘他的国家尚且可夺,一个前妻又算的了什么?你怎么能拘于小节,忘了大事!’后来重耳在秦军护送下归国,终成一代霸业,数百年来传为美谈。料阴丽华必有季隗、姜氏之德,而郭圣通岂不比嬴氏清白。江山社稷,儿女私情,孰轻孰重,愿明公三思。”
有理有据,使人信服。
刘秀沉默了,他知道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刘扬就不会顺服,甚至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经过人生的大起大落,他终于意识到,这些豪强军头才是河北真正的主人。老大,往往是个空架子,每天一睁眼,成千上万张嘴,吃喝拉撒都要伺候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于是他前往真定,迎娶了郭圣通,众人在郭氏庄园中摆下酒宴。刘扬亲自击筑高歌,唱着流行歌曲:“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刘扬和刘秀的脸上,全都是政治家的假笑。而在《四库全书》聚珍本收录的《东观汉记》上,则有另一种说法:“大会真定,帝自击筑。”我们似乎闻到了一股渣男的气息。
不过郭圣通也是大家闺秀,端庄有礼,还真有些母仪天下的风范,跟刘秀倒很般配,两人过起了正常的夫妻生活。
刘秀继续扫荡钜鹿一带,时任常山郡太守邓晨听说刘秀的动向,单骑前来会合。他翻身下马,也顾不得礼节:“文叔,更始封的官我是不想做了,今天投奔你来了。”刘秀见到姐夫,来不及共叙亲情,先要公事公办,他说:“伟卿一人前来,不如保全一郡做我的东道主。”邓晨也不见怪:“既如此,我等你的好消息!”便又起身返回常山做准备。
邓禹、朱浮率领的先头部队在柏人县遭遇王朗部将李育的部队,初战不利。刘秀收拾散兵,亲自来战,大破李育,迫使其龟缩回城,但柏人县未能攻下,遂转头攻下了附近的广阿。
他在广阿城楼上,打开地图,用手比划着,对身边的邓禹说:“看看,天下郡国这么多,现在才到手一个。你之前说天下不足定,真的假的呀?”邓禹说:“如今海内动荡,百姓思念明君,就像婴儿渴望慈母一样。自古以来,成大事者,在于德之厚薄,不在地之大小。”刘秀大笑,重新树立了信心。
前文说耿弇在蓟县与刘秀失散后,往北到昌平与其父耿况会合,极力劝说耿况出兵援助刘秀。而这也是上谷郡长史景丹、功曹寇恂的意见。
景丹字孙卿,左冯翊栎阳(今陕西西安市阎良区)人,年少游学长安。王莽时,他被征召为官,因精明强干升迁至朔调郡副贰,后留任长史。
寇恂字子翼,上谷郡昌平(今北京市昌平区)人,深受耿况器重。更始帝即位后,派遣使者巡行幽州,并许诺降者恢复官爵。然而使者到达上谷,在耿况交出印绶后,却没有归还的意思,这显然坏了道上的规矩。
寇恂带兵前去质问,使者惊问:“我是皇帝使者,怎么着,你想挟持我?” 寇恂说:“哪敢挟持您呢,只是想规劝几句。如今天下初定,威信未立,使君奉命莅临四方,各地无不翘首以待,望风归命。刚到上谷就失信于人,恐怕会生出叛离之心,以后还怎么号令其它地方?耿府君久在上谷,官民亲附,如果更换,即使贤者也要磨合,不贤则更会生乱。为使君考虑,不如使耿府君复职,安定百姓。”使者不理他,寇恂命左右去请耿况。耿况一到,寇恂直接上前夺过印绶交给耿况。使者不得已,只好发下委任状。
不久王郎的使者也来到上谷,要求耿况发兵。寇恂却说:“邯郸突然崛起,难以信任。依我看大司马刘秀,是伯升的同胞兄弟,礼贤下士,是个靠谱的主子。”耿况心存疑虑:“如今邯郸正盛,咱们恐怕难以抗拒。”寇恂说:“上谷兵精粮足,铁骑万余,完全可以左右自己的命运。太守若不放心,我可以去渔阳,联合彭宠一起行动。”耿况马上派寇恂前往渔阳郡。
此时的渔阳郡太守彭宠也面临抉择,吴汉正在劝他归顺刘秀。
吴汉字子颜,南阳郡宛城人,年少家贫,曾任亭长,后来因为宾客犯法逃亡至渔阳。他在渔阳做起了贩马生意,往来幽州一带,结识了不少英雄豪杰。有人向更始帝的使者推荐吴汉,使者很赏识他,就任命他为安乐县令。
其实刘秀早就写信给彭宠,劝他来降,但王郎的崛起又使他陷入犹豫之中。吴汉表示:“渔阳上谷两郡的骑兵,天下闻名,太守何不联合上谷,一同追随刘秀,建功立业?”但是大多数官员慑于王郎的威势,要反其道而行之,彭宠也拿不定主意。
吴汉退出来思考对策,在路上见到一个逃难的儒生,于是给他饭食,让他说说南边的情况。那儒生扒了几口饭,说刘秀乃人心所归,王郎是个冒牌货云云。吴汉就自己写了一份檄文,假称是刘秀发来的,然后让儒生拿着去拜见彭宠,将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叙述一番,终于说动了彭宠。
英雄所见略同,寇恂不期而至,来到了渔阳,彭宠知其来意后,命吴汉、盖(读作葛)延、王梁整装待发。
盖延字巨卿,渔阳郡要阳(今北京市平谷区)人,身长八尺,能开三百斤的硬弓,以胆气闻名,在彭宠手下做护军。王梁字君严,也是要阳人,本是郡中小吏,后被彭宠任命为狐奴县令。
寇恂快马加鞭,返回昌平向耿况复命,他首先袭杀王郎的使者,接收其部队。无巧不成书,耿弇恰于此时到达昌平,耿况遂命耿弇、景丹、寇恂率兵与吴汉、盖延、王梁会师,合计骑兵四千、步兵二千,人数不多,却都是百战精英。他们势如破竹,一路过关斩将,连下二十二城,很快赶上了刘秀。
刘秀正在广阿城中,因为旗号不明,他起初怀疑这支部队是王郎的,而吴汉也很机警,他靠近城边大声问话:“这是谁的部队?”城中回答:“是大司马。”当时王郎也任命了大司马,所以吴汉进一步确认:“是哪个大司马?”城中回答:“刘大司马。”
刘秀也亲自登上城头查看,吴汉喊道:“我们是上谷渔阳的兵马,来助刘公。”刘秀没见过吴汉,便问:“耿弇也来了吗?”耿弇下马拜倒,说出来龙去脉,刘秀随即打开城门,胜利会师。刘秀还不忘开个玩笑:“王郎的将军们总是说要调二郡的兵马来打我,我当时就说我也要调二郡的兵马来打他们,看看,这不是来了吗?”
他们是代表耿况、彭宠来的,刘秀还是要讲讲官场规矩,遥拜耿况、彭宠为大将军,封列侯,任命吴汉、耿弇等为偏将军,仍领本部人马。此时,河北集团已基本成型,这个集团以边镇军人为主,善于大兵团作战的吴汉,日后成为这个集团的代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