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凄凉。
岳冠山来到了武当山上。
他来这里是为了拿一样东西。
拿一把剑。
一把已经没入山石之间的剑。
这把剑的剑柄仿佛已经与山石融为一体。
岳冠山想到过自己会来这里将剑再次拔出。
他当时认为能让他拔剑的目的只是单纯的与宿敌过招。
但此刻他所想的却是杀死凌风,为自己的孩子报仇!
人生就是这样,你或许可以如你所愿地布置开头,但结尾却往往是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剑已经出鞘。
在凄凉的月光下发出渗人的寒光!
不但是剑光寒,就连执剑人的心也都已经寒冷!
人会变,但剑却还是那样的锋芒毕露!
此刻的岳冠山看到剑上刻着自己的名字时,内心只觉一阵苦涩。
剑上的名字未变,而他却变了。
昔时的岳冠山是天下闻名的第一剑客,如今的岳冠山却只是一个一心只想报仇的乡野村夫。
他突然发现,平凡是一件多么令人神往的生活。
如果当初他并不有名,那么他是否还会有现在这么痛苦?是否还会有人来干扰他的生活?是否还会有人来杀他的孩子?
怀着无比沉痛,无比悲伤的心情,在凄凉月光的照射下,他开始舞剑!
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发自内心的痛苦。
每一招每一式都有着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他一边舞着剑,一边流着泪。
剑风摇动了四周的树,大树也在为他落泪。
眼泪落到剑锋时,化作十余把银针射穿山石。
剑锋划过的落叶都皆为粉碎。
他将剑朝大树一指,大树立刻断成两半。
朝一粒千斤巨石挥去,巨石瞬间化为飞灰。
而这四种情况居然是同时发生的!
这就是悲痛的力量!
这股力量足以在一瞬间摧毁世上任何的一切!
这就是岳冠山用尽他的青春感悟出的一剑!
此刻这已经不再是最接近死亡的一剑,而是真正代表死亡的一剑!
剑已经舞完,四周也早已经是一片涂炭。
破晓。
现在距离这一战还有三四个时辰。
无论任何对决,只有以饱满的状态应战才可能取得胜利。
所以岳冠山带着他的剑回到他的家中,他准备睡一觉。
只有睡着的时候,人才感觉不到痛苦。
只有睡觉才会有饱满的精神。
阮萍正坐在神剑门的大厅上,她的身旁永远都站着一个爱她的男人。
大厅下站着的有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人。
有整天撞钟的和尚;有整日读诵《黄庭》的道士;有满口仁义道德的侠士;有金银满山的巨贾;更有穿着破烂的贫民。
他们谁都不会去嘲笑谁,因为他们都很清楚。
高手从来都不注重自己的外在。
此刻,大厅之下跪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原本应该穿着锦衣华服躺在杨府的摇椅上,安安静静地过着神仙般的生活。
但此刻她的锦衣华服已经被撕扯得破烂不堪,一张能让所有男人为之癫狂的脸上全是淤青。
她的嘴唇比死人的嘴唇还白。
不但很白,还在颤抖。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在颤抖。
她的眼里有说不出的恐惧,
这种恐惧是由内心直凸至表面。
她现在唯一敢看的是地面,在场的所有人她都不敢多看一眼。
显然她已经受过了惨绝人寰的折磨。
身体与心灵上的折磨。
阮萍用纤手托着自己的脸颊,柔声问这个女人道“我对你好不好?”
女人没有说话,她只是点了点头。
阮萍依旧柔声道“你对我是不是有很大的怨恨?”
