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力相脸上的肌肉慢慢抽紧,内心中充斥着悲痛。他对江家的感情虽然不如父亲那般深挚,但是再次得知江家无人生还这个消息后还是很不舒服,虽然心中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握紧又松开拳头,心安神定后,认真的问徐四谷道:“父亲,请告诉我,这件事到底是什么人做的?”
这个问题他很想知道,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又有些胆怯得到答案。因为他明白一旦知道那个答案,危险也就随之而来了。那个危险不是只针对他自己,而是针对他整个家。
徐四谷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举目望向黑暗深处的大海,目光中大海里沉浮着的孤独的灯光好似明亮了起来,并且不再摇曳了。他的声音比夜色更沉,比海水还要湿寒,此时却十分冷静的道:“其实,有一个秘密你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只有江家的人和我知道。江家夫妇另外还有一个儿子!”
“什么!”徐力相惊讶的跳了起来。自知事态后,他想要正色坐下,屁股却怎么也沾不到脚下的石凳上去。
这个消息,绝对不比当初得知江家覆灭时给他的震惊大。
徐四谷没有理睬他,眼睛死盯着孤独的明亮。月亮和太阳不一样,它永远不会逼迫你收回目光。
徐四谷自顾自的说道:“我一直都有一种感觉,那个孩子还活着。即使江家所有的人都死光了,他也应该活着。像他那样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还没成长起来就早夭的。”
海风带着一股暖意吹到了徐四谷的身上,夜虽然来了,天还大好。
跟温暖如春的海边小镇比起来,北边的这座边陲城寨早早就下起了雪。冷风像刀子一般吹在人的脸上,然后又将地上的积雪卷起,遮住人的眼帘。住在城寨里的人走路时都低着头将半边脸埋在厚厚的脖领里,肩膀缩的比脖子还高。他们步伐很快,就算路上遇到了熟人,几乎也不怎么打招呼,更不愿意为此停留。
风一阵阵的呼啸而过,雪下得更大了。
厚重的积雪扬起的路尽头,有一个人正在缓慢的走着。他不仅走得很慢,穿着更是奇怪。所以即使没人愿意停留在大雪里,这个人的出现还是引起了很多人驻足观望。
他就只穿着那么一件薄衣,身材佝偻,微微扬起着自己的头,却没有缩起脖子。他脸上的肉被冻得发紫,越显丑陋。他的手紧紧握着两把刀,手上凸起的青筋旁的皮肤被冻到裂开绽放着,犹如一张脸在咧开嘴笑着,隐含着的血液几乎被冻成了冰疙瘩。
丝毫不会有人怀疑,也许他下一秒就会直挺挺的躺下被冻死冻僵。
那些驻足观望的人,似乎就是在等这一刻。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眼睛里和心里暂时都没有目标。偶尔轻轻甩下头,将头上落满的雪花抖落。他不是故意穿成这样,他曾经想过去找些衣服穿上。然而现在的他身体真的麻木到感觉不到寒冷,甚至快要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所以他懒得再把心思放在衣服上。他的脑袋时而灵光的令人叹服,时而又迟钝到像个傻子。
走到长路中间的时候,他看见有很多人进到了一家茶馆里。于是,他也抬脚走了进去。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屋里几乎与世隔绝的温暖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一丝的舒服。他舒展了下眉头,把手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前面聚集着一大堆人,场面吵闹热烈。他并不关心,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来茶馆里做什么。
也许该吃点东西,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他只记得上次打到的那只野兔并不肥美,一顿下去好像没有饱。吃完了兔子后,他又往嘴里塞了好多的雪。
他的脸上长满了胡子,看到他的人不会相信他还是个年轻人,更不会相信这个年轻人不久之前还做了一件大事。
一个伙计从前面的人群中抽身而出,来到他面前道:“客官,要点什么?”
姜轻凡道:“我没有钱,给我来壶不要钱的茶。”
出乎意料的是,伙计并没有生气,更没有将他赶出去,而是吃吃笑着道:“客官您尽管点,今天有人请客,点什么都不要钱。”
姜轻凡丝毫没有感到惊喜,抬眼道:“那就给我上一壶好一点的茶,再来一些吃的。”
伙计答应了一声,刚要离开去招呼,忽然又转过了身子,悄悄地道:“客官,您难道就不好奇,今天是什么人要请客?我劝你也赶紧去前面看看,也许运气好还能领到那位老爷给的一点银子。”
姜轻凡没有理睬他,伙计看他未有要起身的意思,忙一溜小跑到厨房吩咐了一声,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壶热茶。把茶壶放在桌上,伙计念一声:“上好碧螺春,请品尝。”不等姜轻凡回应,又赶紧溜进了前面围起的人群里。
姜轻凡不懂品茶,他只是静静看着面前的茶杯,一直要到茶水的热气慢慢凉透了,他才会去喝这杯茶。他安静的等候着,恍惚中透过水汽看到有一道黑影冲着他的方向跃了过来,同时传来一个人的大喊:“快滚开!”
