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歌洗罢穿好,还未及把头发绞干,采盈进来禀道:“殿下请姑娘移步到大帐。”
战歌只得匆匆用布把头发擦了擦,采盈过来帮她挽起,束好,合拢,便成一髻。战歌好奇地在铜镜里看着采盈的动作,无比羡慕。
采盈在前面引路,战歌负手而行,与洗漱好换了衣服的全知晓向大帐走去。路上有队队军士走过,战歌暗暗观察,嗯嗯,还不错。起码目不斜视,还算纪律严明。
她所不知的是,待她走过,军士们纷纷侧目,皆作惊奇状。皆惊于战歌步履从容,气质卓然,华美天成。这个时代,俱崇尚姿容超群的人。
战歌随采盈走到一座大帐前,采盈禀报后,听见宁王低沉响亮的说一声:“请进。”战歌掀帘入内,宁王已大步向她走来。
窄衣长裤,蜂腰耸胸,战歌愣是把男装穿出万千风情,虽不妖饶犹胜妖饶。宁王心里一紧,犹未开口,只听战歌一声赞叹:“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宁王殿下好气度!”
全知晓:“……”姑娘你好歹含蓄点行吗?
原来宁王卸下战袍,换上了士族的传统服饰。大袖长衣,飘飘兮若流云之回雪,难怪战歌赞叹之词冲口而出。
宁王罕见的心里滑过丝喜悦。
宁王不是没被世人赞叹过好风采。这个时代本就思想开放,个性张扬。以前杂族未南侵时,宁王出游,也常常掷果盈车,但他只觉烦燥,从未有过喜悦的感受。但现在,他喜悦了,仿照一缕春风吹开沉雪,暖洋洋令他身心愉悦。
战歌观帐内有数十人,均是战袍加身,唯有站在宁王身后的三位男子冠带长袍,想来是郡守刘源父子了。
果然,宁王为战歌引见,知年长一人是嫣儿的父亲,宁安郡郡守刘源。长髯白肤,年逾四十却也风姿秀美。两位年轻的公子分别是刘源长子刘克,次子刘敏。其余为军中各大小统领。
宁王待大家跪坐后,对下首的战歌道:“姑娘可否详解何谓民劳,未可,待之?”
战歌道:“汉华子民历来优渥从容,北方士族门阀及商贾五年前大量南下,几乎带走悉数资产,民众遭杂族五年荼毒,无喘息之机,无傍身之财,此谓民劳。杂族以骑兵之优势,其来如风雨般骤至,其去如鬼蜮般难知。我方则步兵居多,必须携带大量辎重补给,一旦补给被切断或者短缺只能撤军。所以,目前未可正命迎敌。”
刘源打断战歌:“步兵之于骑兵,竟无一丝胜算?”
战歌一字一句道:“有,或兵多,或器优。”
刘源气馁,再道:“我方短时期不可能拥有大量马匹,只能望风而逃?”
战歌一笑:“即使短时期拥有大量马匹,也不可能与杂族骑兵相抗衡。杂族自会行走即会骑马,我汉华兵士短时期不可能拥有与之抗衡的战斗力。”
刘源愤而言道:“我谢姑娘救小女之命,却原来姑娘是让我汉华子民俯首引颈,自绝生路?”
宁王沉吟不语。
战歌笑容浅淡:“待之。”
宁王正容:“愿闻其详。”
战歌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与师弟可让宁王兵士配备利器。容后与宁王细谈。”
宁王再问:“何谓疲此误彼?”
战歌道:“兵分几支,分别在不同的方向轮番出击,骚扰打击杂族一部,使之疲于奔命。所谓彼出则归,彼归则出。”
宁王双眸溢出夺目的光彩,一眨不眨盯紧战歌:“姑娘才高八斗,小王得姑娘佐助,何愁杂族不退,壮志不酬!”
战歌酷爱研习中国兵法,早将各种兵法熟读于心。何况《孙子兵法》,可谓用兵之最高境界。宁王抗战五年,以弱击强,至今仍未一败凃地,见识才干岂是凡品,因此对战歌更加倾慕。
刘源刘敏本为宁王左膊右臂,心有不甘,闻言不豫。再道:“姑娘前有言让宁王待之,何又来疲此误彼之说?”