女人摇了摇头。
阮萍依旧平心静气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女人的头像捣杵一般磕个不停。
“饶命主人饶命”
阮萍道“刚开始,我先是安排书生潜伏到杨九身边,让书生替我监督杨九的一举一动,可我看出书生心中城府极深,胸中有万千诡计,他的野心绝不会比杨九小,所以他没有把杨九密谋集聚高手准备造反这件事告知与我,这让我对他很是失望。”
阮萍冷哼一声,接着道“他们以为我不会知道这件事,却不知道我已经安排了一个最致命的人在监督他们。”阮萍一边说,一边看着跪在大厅上的女人。
阮萍继续说道“他们一定不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早已经被你如实地告知与我,或许书生最后会猜到你就是我的人,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
阮萍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女人的身体也一直在抖动,嘴巴也颤抖得不停。
紧接着,阮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惜我却怎么也想不到,你居然也会背叛我,若不是行善大师告诉我,我还真的一直蒙在鼓里。”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女人的眼泪已经夺眶,她又开始拼命的磕头,拼命的求饶。
阮萍又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或许近墨者黑也是有它自己的道理的,这一切并不应该全都怪你。”
女人还在磕头。
阮萍接着说道“在你们家还极度贫困,一天几乎都吃不上一粒饭的时候,是我花重金将你买到我的身边来伺候我,让你的父母免受饥寒之苦,而我也不曾亏待与你。”
女人没有再磕头,她已经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她没有脸在看阮萍一眼。
阮萍接着道“而你给我的回报却是背叛。”
女人的身体在抖动,时不时有几声抽泣之声入人耳。
阮萍说道“我最无法容忍的就是背叛的人,但我对你却也可以网开一面。”
阮萍对身旁的柳清平道“将她卖入青楼,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对柳清平而言,阮萍的每一个字就是一个命令。
对于阮萍的命令,他都会立刻行动,绝不会拖沓。
当女人听到阮萍对自己的‘网开一面’时,她激动地磕头,一边磕头还一边道谢。
这世上总会有这么一种人,只要能让他们活着,他们愿意失去自己的一切,包括尊严。
没人可以说这种做法是错的。
毕竟这世上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存活付出所有的代价。
这时,有几十个穿着朴素的人走了上来。
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一把剑。
一把断剑。
他们几乎同时跪地,又几乎同时开口。
“愿领主万寿无疆!”
阮萍将手一挥,他们全都站起。
阮萍看了看他们手上的断剑,说道“看来你们败得很惨!”
所有人几乎都不敢说话。
阮萍又问道“他出手将你们打败一共用了几招?”
所有人异口同声道“一招!”
阮萍很满意他们的回答,她也知道这是真话。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她的丈夫从来都没有败过。
她笑得很开心,笑得很自信。
这一战的结果她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战的结果也只会是一种情况。
“凌风必胜!”
她已经听到从她心灵深处发出的自豪的心声。
现在距离平凡拿回岳冠山的人头来换取秋月的自由还剩两天。
阮萍的内心又是希望又是不愿。
她希望平凡真的能拿着岳冠山的人头回来。
这样至少证明她爱的男人是当今天下剑法无双的第一人。
但她又不愿。
因为平凡若是真的拿着岳冠山的人头回来,那么她就必须要放秋月走。
秋月一走,平凡又怎么可能会留在她的身边?
阮萍突然苦笑。
因为她已经搞不清自己是爱他还是恨他。
她只知道她不愿让平凡离开她的身边。
有时我们也很难搞懂自己对别人是爱是恨。
残阳如血。
染红半片天空。
黄山顶上,无边落叶萧萧下。
一条长长的影子已经映在石头上。
这个人仿佛已经与暮色融为一体。
他反手拿着剑,双眼眺望着远方的夕阳。
残阳将它仅存的些许残光照耀在那柄剑的剑脊上。
剑上有一处地方在闪烁着光芒。
这处地方是这柄剑最独一无二的地方。
因为这个地方刻着三个字。
岳冠山!
现在已经是酉时。
但另外一个该来的人却还未来。
他难道因为害怕而不敢来?
岳冠山并不会这么想。
因为他知道凌风若是不敢来,他就不会留下那张纸条。
可他又为什么还不来?
这个问题岳冠山也已经不再想,因为他必须要为这一战作好充足的准备。
现在他只想做一件事。
等!
在这里等到他出现。
因为他知道凌风一定会出现!
残阳渐渐退散,天色渐渐变黑,风渐渐变冷。
这时,岳冠山的身后才传来一步步沉着的脚步声。
岳冠山的剑握得更紧了。
他额头上隐约冒出些许冷汗。
他知道接下来这将会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对决。
这场对决之后,他们两个人只会有一个人活着。
这场决战并没有观众。
一个都没有!
正因为没有观众,他们才会死得自然。
没有哪个名人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死亡时候的样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最后停下。
岳冠山都没有转过身去看一眼。
“你为什么不带剑?”
岳冠山没有没有用眼睛去看,但他却用耳朵去听。
他没有听到利器与衣袖摩擦时发出的声音。
更没有听到利器与风打磨时候的声音。
只听得平凡说道“我带了。”
岳冠山还是没有回头,他疑惑地‘哦’了一声。
平凡说道“一个人心中若是有剑,那么他自己便是一把剑,人即是剑,剑即是人,我又何须多带一把过来?”
岳冠山这时才回过头,他看到了平凡。
平凡的五官,但眉间的英气却依旧咄咄逼人。
他单手负背,另一只手已成剑诀。
平凡从刚踏上黄山的第一步起,他的手指已经形成剑诀。
他很清楚,只有提前做好迎战的准备,自己才不会乱了阵脚。
所以,这一路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因为他知道每一步都充满了杀机,随时都会有丢失生命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