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春暖花开。

    湖南省长沙府双峰县龙山乡玄鸟村私塾学堂。

    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其时西学未进、洋务运动尚未兴起，私塾教育虽然衰败，但也未曾因此废止。

    湖南省是楚之重地，自古以来十分重视教育，历代人才兴盛不已，有“唯楚有材，于斯为盛”之说，也可以说，中国近现代史可以说就是一部湖南史。

    在外湖南省籍高官显宦以及豪贾巨富都有在家乡投资办学的传统，双峰县也不例外。这双峰县前些年出了一个郭姓豪门巨富，为反哺乡里，选择一批偏远乡村捐资了一批私塾堂，让无钱读书的农家子弟在农闲时，认识两个字。

    这玄鸟村私塾学堂就是其中之一，这私塾一般也就有两三个老师，授受百余名学生，每年二百两的办学费用倒也勉强够用。

    一个六十多岁的白发苍苍、白胡子老先生正在这里给高年级学生上国文课，课堂平静而安宁。

    这老先生也是博学鸿儒，学问大得很，人品端正儒雅，堪为师表，只是年岁大，行动不变，眼虽不花，耳朵却不好使，听力下降地厉害。

    满课堂里尽是那老先生反反复复、来来回回车轱辘似的废话。课还没开始多久，调皮学生杨小波就已经坐不住了，忍不住又想要捣蛋。

    课虽然上了有一会儿，那老先生也唠唠叨叨也讲了不少，杨小波根本没听明白那老家伙说的是啥，或者说，根本没有心思听，只是一个劲儿玩他堂哥给他做的纸鸢。

    杨小波是谁？那可是玄鸟村小学里最调皮、最捣蛋的学生，整个学校里、整个村子提到这个捣蛋虫无不摇头。

    平时上山掏鸟蛋、下湖摸鱼虾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个事。什么赶了东家的鸡，撵了西家的鸭；摘了南家的瓜，踩了北家的花，这类的事自然没少干，什么胡闹什么来，或者说压根儿就没他不敢干的事。

    他爹对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当真十分的头疼，曾死命鞭打他几次，也没有什么用。没过一两天，杨小波就好了伤疤忘了痛，就把爹的教训丢在九霄云外去了，该干啥就干啥。

    有好几次，杨小波犯了大错，被他爹吊在阁楼房梁上，用荆条死命地抽打，打得杨小波痛得是死去活来。要不是隔壁本家叔公死命求情，那一次真得差点把他给打死，好几个星期他下不了床。

    就这样地打，也没能改掉他调皮胡闹的臭毛病。这不，才好了没几天，他就好了伤疤忘了痛，故态复萌，外甥打灯笼---照旧（舅），依旧无法无天。他爹实在没法，一来二去，也不懒得再深管，任由他去。

    杨小波的爹杨大路，倒是个老实人，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农民。上过几年学，但却不是个读书的料，一进学堂门就头晕，一到地里就精神，是个大锥子也扎不出个屁的主儿，平时也不爱拉话，闷得跟头驴似的。

    杨大路整天只知道风里来雨里去，在那几亩地里摆弄。但是该说不说，人勤地不懒，庄稼活在整个村子里倒是数一数二的，没几个比得上他，圈里的牲口也是骠肥体壮的，毛色幽亮幽亮，跟披了一块锦缎似的。

    杨大路虽然上过几年学，倒也认得几个字，但还谈不上是个什么文化人，脾气非常倔，一犯倔，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跟村里其他的农民一个样，信奉“棍棒下面出孝子”的教条，教育孩子只有一个字“打”！犯了错，打，没犯错，也是打！哪天心情不高兴，一个窝心脚就踹过去了，就是把你从厅堂踹到门外大马路上的那一种，也没一句解释。

    久而久之，杨小波就习惯了，犯了错有什么打紧？大不了打一顿，又不会打死，怕什么？他哪一天不挨几顿打？

    杨小波娘李秀英对教育孩子这件事从来不上心，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信奉“树大自然直”的道理，根本不去管教，对儿子百般溺爱、百般纵容、百般袒护。

    说起李秀英，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那个女人用乡下人的话来说，就是泼妇，完全没有苗家女子的秀气和水灵。秀英秀英，既没有秀气，也没有英气，完全是股子悍气。

    她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可没敢这么嚣张，没敢多显露出来这爆脾气，多少还有点少女的矜持。否则那样的话还能嫁得了人？谁家愿意娶这个母老虎？饶是这样，江山易改，禀性难易。久而久之，人们或多或少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但李秀英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尤其迷人，勾人魂魄。杨大路一次赶大集的时候，一眼看见李秀英，双眼再也没离开过这女子，连跟了几条街，这才作罢，又打听是谁家的女子，便回去死命央求爹妈去提亲。

    当初杨大路娶李秀英还费了不少周折。杨大路娘多少听说过这个女子的禀性，死活不同意，他爹也没什么主见。他娘架不住儿子寻死觅活，只认这一个女人，实在没办法，这才免强同意了。

    李秀英刚嫁人过来时，倒也老实本分，未敢惹出什么出格的事。没过一年，生了杨小波之后，那行情真是一劲儿看涨，本性显露无移，再也顾不得什么。

    什么撒泼、耍赖、骂街、打鸡、斗狗，应有尽有，尽是拨短弄长，挑逗是非。什么东家长、西家短，大事小事，盘弄唇舌，挑唆得四邻不安，真是无所不为，最喜欢因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人吵昏天暗地。

    至于搔首弄姿、挤眉弄眼也不在话下，最爱撩拨村子里的年轻俊后生，也不管是不是一个辈份。惹得整个村庄那些骚棒子似的男人、光棍汉、鳏夫跟饿极了的鹰一样，直拿眼睛瞄，恨不得活吃了她。

    女人成了这个样，还有什么可怕的？所以整个玄鸟村上至八十岁的老婆婆，下个十七八岁的小媳妇，没有一个娘儿们敢招惹李秀英。

    十九世纪三四十年代，女人名节事比天大，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杨大路娘哪里受得了这个？硬是逼着杨大路休掉李秀英。双峰县虽然靠近省会长沙很近，但是封建思想深厚。如何让杨大路娘不生气？

    无奈杨大路就是死活不同意，好不容易娶了这么一个漂亮老婆，十里八乡哪里还有找出第二个？

    杨大路已经被这个女人给迷得晕头转向，哪里管得品性好坏，这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子孙会打洞，这样的娘还能教出什么好儿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