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忙进屋取了雨伞递给罗彰撑着,自己戴了个斗笠遮雨。
里面传来一个小孩的声音,“娘亲,你干嘛去?”
妇人听见孩儿呼唤,心头一急赶忙向着屋里安慰道,“平儿别怕,娘亲去去就来。”
罗彰向妇人点头一笑,算作致歉。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第三间木屋,罗彰一看这屋子有窗但不能开,只能透光透气,与平常所见似乎不太一样。
妇人将屋门向外一拉打开,向罗彰嘱道,“里面有些东西,你见了可别害怕。”说着自己已不自觉的都了起来。
罗彰向内一探,只见里面立着一张极宽极大的屏风,屏风上写着细细密密的红字。透过屏风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放着一排排的棺材。心道难怪这门是向外开的,常人家都是向内开方便住下时锁门,看来确实不是给人住的。
罗彰面露尴尬之色向妇人指了指马,妇人会意点了点头,罗彰这才将马儿一齐牵了进去。
妇人闪身错过罗彰,进屋去给他安排堆了些草堆,好给罗彰落坐休息。
罗彰面色一红,大赤赤的笑道,“大嫂,方便让我先烤烤衣服吗?浑身湿湿黏黏的好难受。”
妇人大叫该死,因礼教所束始终低着头不敢正视罗彰。赔礼道,“大兄弟勿要见怪,妾少见客不知礼数,望你见谅。”
妇人说完转身快步回屋又取了一身衣物过来,心神忽的一喜道,“大兄弟这是我当家的衣物,若不嫌弃先将就着穿一会儿,你先……”说着头一低把衣服丢给罗彰,双手一拉一推将门合上。
罗彰心知她这是要叫自己先将就穿他丈夫的衣服,把湿衣服脱下来给她拿去烘烤。站在门后应道,“谢谢大嫂,稍等。”
罗彰换下湿衣,开门递了出去,一时倒有些不好意思。
妇人接过衣服只觉有如洗过一般,双手一紧拧了几下,水哗哗哗像倒在地上似的。这才拿回屋在炉灶旁摊开架了起来。又想这衣服湿成这样,可别感了风寒,要不给他顺手煮碗肉汤吧?
不多时妇人端着一碗热汤又来了。罗彰见她殷勤忙双手接了过来,一看热气腾腾的碗里还放了少许姜丝。顿时感动莫名,吹了吹汤里的热气大口喝下。
转身向屋中边走边瞧。这时才看清屋里屏风上写着:骷髅幻。
心中好奇问妇人道,“这是什么?”
妇人娇脸一红,道,“妾不识得文字,不晓得是些什么。”
忽听得小孩又唤,“娘亲,娘亲……”
妇人忙告退回屋陪小孩去了。
罗彰心想若有一日能与许儿择一处所在,安安静静的住下,也会这般温馨吧。
摇头一想心神大感安宁,将门合上端详着屏风里头的字句念道:骷髅幻,世间万物本无情,生死皮囊而已。以意转使牺牲者,无生无息,有如金钢天神。当祭牺牲者登堂作符,剪舌拔除生气,灌狼血,利通五脏,成中阴身。施法者以命相系,五通于心扭转乾坤制敌于万里,刀剑难摧。
堂作八洞天,焚三香,摆七星,烈二十八池。
镇尸符需得五大神通,即神境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是也。清净灵明,大定纯阳,朱砂血书。
罗彰看着屏风上写的东西俨然是种什么功夫,只是名字法门太过邪恶,看得心惊肉跳。
他大着胆子转而向内,只见屋顶上悬着一块木牌,写的正是八洞天。低头一探各棺前面摆着三炷香,棺木之下皆按七星位摆着长明灯,只有右边最里头一幅棺材前面、下面什么都没放。罗彰心头好奇,一时停不下,四下约略一算堂中正好摆着二十八幅棺材。
屋外风雨如晦,吹得人浑身发冷。罗彰向怀里掖了掖身上的衣服,暗想这人是谁?怎的练这样的邪功?转念又想,算了不干自己的事,还是休息好了早点找许儿要紧。
当下拉着马儿,一齐合草而卧。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只听得门外叩叩两声,传来妇人的询问声,“大兄弟你的衣服干了,这时雨也停了。”
罗彰醒了过来,起身透过窗子的缝隙一探,屋外漆黑一片已是傍晚时分。
原来那妇人始终担心,当家的回来不好分说。见天晴无雨,忙过来向罗彰告知,好叫他早些上路,免得多惹是非。
罗彰忙开门,正见妇人手里捧着自己的衣物,叠得很是齐整。罗彰点头一笑接了过来。
换好衣服,又将她丈夫的衣物还给她,抱拳一礼相谢。转身牵了马儿出屋,将屋门一合与妇人道别致谢。
妇人忙转身回屋,与正在门口探头的儿子一起躲了进去。
夜黑无际,罗彰也看出来这妇人行为拘谨,不好强住。能避雨已十分知足,眼下只好趁夜赶路。
他原路返回,绕上弯下只觉周身各类绿草植物清新自然,就是一条小路窄窄滑滑不大好走。若不是先前走过一遭,夜黑无光还真摸不清路,直走了好一会儿才绕回官道。
就这么牵着马幽幽的向前走,马蹄踏在泥路上,已没了什么声响。一人一马走在路上几乎只剩虫鸣鸟啼。
不知走了多久,顿觉有些尿急,于是寻着一处无人的地方方便。
事毕,忽闻右方草丛后有人在挖什么东西。罗彰心中好奇便上前一探究竟。
只见阔野一片静悄悄的,好几个土堆已给人挖开,一人正举着锄头还在使劲挖。
罗彰细细瞧着,这些土堆旁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心头一震,这不是乱葬岗吗?这人干嘛呢?
