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自那日快马加鞭离开应平,不到三天便到了瑶山脚下。
多日来的路途劳累,虽然十七心中迫不及待想要飞奔上山,无奈力不从心,只好暂时在山下一家酒馆暂时歇下。要了一盘山椒茄子,一盘醋泡花生和一壶钰璇醉。慢慢地就着两个小菜饮了半壶,就见一个披金戴银,身穿艳粉缀金短锦衣,下着黑纱盘蟒裙的驼背矮胖的跛脚妇女走进来,两颊粗横的肉向下坠着,嘴唇点了厚厚的胭脂,她转身坐在十七前方的空桌上,身后还挂着一条乌黑发亮的又长又粗的大辫子,辫子底下用一根金丝锦缎绑住,一坐下,辫子长到快要拖到脚跟。
满店的宾客的目光都被此人吸引,小二一时也愣住只顾上下打量,忘记了招呼。而那驼背女人也并不生气,目不斜视,任人打量,仿佛早已习惯了一般。
十七心下纳闷,怎么西秋贵族一向低调,多数连西秋都城都不出,这瑶山脚下的小酒馆竟能见到如此招摇的西秋贵族。
看那驼背女人的装束就知,虽然品味差了点,但掩不住她还是西秋贵族的事实,否则也用不起黑蟒纱来做一件裙子。
十七多年前曾与西秋贵族野利元戎交过手,他们的装束只见一眼便很难忘却,大胆的用色,大量的金银装饰,尤其是西秋国特产的珍贵黑莽纱是西秋贵族必着之物,只不过那野利元戎的穿衣品味要比眼前这位高明的多。
十七一边纳闷,一边嘴里嚼着花生,时不时的再饮几杯钰璇醉。那驼背西秋贵族要了一只瑶山烧鸡,一盅豆腐雪花秋鱼丸,一盆清炖羊肉,一碟凉拌酱牛肉,一盘酱肘子,又加了几碟卤蛋卤鸡爪之类的小菜,满满摆了一桌子。那女人慢腾腾的,优哉游哉的吃起来。看着那人,十七心中想,今日真是开了眼界,也算是奇遇,以后回阁里也能当趣闻讲给他们听了。
想毕,十七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一抹嘴起身走了。
凭着记忆,十七找到了上次窦府侍从带他走的路。
十七一刻不想再耽搁,沿着那条青石板铺成的一人宽的小路往上疾步走去。石板间隙间的杂草已经脱去了生机,很多都已变黄,小路周围上次郁郁葱葱的高低树木也有的换了黄衣,有的着了红发,待愈往上走,不变的是高山之寒。
十七正低头走着,迎面下来了一双脚,十七抬头一看,惊了一跳。迎面从石板路走下来的那个人就是方才在山下酒馆看见的那位驼背跛脚身着奇装异服的西秋贵族妇女!不同的是,那女人在身外加披了一件油亮的黑狐披风。
那女人看到十七,面无表情,也没有一丝要停下脚步的意思,十七迫不得已只好使劲往路边侧了身,还得略略施展些轻功免得自己一失足从路边的峭崖上坠下去。那女人走过,留下一阵浓浓的异香。十七诧异极了,方才离开酒馆时那西秋妇女还慢慢悠悠的吃着一桌子肉,怎得现在她的脚步倒比十七快了这么多?难道还有另外一条更近的山路?这西秋贵族难道也是去找窦江宁求药的吗?
