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无踪用力撑了好几次眼皮,才勉强睁开眼睛,一阵阵晕眩袭来,令他感到天旋地转,疼痛难忍的脑袋里像塞进了千钧巨石,沉重非常。他用尽全力才将虚弱的身体靠在附近的一颗树干上,刚想回忆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脑子里便一阵绞扭,撕裂般的剧痛使他无法集中精神,他强忍疼痛,抬眼望向埃斯莫里山的高处,那里早已没了涛伯和驼雄的身影。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或许他们已经登上山顶了吧,这样想着,翎无踪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涣散。
领受驼雄密令的罪漠此时正焦急的奔走在树林里,他已经在这个地方来来回回的绕了十几次,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迷路了。不,不是迷路,这是有心人设置的迷阵,他看着四周树干上用作标记的刀痕,意识到应当被是什么人设计了,然而自进入西秽境,北漠一行人并未与其他组织有任何接触。难道是兽盟?他越想越心惊,如果真是兽盟设计,那他们肯定会对驼雄不利。
罪漠是个孤儿,从小便在好勇斗狠的北漠大地受尽欺凌,他曾以为自己孤独、短促的一生将在广袤北漠的流浪中结束,然而天佑其身,在垂死的边缘,他看到了那个改变他命运的人,当那个人将他从野狗群的嘴下救出的时候,除了用一双手臂护住的头部外,他几乎全身被撕烂,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渴望活下去,虽然活的艰难、活的肮脏、活的屈辱,但他想活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想活着,这个强烈的求生意念,让为他医治的大夫大为震惊,也让驼雄对他的潜能刮目相看,当他满身绑带拄着木棍重新开始蹒跚学步的时候,驼雄只说了一句话:“你这双手,该用来握刀!”。这是驼雄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决定了他此后的人生:做一把守护驼雄的刀。但是现在他却被困在不知出路的迷阵,而驼雄也很有可能遭逢不测,对他来说,驼雄即是主人,又是恩师,他怎么能让这位在他心中如父亲一般伟岸的人身处险境呢,他恨,恨自己太无能, “无能!无能!无能啊……”罪漠发狂似的怒吼着,他抽刀在手,狂乱的刀气劈开一棵棵大树,誓要砍倒无尽密林。
正在罪漠肆意发泄的时候,忽然一阵银铃般咯咯咯的笑声响起,他心有疑惑,手中动作却不迟疑,一刀斩向笑声发出的地方,但那里除了被他劈断的树枝外什么都没有。
“第一次见有人练刀是为了砍树……咯咯咯……好笑,真好笑。”女子的声音从与刚才相反的方向传来。
罪漠回身,视野所及之处仍然不见人影,他慢慢平复心情,用平静的语调问道:“缩头缩脑的是什么英雄作为,何不现身一见?”
“咯咯咯咯……我可不敢,难道我不怕你把我当树砍了吗?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英雄……咯咯咯……”这次的声音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故弄玄虚,你为什么要用迷阵困住我?”
“这可是天大的冤枉,你自己不小心掉进陷阱,反而赖别人,真是好笑……咯咯咯……”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不现身呢?”
“讨厌,才第一次见,就要人家献身,大流氓,咯咯咯……”
“别笑了!”罪漠刚刚平复的心情又慢慢发作了,“听着,我没工夫跟你瞎扯,你要是想笑,就滚远点笑!”
“哎哟哟,生气了,看来这片树林又要遭殃了……咯咯咯……”
罪漠不再理会这个来源不定、胡搅蛮缠的声音,他开始想破阵的方法,却毫无头绪。他心想就用笨办法朝着一个方向一棵树一棵树的砍下去,不信砍不出去。
“真是个蛮汉……咯咯咯……你这样是出不去的。”
罪漠不理,继续向前砍。
“真是的,你也太小看阵法这门奇术了吧”,女子终于不再发笑,“再说,就算真被你砍出出路又能怎么样呢?反正你也走不出西境,救不了驼雄。”
一听到驼雄二字,罪漠挥刀的手立刻停下,紧张的问道:“你说救不了驼雄,驼雄怎么了?”
“咯咯咯……你肯说话了?”
“你快说,驼雄到底怎么了?”
“哎呀,要么怒气冲冲,要么猴急猴急的,你这个人真无趣。”
罪漠忽觉这个声音不再飘忽,而是确确实实的从身后传来,他浑身一机灵,立刻转身,横刀于前,眼前女子绝美的笑靥和沁鼻的香气扑面而来。
罪漠从没见过这样的漂亮女子,她的美与北漠女人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她身着纤尘不染的纯白色花褶裙,匀称的身段显示出年轻的澎湃活力,一头金色头发俏皮的微卷着,宝石蓝色的眼眸顾盼生辉,她的美是那种圣洁、脱俗的美,甚至连周围被罪漠搞得一团糟的狼藉树林也因她而变得静谧美好。这样的女人,无论如何也不是坏人,罪漠心想。
“怎么?要砍了我吗?”女子微笑着说。
“这……我……”
罪漠忽然低下眼睛变得不好意思起来,这种情况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他的心跳加速,呼吸也有一点急促,他不能正视眼前的女子,他觉得在她的注视下,他就像个小孩子,失去了一身的遒劲与武力,变的轻飘飘、软绵绵,似乎一不留神就要飘走或者化掉。一瞬间,他甚至想用手挠挠头,但又觉得不合气势,便把伸到一半的手滞在半空,然而这样的姿势又很怪异,罪漠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赶紧转过身去,以免过分失态。
“真想不到你也会害羞呢?”女子略带笑意的说。
“别胡说,我只是担心驼雄。”
“他对你很重要吗?”
