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八,日头辣。
在这样一个晴空万里、毒阳锥骨的八月,拜武大会在江州城如期展开了。
依照惯例,拜武大会选在城东一处校场内进行,前两轮为“决胜赛”,由参赛选手亲自抽签,两两对决,十八般武器无所禁忌,每轮皆为胜者晋级,对决时无关人员不可观望。第三轮则为“排名赛”,虽需决出排名,但凡是晋级第三轮者皆可拜入书剑山庄学武,亦可选择拜入其他武学门下。待第三轮结束后,第三日,登金鼎阁,授拜师礼。
拜武大会讲求的是现场报到,过时不候。于是乎这一日,一大早,阿花便亲自带着三娣和陈世川前去报到,生怕某子半路出岔子耽误了时辰。
三娣和陈世川站在校场外,瞧着这人山人海的架势着实是惊呆了,就是那门口排队的长龙都已经盘盘坨坨绕了好几个圈子了。
陈世川觉得着实骇人,左顾右盼的跟着阿花往前走,谁知还没走几步,便觉眼前一暗,仿佛一大片云彩遮住了日光。他颇为困惑的一回头,立即瞠目结舌。
只见他们一行三人面前,站着这一面目狰狞、身材魁梧、身高足有七尺1的壮汉。那人双手抱臂,俯视着他们,就好像在看一群萝卜白菜。
阿花位居中位,突见这人直面而来,还以为是没事找麻烦的呢,自然不会轻易输了阵仗。当即眼皮一抬,十分“冷酷无情”的对了上去。
陈世川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见对方一直盯着恶狠狠的盯着阿花,心中不免惊道:难道有仇?思及此处,陈世川连忙伸手拦在了阿花面前,饶有一副“身先士卒、挺身而出”的男子汉气概。
三娣妹妹虽见对方来者不善,但为了给自家哥哥姐姐长脸,也是硬着头皮毫不退缩,当即两手一叉腰向前迎了一步,然后脸一扬,看起来很是娇蛮跋扈。
然而正当两方还处于暗中较量的阶段时,那对面凶狠狰狞的汉子却是嘴角一咧,露出了一个十分突兀却憨厚暖心的微笑,这笑容好比那日头,直戳戳的往人心里钻。
三人一愣。便见那大汉双手抱拳,躬身有礼的细细说道:“劳烦三位朋友稍稍往旁侧让些,我这‘人高马大、皮糙肉厚’的,着实怕一不当心冲撞了各位啊。”
这人看起来虽是凶悍至极,然而说起话来却是温和有礼,在如此哄乱的场地里还时刻关注着身边人,生怕因为自己的鲁莽给他人带来麻烦,倒也还是个心细如发之人。
阿花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忙拉着陈世川三娣往旁边一挪,朝那人轻轻点了点头,回以一笑。
然而这不大的场地里着实是装了太多人了,三娣往旁边一跳,一个不心便踩了旁边人一脚。这实打实的一脚,当即踩得对方轻呼一声。
三娣忙扭过头去,面容惶恐的朝人家道歉:“这位姐姐,实在抱歉,这里人太多了,我一不心就……”
三娣话音未落,便见那人似乎面上一下子腾起了一股愠色,当即便被指着鼻子“教训”道:“什么姐姐姐姐的,人家是个汉子!”
汉子声音尖俏,稍显刻薄,但仍是听起来比姑娘还姑娘,像个黄莺似的。他捏着个兰花指儿,指头翘得老高,毫不客气的指着三娣姑娘的鼻子,愣是把人姑娘给吓得一身冷汗。
“喂,我妹子给你道歉了!你可别太嚣张啊!”陈世川一把挥开那人指着三娣的手指儿,双手抱臂往前一横。
那人显是被他这粗暴的动作吓了一跳,身姿柔弱的踉跄几步后,狠狠的瞪了陈世川一眼,丢下一句“臭男人!”便离开了,边走还边用袖子使劲擦着自个儿的手背,倒是一副很是嫌弃的模样。
“……”
陈世川仿佛被噎住了似的,半晌才嘟囔道:“这都些什么呐,不是拜武大会吗,怎么看起来倒像是妖魔聚会?”
仿佛正是为了映衬这句话吧,陈世川话音刚落,便见一女孩儿从他身前擦过,他本还想着谁家皮孩儿跑这来玩也不怕被人踩着,结果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那女孩便对他回眸一笑,陈世川这才看清,那竟是一面容姣好的……中年妇女。陈世川当即汗颜,仿佛这辈子的“奇人异士”都在这一天见完了。
阿花耸耸肩,不以为意的说道:“奇人年年有,不过是今年特别多!可能是你撞大运了吧,反正上一届我是没瞧见过的。”
“上一届?”陈世川迅速捕捉到了关键,“上一届你来过?”
知晓自个儿无意间说漏了嘴,阿花也不急躁,毫无掩饰的对上陈世川那探究的目光,然后朝他深深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反驳,倒是“高人”惯有的高深莫测。
陈世川本就是随口一问,也早就习惯了阿花这种神秘的做派。他瞧了瞧那恍若盘龙的长队,然后回头看了眼阿花和三娣,狠狠吐了一口气后,指了指大门,道:“那……我走了?”
三娣向前一跨步,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义薄云天的说道:“世川哥,尽力而为就好!”
陈世川撇撇嘴,“什么尽力而为啊,我是信心十足!”