诧异归诧异,十七并没有停住上山的脚步。行了两个钟头,一路上都闻着那女人留下的十七从未闻过的经久难消的香,直到宁公子府门前。扣了门,出来应门的是容笙。容笙看到是郝大侠来了,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又往后看了看,见并没有别人,眼中的欣喜又瞬间消逝了。见了礼,跑回去通报,窦江宁正捧着一本药典看得忘我。
“公子,郝大侠来了。”容笙不疾不徐稳稳报道。
“快请。”窦江宁抬起头,坐直了身子,“再给郝大侠备一份棉衣。还有再备一件女子穿的棉衣,一并送了去。”
“公子,门外郝大侠是一个人来的。”
“噢?那就只备一份吧”窦江宁眼底迅速闪过一丝失望,不过也是预料之中的事,窦江宁也没有再多想。
容笙呈了棉衣请十七进来。十七见这次又是如此细致地为自己准备棉衣,自己风风火火地跑来,虽然已经来过一次,但却仍旧忘了高山之寒难耐,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跟容笙道了声多谢就跟着容笙穿过前院和竹林,过了桥到了窦江宁的会客寝室,空气中飘淡淡的香气。
“宁公子,扶乔我已经救出来了。”未等窦江宁开口,十七便先说道。“只是有一事若我弄不清楚,这万姑娘我是不能带来的。”
“大侠请先坐。”十七也不客气,就在窦江宁的冰榻对面的竹椅上坐下,继续说道:“我想知道宁公子到底要我从绯凌帮抢了万姑娘来是要对万姑娘做什么?万姑娘是我救命恩人的女儿,在绯凌帮受了十多年的非人虐待,我不想她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大侠这话怎么说的,我们公子府上下没有一个存歹心恶意的人,怎么大侠就将我们公子府比作虎穴了?”小米儿正巧进来为十七上茶,听到这句话当下便生气起来,忍耐不住厉声回了十七一句。
窦江宁抬眼看了她一眼,小米儿瞬间意识到自己多言了,放下茶忙退了出去。
“小米儿年龄小,还请大侠不要怪她。我要大侠去救万姑娘,皆是因听说万姑娘在绯凌帮成日受虐打,于心不忍。还有一层是我有些旧事想要求问于她,我这里的人没人能有像大侠般那样高强的武功去绯凌帮做虎口拔牙的事,正巧郝大侠来我这里求药,所以我就顺水推舟请郝大侠救了她出来。”
窦江宁见十七只以救命之恩做托辞,也没有拆穿他,只替小米儿致了歉,又说了一番让郝十七将信将疑的理由。
十七心中当然不信,在他的意识里,窦江宁就是一个阴狠毒辣之人,窦江宁说他因于心不忍才让他去救万扶乔,这话十七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但窦江宁说有旧事想要求问于万姑娘,这个理由还可小信半分。“还请宁公子告知,是何旧事?”十七又追问道。
窦江宁又垂下眼,像是稍稍想了想,“也好。这旧事便是十二年前肃恪候与恒国公两家间的惨案。我相信,恒国公一家惨死并不是肃恪候造成的,我想要的是十二年前的真相。所以,需要找万姑娘问一问。”郝十七眼皮一跳,摸不清这窦江宁到底是什么人。
“郝大侠若是不放心,我求问万姑娘时郝大侠也可在旁,等我问完,介时郝大侠若是愿意照顾万姑娘,那么就将万姑娘与檀月毒的解药一同带回青云阁也未尝不可。”
郝十七正准备发问,又听窦江宁说道:“只是,此次你去绯凌帮抢人,你们和绯凌帮的梁子算是结得更结实了,青云阁对于万姑娘来说倒不如我这瑶山隐秘居所更安全。不过,到时总还是会听郝大侠和万姑娘的意思。”
郝十七暗暗思忖,觉得窦江宁说的有理,再者,十七心底对十二年前的那桩惨案也是疑多于信,十七心中又惦记万扶乔,又惦记大师兄金禾,又听窦江宁向他保证他能够陪着万扶乔,心里稍稍安了些,时间紧迫,也不再多问。“既是这样,就请宁公子再等上几天吧。告辞。”十七拱了拱手,起身就走了。
“郝大侠请留步。”十七已经过了小桥,听到有人叫他,停下来转身,原来是容笙追来了。
“郝大侠,这是公子给您的药,涂在伤处,一日早晚各一次,不出三日便尽可痊愈了。”
十七心里暗惊道:自己肩上的伤原已无甚大碍,只是连续骑马赶了几天路,伤口又有些开裂了,但在厚重的衣服下显出的也只是微微的僵硬,这宁公子的眼力,真是不可小觑。十七的目光越过容笙,远远的仿佛对上了一双深邃神秘的眸子,十七对着那眸子道了声多谢,接过药大踏步的急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