战歌何其聪慧,想今天不把他们彻底震扒下,以后制挈颇烦。含笑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取胜者,谓之神。待之不是常势,并非按兵不动。大军蛰伏,不妨碍扰敌之策。郡守放心,家师虽有训,不得泄露师名。然杂族倒行逆施,暴虐无度,人神共愤,我与师弟必助殿下一臂之力,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宁王大笑。站在他身后的白宇直翻白眼,那个仪容卓然,淡定清雅的宁王呢?
自五年前被封王留于北方与杂族周旋,今天最为畅快。宁王令属下准备宴席,笑道:“今天当浮一大白。”
帐下将领沒刘源父子这么多心思,也大多听说了战歌那神出鬼没的一战,今天再听战歌一席论述,纷纷敬佩不已。望着战歌神采飞扬的娇颜,均如野狼之于羊羔般双眼放光。
宁王眼睛一瞄,顿时不喜。战歌犹不自知,听说有宴席,一双大眼睛贼亮。只要有吃的,好吃的,战歌绝不亏待自己。
宁王站起来,拽着战歌说:“离开宴尚有一时,走,我带你出去转转。”
战歌被拽得东倒西歪,回头对全知晓说:“哎哎哎,你回帐等我啊,一会我有事找你。”
宁王一直拽着战歌的胳膊大步流星,战歌踉踉跄跄,走得颇为不畅。她挣开宁王,上下看了一下他,不知他发什么疯。忽见宁王腰悬一剑,顾生爱慕,呃,是爱慕剑呵,战歌心里呵呵。
问道:“殿下腰悬宝剑,可否一观?”宁王挑眉:“乐意之至。”战歌心悠了悠,挑什么眉嘛,美色当前,还要挑逗?
宁王还未及摘下佩剑,战歌已扑上来一把抽出长剑。
宁王:“……”
剑身森然,寒气迫人。
战歌困惑。这分明是一把铁剑,说明这个时代是有铁器的。
沉吟片刻,战歌说:“殿下使弓否?”
宁王再挑眉。他很乐意在美人面前展示他无双箭术。
战歌心再一悠。
宁王转身吩咐身边白宇,“取我弓来。牵两匹马来。”
战歌走近宁王,将剑插入剑鞘,宁王低头,看见战歌一段白皙细腻的脖子正抵自己下巴,鼻子中传来一阵女儿幽香。宁王脑中一阵浑沌。战歌插好剑,一抬头,正好抵在宁王下巴上,宁王一声痛吟,连退几步。战歌也手抚后脑勺,嘴里发出嘶嘶声,无辜地看着宁王。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然后,战歌颇为自觉告罪道:“冒犯殿下,呵呵……”古人这时候该说什么?战歌懵圈了,很为自己古文不太好羞愧,不免脸色飞红。
宁王看着眼前战歌眼神无辜,脸色绯红,忍不住又喉头发紧。
良久。久到战歌低头暗道:“糟了,人家毕竟是王,恼羞成怒了。”听耳边宁音低沉:“无妨。”一支大手抚上战歌后脑勺。战歌吓得又猛抬头,“乓”,悲催的再次撞上宁王下巴。
战歌快哭了。
好在,白宇来了。
宁王伸手取弓,战歌伸手取箭囊。白宇同时两手空空。
战歌把箭抽出来一看,箭头果然是青铜的。
宁王从牵马而来的军士手中拿过缰绳,翻身上马,长臂一伸,将战歌拉上马,坐于身后。自宇很自觉地也翻身上马,手执一柄拴着红绸的青铜小刀,两匹马风驰电掣冲出营赛,在旷野上一左一右分开,白宇手上举着的小刀红绸烈烈。宁王从战歌手上的箭囊里取箭搭弓,箭如飞矢直射红绸。只见箭击穿红绸,夺夺钉于远处的地上,白宇手中的小刀也因箭巨大的冲力应声落地。
战歌目瞪口呆。
目测距离应有200米。战歌知道,古代弓箭一般有效距离在150米以下,有效杀伤力在70米左右。宁王的箭不但在200米外射穿跑动的且被风吹得烈烈飞扬的绸带,还去势不减,仍有余力……
战歌惊骇。这是个什么妖孽
战歌说:“呃,那这不算,呵呵不算。普通军士射中目标多远?”