三娣笑嘻嘻的跳回阿花的身旁,揽住阿花的胳膊,歪着脑袋问道:“姐姐就没什么要嘱咐世川哥的吗?”
三娣满脸期待的看着阿花,饶是陈世川也不自禁抬起了脑袋。
“没什么好说的,该嘱咐的平日里我便说了。”阿花双手抱臂,字正腔圆的说道。
陈世川听见此话,心中不免有些的失落,然而还未等他将这“落寞”的情绪“发扬光大”,便又听阿花说道:“等你一起吃晚饭,速战速决!”
“等你一起吃晚饭!”
“等你一起……”
“等你……”
陈世川带着一丝窃喜,排着队往里走,整句话就只记住了这两个字。他笑得花枝乱颤的,揪着自个儿的衣袖,像极了扭捏的媳妇,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么两个个普通至极的字眼。像癔症了似的,踏着碎步往里飘。结果,毫不意外的撞着了个人。
陈世川抬眼去看,是一位面容秀丽的姑娘,看起来同阿花差不多年纪,穿着普通,手握长剑。
“这位姑娘,实在抱歉。”陈世川连忙抱拳,言语恭和。
那姑娘嘴角噙一抹笑,摇了摇头后便又抬腿离开。
陈世川也不敢再大意,收敛起了方才的嬉皮笑脸,扯了扯背后长剑,迈开了他人生新程中的第一步……
客栈中,刚用过午饭,三娣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旁,手里抓着一大把瓜子,丝毫不为外界所扰,一门心思、全心全意的磕着瓜子。
阿花则是负手于前,一副闲庭信步的模样。然而只有从三娣这个角度才能看见,她那一直处于紧绷状态下的嘴角,分明就是一脸的紧张!
三娣磕着瓜子,盯了她好一阵儿,才忍不住说道:“阿花姐,你别太紧张了嘛。若是不放心,便去偷偷瞧一瞧呀!”
阿花身形一转,往椅子上一坐,反驳道:“我没紧张啊,我哪有紧张。我不过就是吃多了遛一遛罢了。”
“哦,这样啊。”三娣一脸促狭,往她面前一凑,揶揄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房门陡然被人从外推了开来。
两人同时扭过头去,往外一瞧,竟是一脸怔愣的陈世川。
阿花当即蹿了起来,往前走去,明明十分关心结果却见他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又不知从何下手,当即脚步一拐,生生挪到了桌边儿,不动声色的倒起茶来。
三娣一直关注着他二人,自然是瞧见了阿花那“心口不一”的举动,她“噗”地一下将瓜子皮吐出,蹦蹦跳跳的往前一蹿,将阿花都不敢轻易询问的话径直问了出来:“世川哥,怎么样?说说呗,大家都等着呢!”说完,她还不忘朝阿花眨了眨眼。
阿花眼神闪烁,端起茶杯碰了碰嘴皮子,问道:“这才午时刚过,你怎的回来的这么早?”
三娣阿花来了个连环问,当即问地陈世川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抬起眼皮,怔怔的看着两人,好像还没从方才的对战中缓过神来,半晌,他张了张嘴皮,挤豆子般的说道:“我……”
阿花三娣当即不自禁睁大了双眼,甚至有一瞬都屏住了呼吸,房间里登时安静了下来,两人都在等着他的下文。
直到阿花觉得自个儿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时,陈世川才突的大笑起来,说出了那振奋人心的三个字——“轮空了!”
陈世川向前一跨步,双臂张开,企图跟激动的朋友们来个热情的拥抱。
三娣:“???”
阿花:“!!!”
阿花“嘭”地一锤桌子,吼道:“你轮空了?!”她太过激动,一时没控制住自己,以至于声音恍若山路十八弯,声如洪钟不说,还破音破到了九霄云外!
陈世川皱着眉掏了掏自个儿的耳朵,好似云淡风轻的说教道:“啧啧啧,多大点儿事儿啊,谦和,谦和!”
阿花这才觉得自个儿太过了,当即收敛了几分欣喜,半数落的说道:“你可知,一个轮空的机会是有多难得,没想到就这么被你抽到了。也不知你子走的什么运!”
陈世川:“一帆风顺的大好运呗!”
三娣见这两人说得眉飞色舞的,更是疑惑,便也不懂装懂,径直问道:“何为轮空?”
陈世川端了一杯茶,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拜武大会的规矩是两两对战,也就是说要凑成一对儿,然而恰好这次报名参赛的选手单出了那么一个,也就是说抽签时,会有一个人分外的幸运,没有抽到对手,直接便能进入第二轮,这便是轮空!说来也巧,在下不才,便是那直接晋级之人。”陈世川佯作谦谨的一抱拳。
阿花笑了笑,半晌却又收敛了几分笑意,正儿八经的说道:“你可别大意了,现下看来你确实是比别人少打一场,眼瞅着是走运,可按照拜武大会的规矩,下一场怎么也得是八月中旬之后的事了,但凡比试都是点到为止,这半个月的,又都是习武之人,怎么说也都休整过来了。反而是你,因得轮空,便没有机会留在校场里,倒是失去了一次‘观察敌情’的机会。”
陈世川听她这样一说,方才那股欣喜若狂的劲儿也就消了大半,他道:“我倒也想‘偷看’来着,但校场外守备森严,都是各大门派的高手,只怕想要‘观察敌情’也不容易。”
“这好办。怎么说,我也是参加过一届的,经验这方面的事嘛,只多不少!”
——
注:
1七尺:即米左右。唐代一尺,相当于现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