“我这条命是他的,也只有他,才能让北漠子民心服。”
“但是他毕竟老了,总要有人接替他的位置。”
“那是以后的事情。”
“你,就真的没想过将他取而代之吗?”
这个问题像霹雳一样在罪漠的心里炸裂。取驼雄而代之,做北漠的王者,成为一境之主,这种念头他从来没有过,甚至驼雄终将死去这样的常理也没有在他头脑里闪现过哪怕一次。是忠心、是畏惧,还是胸无大志呢,他不知道。他明明感觉到驼雄已不像以前那样果断、强硬,但他一直告诉自己那是更显驼雄睿智的谋略,驼雄本该像北漠狂风一样令人难撄其锋,但他知道,不管如何掩饰,驼雄已经越来越胆小谨慎,而一个人之所以需要谨慎处事,那是因为力量不够绝对强大,事实就是,驼雄已不再像年轻时候那样面对任何情况都拥有压制性的自信和力量。
驼雄老了!现在罪漠终于发现并相信了这个事实。如果驼雄死去,那我又该何去何从呢?罪漠第一次在内心向自己发问。也许我会顺理成章的成为北漠的王,但北漠大众会服从我吗?也许北漠会再度沦为群雄割据的局面,我能够雄霸一方吗?也许自己可以辅佐新的王者,但能否得到重用和信任呢?也许我还可以隐居起来,不问世事,但我真的甘心吗?我能够眼看着驼雄一手打拼的江山毁于一旦吗……
罪漠开始心烦意乱起来,他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想成为王者的心思,又觉得这种念头的出现是对驼雄的不敬,他忽然感到驼雄好像在不远的地方失望的看着他,他内心开始莫名的羞耻,脸颊也开始发烫。
“如果驼雄要死,那我就陪他一起死!”罪漠对那个女人,也对自己说道。他忽然觉得如释重负,像是终于摆脱了千钧重压,他长舒一口气,似乎看到驼雄失望的表情渐渐充满了熟悉的笑容。
“你生而为人的意义就是跟驼雄一起去死吗?”女子问道。
“我生存的意义没有必要告诉你!”罪漠回转身看着女子,觉得这个女子虽然美丽,但却渐渐令他恼怒。
“我想驼雄如果听到你这些话,一定比现在难过一百倍。”
“不要说这些无聊的废话,驼雄现在究竟怎么样?”
“他中了夺识迁魂瘴。”
“那是什么?”
“一种让人发狂致死的毒气。”
罪漠听到这个消息,心跳顿时加速:“他在哪里?”
“埃斯莫里山的山腰。”
“涛伯呢,涛伯不是跟驼雄一起的吗?”
“涛伯?他不过是兽盟鹰犬,你相信他会顾全驼雄的生死吗?”
罪漠大惊!“但他不像是个弃盟友于不顾的人啊。
“你也不像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啊。”
“可恶的南秀海……”罪漠正欲发作,忽而心念一转,向女子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谁?”
“你终于肯对我好奇了吗……咯咯咯……”女子又吃吃的笑起来。
“我现在被困迷阵,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如果我说,我才是北漠天真正的盟友,你相信吗?”
“那要看你的话有多少诚意。”
“对西境灵隐一脉,你有多少了解?”
“仅止于耳闻其名,你不会要说你就是灵隐的人吧?”
“我确实是灵隐的人,但我也是兽盟的人。”
“这话什么意思?”
“当年东西两境大战之后,我们灵隐一脉便休憩于净光之森,外界都以为我们只顾修身,不理俗物,其实,我们一直暗中观察西境各势力的动态,我表面上是以灵隐叛逆的形式加入兽盟的,其实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获取他们的情报。”
“这跟我北漠天有什么关系?”
“兽盟是现如今西境台面上最强大的势力,而獒主的野心是要君临整个天下,他不仅一直在探寻我们灵隐一族的藏身之所,也一直暗中经营征南逐北的阴谋诡计,擒贼先擒王,你们已经落入他的圈套。”
“那现在该怎么办?”
“你们孤军犯险,驼雄怕是难逃死劫,你需要早做打算。”
“不行,我不能让驼雄遭到任何不测。”
“当务之急,是在驼雄出事之前稳住北漠天各方势力,保证团结,这是你的责任,驼雄上山前不是对你有所交代吗?”
“可是驼雄只是让我通知潜伏在西境的武众,暗中集结到埃斯莫里山。”
“消息我可以代你发出去,但是北漠天的未来就看你如何取舍了。”
“就算我现在回到北漠天,北漠各方豪雄也未必会听命于我。”
“事在人为,你告诉他们,驼雄被困兽盟,号召大家一方面设法营救,一方面做好防范,以防兽盟入侵,关于驼雄的消息和兽盟的动静,我会随时找机会传达给你。”
“好,但是眼前这个迷阵……”
“不妨事,我带你走出去。”
“那真是多谢姑娘你了。”
“我们的一致目标是瓦解兽盟,不必言谢,跟紧了!”
话毕,白衣女子飘飞向前,罪漠策动身形,紧随其后,七拐八绕之后,终于出了密林。
向女子道别后,罪漠心怀忧思,在回北漠天的路途上急急而奔,甫过十里亭,忽然数道夺命剑气侧攻而来,罪漠急停后撤,避开封喉一击,接着连动身形,前折后翻,起落躲避的同时,抽刀回击:“罪?映日”,罪漠大喊一声,随着身形飘空后撤,一道宽厚刀气向攻击来源反击的途中,瞬化万千刀影,攻向袭击者,袭击者冷哼一声,抖出一片剑花,一边格挡刀斩,一边凌空抽身,罪漠定身起势,正待祭出下一刀诀,却猛然发现蹈足半空,迎面飞击的剑者,竟然是——霁雨霄虹翎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