宁王纳闷为什么不算,闷闷地说“三百尺已很罕见。”三百尺相当于100米。
战歌点头,知道和自己的估算差不多。
战歌拍拍宁王的肩,说道:“回营。”
回到宁王大帐,战歌问宁王:“我观宁王佩剑分明是铁器,而且吹毫寸断,为何箭头是青铜?”
宁王道:“自天朝以来,奢靡成风,尚文不尚武。杂族尚武却无铁矿,再说上古铸铁术早已失传。本王佩剑为本朝太祖所传,先王遗训赐于我。本朝铸铁坊少有,铸铁成本高,耗时长,工艺繁杂,实不便用于军务。”
“呢?”
宁王不解。
“就是制造烟花之物。”士族生活如此奢华,这些光鲜亮丽的东西战歌就不信没有。
“哦,那叫硝药。”
战歌连连点头“对,硝药。”
宁王不解道:“硝药倒是不缺,宁安郡多有硝山。”
战歌大喜。忙问:“在宁王辖下吗?”
宁王点头:“本王辖下有多处。”战歌忙让人唤全知晓前来。
全知晓进帐,战歌拉住全知晓问“炼出铁矿打出数千刀刃要多长时间?”全知晓想了想:“高纯度的不行,没有大型鼓风机。一般的应在半年内。”“如果日夜不停呢?”“三个月。”
宁王盯着战歌拉住全知晓的手。
战歌兴高采烈地说:“那制造呢?”
“这个,如果原料齐全,也就几月。”
“好!”战歌大叫一声。
全知晓一哆嗦。
战歌大笑。
她转而拉住宁王,道:“请问宁王殿下,不知为何要弃宁安郡不守,转而与乞奴人交手?”
宁王看着抓住他袖子的小手,颇为受用。“乞奴部三月前得知大王病危,二王子、三王子欲率部回王帐争王位,本王已与先率部回帐的三王子盟约,如若可拖住二王子二个月,待三王子争得王位,他三年之内不犯宁汉。我如今倾全郡之力,仅拖住二王子一个多月。”
战歌知道这己经很不容易了。
她问:“伤亡如何?”
“十之四五。”
战歌震惊。杂族有五部之众,仅为拖住一部之半,宁王就倾全郡之力,尚伤亡巨大,还丢失了宁安郡县城。
战歌想了想说:“殿下还能拖延几日?”
宁王沉默下来,道:“最多十日。”
战歌道:“好,请宁王再拖十日,然后让开大道,绕道将大军带到我之前的小山村,守住山村。记住,最后一战必做出溃退之势。”
停了一停,战歌道:“宁我乎?”
宁王斩钉截铁道:“信。”
战歌说:“明日将骑兵交予我数百,我要最好的马匹,最好的弓箭,备足二十日粮草,每匹马还需带上一个能做十人饭的甑。”
宁王凝视着战歌说:“我将三百亲卫交予姑娘。”
战歌深吸一口气,忙离坐一揖:“事若不捷,小女子誓以必死。”
宁王忙上前扶起战歌,问:“可否与我详道?如若凶险,不去也罢。”
战歌道:“兵法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明日天黑,我欲带三百骑士往二王子必返之路先行一步。殿下再阻敌十日,二王子见殿下溃退,必判断殿下力竭,又忧已误一月有余,为急返王帐,他会将大军留下,带轻骑星夜回返。战歌带轻骑已先行十日,待二王子与我等相遇时,他必马疲人乏,我等以逸待劳,可寻机杀之。但我等行踪不得泄露。”
宁王盯着她:“非汝不可?”“非我不能。”宁王犹豫,战歌说:“殿下信我。”
宁王长叹,道:“姑娘身涉险地,本王心不忍也。”
战歌笑道:“战歌欲佐殿下,当予我扬名立万之机会。”
宁王思虑再三,点头允予。
战歌长吁一口气,对宁王说:“战歌师弟必勘大用,殿下进村之后,凡他索要物力人力,万望殿下成全。”
宁王欣然答应。
左右来报,道宴席已妥,请他们入席。
席上陪坐的仍是今天在帐中见过的刘源父子及左右将领。嫣儿也梳洗一新,端座席间未座。
