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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仗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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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道内布满着蠕动的根茎,地面踩上去像猛兽的脊背,有些湿滑,所幸不再有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白花。

    “所以张泽还活着是吧。”徐然还是没忍住问出口。

    “我不确定,”白龙道,“至少我刚才一定没有杀死他。”

    徐然突然想到教学楼外壁上那么多招展的白色花朵,心下骇然。

    “可我现在也不确定他现在是什么状态,所以要回到刚才的教室亲眼确认一下。”

    徐然默然,把背上的少女往上提了提,这一份温度提醒他,活着是一件多么厚重的事情。

    接下来二人无话,白龙不时唤出冰剑,按照徐然指示的方向劈砍。

    昔年匹夫一怒长虹贯日的利器神兵,今天只能做些粗粝的木工活,徐夫人泉下有知,棺材板说不定都压不住了。

    “到了。”

    徐然出声。

    剑光劈下,豁然开朗,是一座花园。

    馥郁叠翠。一直以来视线里的绿色此刻只占了配角,不同温度带上的植物此刻不可思议的和谐共生。地涌金莲金灿灿地占据了一隅,点缀着素白的铃兰欧石楠,天顶上垂下来爬山虎和绿玉藤,深绿和翠绿交相辉映,当然更多的还是那种不知名的白色的花,有的含苞,有的已经半开,里面都是……张泽。

    在窗口的位置,铺着大面积的金鱼草,还有一颗颗枯萎的小骷髅一样的种子。

    一颗种子被抛起又落下,在四面的植被上映出跳动的鬼魅般的影子。

    落在一只手里。

    或者说是爪子。筋骨节节分明,三趾向前,一趾向后,细长且锋利。

    再往上,翠绿色的纤长羽毛披下来,间或有淡金色的纹路左饰,像一件魏晋名士的羽披,洋洋洒洒,自有一番风流气派。

    这里的青色光点的浓度惊人,一层又一层的青绿色气浪层层挡开,草木倒伏,万花低垂,像觐见帝王,环绕着窗边的人影。

    在碧色风暴的中心,宁静的风眼里,分明就是张泽。

    徐然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混杂着哀伤的复杂感情。

    他脸上还有张泽那种热切和戏谑,可更多的是一种崇高莫名的神性,是那种非人的疏离的美,似乎下一秒就飘然仙去。

    “所谓何来?”话语落在空气里,像珠玉相扣。

    徐然看到白龙用力握紧了手里的剑,有海水的咸湿味道弥散开来,白龙周围隐隐浮现出某种巨大的宏伟的幻象,却还很是模糊。

    “张泽?你还记得我么?我是徐然,你的同学。”

    “何事?”眼神睥睨。

    徐然心里震动,“沙盒”运转之下,他一瞬间可以把握住此刻张泽的内心,威严和沉静像是表面的冰层,潜意识的大海里是汹涌的绝望的浪潮。这是……是多么绝望的孤独啊。

    “为什么要屈服在这种不人不鸟的东西下面?”白龙道。

    神祇震怒,绿色的风暴在室内席卷肆虐,白龙和徐然的面前浮出一层薄薄的水雾,却在神威前坚韧地挺住了。

    “尔等……”

    ““天灾”只能激发出你的天赋,可真正让你贪婪和屈服的这些根本不属于你,你是人类,是会懦弱,会苦闷,是会觉得世界无聊就掀翻他的人类,你不应该把命运交到这种怪物上去!你应该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即使是微弱的要小心护住才不会熄灭的火苗,那至少是你自己的命运!”徐然第一次看到白龙这么激动。

    “你知道什么!”神祇的面具脱落了下来,张泽怒吼着,风仪尽失,“你们这些家伙不过都是人类的种族主义者而已,你们关心过人类本身么!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反正都要……”

    张泽的声音低下去,又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像一个当了亡国奴的士子,颓丧的饮酒高歌,歌盛世不再,歌曲终人散。

    “我从来也不在乎谁看起来像什么,可你应该在乎的是你自己到底是什么。你选择人,你就不要理会神魔,你要去痛苦,你要去热爱。可你要是选择当一个怪物,那就不要留恋人间!”徐然盯着白龙说话的背影,脊椎渐渐拱起,一截一截的背刺突出来,银白色的鳞片彼此扣合,巨大的白色翼一点一点地抽出来,发出撕裂般的声音,在空气中微微颤抖,某种冰冷的气焰把绿色的风暴隔绝开,形成一个圆形的场域。

    徐然知道在这个场域内他是安全的,可他又感到天然的战栗,那是血液里凡人曾经叩见神明的基因。

    这时候他终于看清了笼罩在白龙身上模糊的幻象,人类曾给它以无数的传说,归根结底有一个统一的名字——“龙”。

    白色的龙昂首呼啸,嗓音里金戈铁马的坚硬,“棹云舟赴天外几轮,浩荡春秋有吾名长存!”

    有磅礴的浪从天而降,冲垮墙壁和花园,露出外面的夕阳。此刻残阳如血。

    怪物扭过头来,眼神还是温和坚定的,那是人类白龙的眼神,“相信我。”

    徐然把背上的女孩放下来,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地喘着粗气,有血从眼睛里渗出来,“颈下……3。”

    那是他用“沙盒”全力运转之下,看到的唯一的破绽。那些白花里的少年像是一颗一颗小形的卵,只有窗边的张泽才有神明的威能,在更多其他的可能里,神明无人可挡,把他们撕碎,留下最后一滴属于人类张泽的眼泪,然后振翅远去。

    白龙听到了徐然的话,狰狞的脸努力露出一个微笑,显得滑稽,然后就向张泽扑了过去,翼缩在后面轻轻展开,切开气流,“奔电”和“飞鸿”分别在左右两手,已不再是纯粹水结晶成的冰剑,里面隐隐有金属的质感在流动。张泽抬起头,脸上又戴上了神明的面具,低啸一声,羽毛炸开,两只翅膀像两朵绿色的云一样张开,迎了上来。

    无数的草叶被交锋的气浪搅碎、推开,墙壁发出脆弱的声响。在瞬间怪物之间的突进厮杀已经来往了数次,这是神明的战争,必须以一方的败亡作为另一方神座的证明!

    在某一个定格的时刻,张泽的爪子和白龙的剑插进彼此的胸膛里,绿色和白色的血液溅在周围的地面上,怪物的脸离对方如此之近。凶悍与疯狂,决绝与无谓,孤独和绝望。

    徐然苦笑着摸了摸少女的头发,有些毛糙,他知道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