姜轻凡没有抬头,只是把手中的刀横着往前那么一递,紧接着那道黑影就被他硬生生在半空中截了下来。一个精瘦的年轻人摔倒在桌子上,茶壶碗筷落了一地。
伴随着摔倒的人的吃痛声,马上冲上了几个人将他一把按住,然后一个穿着狐裘披风,仪表堂堂的中年人漫步走了过来,将绣着金边的宽袖伸了出去,淡然道:“把抢我的钱交出来。”
瘦年轻人一点都没有被吓到,咬着牙道:“钱既然到了我的手,哪有完整还回去的道理?”
中年人手臂伸进一些,面上露出冷厉之色,继续道:“不把钱完整的还给我,你的人就会不完整。”
瘦年轻人狠狠啐了一口,观察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心里念着这么多人看着,他总不能直接杀了我。狠狠心,叫道:“你就算把我人打残打废,钱我也要留下来。就算不能全部留下,至少不能吃亏。”他突然将手中死命抓着的钱袋打开,两眼瞬间放光,然后迅速从里面挑了块大小合适的金子,在身边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竟是将金子一把塞进嘴里,接着一个吞咽咽了下去。
他将钱袋高高抛起,扔在了中年人面前,喘了口粗气,张开四肢躺在了地上,摆出了副你愿意把我怎么就怎么样的架势,悠悠道:“钱袋我还给你,至于那块金子,我想您既然这么有钱,应该不会碰我拉出来的东西。”
中年人愣了半晌,心中真的起了杀心。攥紧了拳头,狠狠踢了他一脚。瘦年轻人一阵哀嚎,“疼、疼”的喊个不听,就如在他身上踢的是几十脚一般。
中年人看他这样一番小人模样,不好再下手修理他,瞪着他道:“你就不怕我将你给杀了,然后把你开膛破肚,再把金子取出来?”
瘦年轻人心中吓得要死,脸上却不为所动,打了个滚道:“我很脏,比金子还脏。脏上加脏的东西,你还会要吗?”
中年人慢慢笑了出来,摇摇头道:“你这人倒也有趣。虽然你没什么本事,不过跑起来还算很快,人也机灵。好,我就赏你口饭吃,你以后就跟着我去于家寨,到那里混饭吃。那小块金子,就当做买你的钱,怎么样?”
瘦年轻人听到“于家寨”这三个字,眼中又放出了光,这时候竟是一下子跪在了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边磕边道:“小人不长眼,小人鲁莽混账。小人不小心得罪了大人,大人非但不生小人的气,还愿意收留小人,真是万分感谢,万分感谢!”
中年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住嘴,然后道:“你叫什么名字?”
瘦年轻人快速道:“小人信鲁,家里的人通常叫我狗子,其实我的真名叫鲁辛忘。我那没文化的老爹当初给我取名字的时候想的是兴旺兴旺,结果到了衙门编户的时候,也不知是他没说清还是怎么,兴旺兴旺硬生生变成了辛忘辛忘。可怜我倒真是应了这个名字,一辈子艰辛难忘。”
中年人对他的废话不感兴趣,摆了摆手走了几步,来到姜轻凡的桌前坐下,随口招呼道:“来一壶最好的茶,然后上一些最贵的菜。”
马上,就有好几个人变戏法似的端上满满一桌子酒肉,极其丰盛。中年人摆个手势,看着姜轻凡倒了杯茶,然后给自己倒了杯酒,迅速扫了姜轻凡一眼,笑着道:“冒昧的问一句,你从哪里来?”
姜轻凡一边吃着,一边道:“从很远的地方来。”
中年人面不改色,继续道:“我看得出来,你的武功很厉害。”
看姜轻凡自顾自吃着,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中年人啪的一声将整个钱袋一下子拍在了桌子上,面上居然没有一点倨傲,而是有些谨慎道:“先自报家门,我是于家寨的一名管家,我叫于荣光。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家主子近来遇到了一些麻烦,想要招募一些人手帮忙渡过难关。很久之前主子就告诉过我,不管在什么事情,尤其是用人上,绝对不能小气。我深谙主子的教诲,在这里候了好几天,钱花出去不少,可像样的人一个都没有找到。今天能遇到你,算是老天开眼。我也不知道你需要什么,这些钱你先拿着,日后如果到了于家寨,当然还有更多银子奉上。又或者你不想要银子?没关系,只要你把要求说出来,我都会尽力去做。我们于家寨,对朋友向来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