宁王让战歌全知晓坐于他左首榻前,嫣儿顿时心内焦燥,只面上不露端倪。
席间,战歌埋首大嚼,毕竟来到异世好多天了,还没吃过一顿饱饭。宁王停箸看着她,吩咐左右把他案上的菜也抬给战歌。
下午战歌一番计谋令左右将领心悦诚服,见将歌举止豁达,更生好感,上来轮番敬酒。战歌本就酒量惊人,以前在俱乐部也与众人随便惯了,丝毫没有认为自己是女人的自觉,兼之这古代的酒度数偏低,遂来者不拒,尽数饮下。
宁王见战歌一双眼睛顾盼生辉,樱唇噙笑,艳若桃李。深恨他人在座观去,眸子幽深,神色莫名。
嫣儿见宁王面有不豫之色,想宁王必不喜战歌无女子之端庄,心内暗喜。
刘源父子对视一下,心有计较。刘源早就有意将她许配给高门士族,奈何士族不与寒门通婚,只得作罢。如今借献资于宁王,又蒙宁王亲授郡守之职,热盼嫣儿能博宁王欢心,嫁入豪门,以旺家族。
刘源对宁王一揖,道:“下官久慕宁王威名,蒙殿下不弃,得以举族追随,今小女更蒙殿下所救,亲带小女回营。小女知殿下怜惜之情,愿从此追随宁王左右。容小女抚琴一曲,以解殿下之忧。”
战歌笑吟吟看着宁王。呵呵,这是提醒宁王,刘家己献全族之资,今天宁王又与嫣儿共骑一骑,宁王从此就是嫣儿的啦,哦不,嫣儿就是宁王的啦。
嫣儿站起来盈盈一拜,说:“嫣儿谢宁王亲驰营救,愿抚琴一曲,以报君恩。”
宁王眉头微颦,朗声道:“小姐实为战歌姑娘所救,本王不敢贪功。今本王得战歌姑娘扶佐,吾心大慰。刘小姐锦上添花,若能抚琴一曲,更添美意。”
得,这嫣儿抚琴,沦为贺战歌效力帐前之喜了。
战歌呕得慌。宁王颇为不厚道,人家家产也献了,如今姑娘也要献啦,你顺便笑纳有何不可?干嘛祸水东移涅。
嫣儿脸色苍白,只得命人将琴取来,哀怨地看向宁王,滢滢若涕。
琴声响起,嫣儿十指翻飞,曲声流淌,如泣如诉。
一曲终了,战歌抚掌,长赞一声:“好曲,真乃绕梁三日,姑娘好琴技!”
宁王含笑不语。
刘克望战歌说道:“让姑娘见笑了。舍妹安于深闺,只习得女子些许小技。姑娘师承高人,定也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否让我等开开眼界?”刘克言谈暗讽战歌不守闺训,只会舞枪弄剑,今番言语相激,许能让宁王见其粗鄙而不喜。
战歌实在不耐刘氏一家纠缠不清,加之饮酒颇多,心里豪气顿生。
她将酒樽一放,豪声道:“战歌惭愧,生为女子,却偏不爱红装爱武装,今献词一首,转赠宁王。”
左右飞快将笔墨纸砚送上。宁王走下几来,亲为她砚墨。战歌醉心古代战争,对一代伟人的雄才伟略那叫一个崇拜,早就习得一手好狂草。她提气悬腕,几行大字一蹴而就。
西风烈,
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马蹄声碎,玉笛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她改了两个字,将喇叭改成玉笛,实在不知这年头有无喇叭啊。
宁王将墨迹淋漓的纸提在手中,脸上的血一下褪尽,心中惊涛骇浪。过去所有不甘所有失落从他心中呼啸而过,眼前战歌短短时间,竟能看出他心底千古的苍凉和万丈豪情。一时间激得他怔在当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惊怒交加,深知他们和战歌相比,犹如萤火之于烈阳。
一阵风吹过,宁王手中的纸唰唰哔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