罗彰压着呼吸,仔细看着那人一锄一锄的挖着。约莫一盏茶时分,那人又挖开一大块土堆,终于停下扒拉出五具尸体。
这些尸体看上去面目难看十分可憎,已死去多日。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小,那人扒着两个成年男尸,端详着身材满意的点了点头。
只见他伸手在一具尸体上将小指用力折了几折,肉却没断。忙用锄头剁了下来,从怀中拿出一把小称,将指头放进称盘称了起来。
那人将小秤砣向秤杆一侧扒拉出去少许,拎着吊绳,眯着眼睛猛瞧称上的克数,念道,“十七……十七克。”
登时怒气冲天,将那节小指丢了出去,脚下向那尸体猛踢了一脚。口中喝喝骂道,“骨瘦如柴,他娘的浪费老子心情。”
罗彰仔细一看,也不知他在这儿挖了多久,这人腰间插着一面小黄旗,旗面写着一个令字。隐约可见他一身衣物湿漉漉的贴着身体,分不清是给前面那场雨淋的,还是在这儿挖来挖去出的一身汗。
罗彰看得惊悚万分,额头汗珠汨了出来,又忍不住不去看。只见那人又向着另外一具尸体蹲了下去。
抓起身旁的锄头直接剁下尸体的小指,大喘一口气平复心神,又将小指放入称盘。忽听他大喜道,“哈哈哈,十八克!十八克!终于给老子找齐了。”
那人面色情难自禁,猛力呼吸几下竟兴奋得发抖起来。丢下手指将尸身一翻,扛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罗彰心头大奇,这人大晚上的在这边挖尸称指到底所为何事?挖这尸体又要做什么?
正觉疑团难解,突然罗彰的马儿鸣叫一声,那人受了一惊,喝问道,“谁?丽娘?”
罗彰慌忙间,有些做贼心虚的意味。答道,“不不不,在下罗彰。路过此地尿急解个手。”
那人丢下尸体向罗彰走了过了过来,疑道,“解手?你在这儿多久了?”
罗彰掩饰道,“刚到,突然听你大叫一声倒给你吓了一跳。”
那人心想既然没看见就算了,又觉还是将其它尸体埋了好,免得给人瞧出来。当下拾起锄头将地上的尸体,一具具往坑里推。
罗彰指了指尸体,问道,“不知道兄台这是做什么?”
那人双手撑着锄头,淡然道,“我是这儿的移魂者,俗称背尸人。前阵子我们宁国府来了几个瓦剌人,在这儿杀了好多无辜百姓,因此有人雇我来帮忙寻亲人回乡安葬。”
罗彰嘟囔道,“瓦剌人?”摇头一想,瓦剌距此怕有万里之遥吧?当年元廷北逃,瓦剌军不是早已向我大明内附称臣,何以如今竟敢远来滋事?罗彰将信将疑道,“哦,原来如此,真是功德无量兄台辛苦了。”
赶忙上前,帮忙将除了那人要的那具尸体外,把其它摆在土堆旁的尸体,一一放进坑里掩埋好。忽觉正见之下眼前这人英气不凡,双目聚精,面庞粗犷。
两人埋了许久,那人径自介绍道,“在下阿布,不知兄弟高姓大名?”
罗彰口中小声咬了一句“阿布?”愣神回道,“在下罗彰。”
阿布见他面上颇有豪气,心下陡然欢喜,问道,“罗彰兄弟可愿到我家中与小弟喝个痛快?不瞒你说,我见兄弟必然是个豪气之人,心中十分喜欢,有意结交。”
罗彰猝然听到阿布这番言语,大吃一惊。哈哈笑道,“兄台客气了,在下身有要事不便耽搁,日后若再相遇再与兄台好好吃喝。”
阿布面色一沉,闷道,“既如此小弟便不强留,后会有期。珍重!”说着双手抱拳一拱,转身走了。
罗彰还了一礼,道声“后会有期。”望着阿布的背影心道,这人倒是豪迈,只是行为怎的却如此怪异?
罗彰摇头一笑,牵马上前摸了摸马脖子,翻身上马奔驰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