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尊_天蚕土豆_歪小说 > 玄幻小说 > 告白长信 >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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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教室后班里同学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两个值日生还在擦玻璃,陈期收拾好书包回家,鬼使神差的绕远路走向了另一侧的楼梯。

    要先经过四班、三班、二班、一班才能走到的遥远的楼梯。

    经过四班的时候,最后一抹夕阳从窗户伸进来,刚好打在她的脚下,被这抹阳光缠住的脚踝忽然有些不想走,陈期顺势放满了速度,眼神也飘忽着向四班的窗户飞去。

    还好有这抹善解人意的夕阳。

    安辰在班里时陈期从来不会看向这间教室,有些时候为了避免撞见还会特意绕路,实在绕不过去也能一脸菩萨样目不斜视的走过去,说不清楚这样的躲避到底是因为尴尬还是因为在意。

    然而每当四班锁了门,她又总想往四班的方向看,两只脚好像不听使唤,眼睛也总是看向不该看的地方。

    其实期中考试的时候陆虎来找过她一次,陆虎想帮她和安辰和好,安辰却气哄哄的说不要他管,他来找陈期说理,问她,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是因为他和许莉莉上台演出,你生气了?”

    陈期震惊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那是因为因为你去看他演出没见到你姥爷最后一面?”陆虎小声的,有些犹豫的问她。

    陈期笑的很无奈,安辰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摇摇头,也让陆虎不要管,气的陆虎仰天长叹:“行行行,你们俩都是祖宗,他是我祖宗,你是祖宗的祖宗,有本事你俩这辈子都不说话,我真是吃饱了撑得。”

    陈期趴在栏杆上看向面前的枯树,想起陆虎满头黑线的样子,觉得很好笑。

    估计快被自己和安辰气死了吧。

    正在发呆,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试探的喊:“陈期?”

    陈期回过头,看见了好久不见的冀文涛。

    冀文涛长高了很多,因为身高的增长好像变得更瘦了,也更白了,陈期眯着眼睛看着他,忽然发现自己记忆中冀文涛的样子也在逐渐变得模糊,自己印象中的冀文涛,还只是一个乖巧沉静的听妈妈话的小男孩。

    永远愣愣的、话少、不合群、还长不高。

    结果歪了歪头,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却是:“你一点都没变,还跟小时候一样。”

    “是吗。”冀文涛摸了摸头发,拘谨的笑着,神情还像是在徐小那样,永远平淡随意,好像一点欲望都没有的样子。

    “是。”陈期点点头,笃定的看着他,“虽然长得不太一样了,但是我觉得没变。”

    和老朋友说话是件很轻松的事情,他和你现在的生活无关,你不用去给他解释一些详细的细节,然而因为是曾经的朋友,他总能很快适应你的叙述方式,声音和语速,省却了相互磨合的过程。

    “你怎么这么晚还不走,做值日吗?”

    “不是,学校艺术节选舞蹈演员,我去舞蹈教室了。”

    “对啊我记得,你小时候上过电视台的对吧。”

    陈期震惊的看着他,她并没有和很多人宣传过这件事情:“你怎么知道?”

    “忘了,可能是安辰说过吧,或者是陆虎,咱俩还是同桌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已经开始变声了,可冀文涛的声音听起来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奶声奶气的,永远长不大,但因为速度的放慢总是让人觉得温柔,像是每句话都打在了棉花糖里。

    “小时候很多人知道的。”冀文涛客套了一下,转而真心的笑了,“真厉害。”

    陈期佯装生气的看着他:“哦,可你之前从来没夸过我。”

    半晌,她扭过头看着涌向校门的人群,点了点头,有些自嘲的笑了:“不过,我那时候也觉得我挺厉害的,什么都会。”

    “可那都是小时候了,我现在什么都不会。”

    她低下头,敲着栏杆打出一段节奏:“不对,可能我小时候就什么都不会,只是长大了才发现而已。”

    说完这一连串绕口令一样的话,陈期都被自己逗笑了。

    那些之前难以启齿的自我揭露、真实评定,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敞露的想法,如今也能在一个并不特殊的场合随口讲出来了,就像是在讨论考试考了多少分一样平常,原来当初天大的事情,随着时间的冲刷,都会变成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冀文涛没有看她,问:“你刚刚跳舞没选上,是吗。”

    “嗯。”

    “没事啊,至少你成绩好,还有去参加活动的机会,你看我,周测考的太烂了,刚被英语老师从办公室放回来,结果回到班值日生已经把黑板擦了,作业都没来得及记。”

    陈期想了想,认可的拍了拍他的肩:“嗯,那你是比我惨。”

    夕阳西落,他们也不着急回家,就懒懒的靠在栏杆上聊着彼此的成绩,学校里的八卦,说到最近语文考试的变态作文时,陈期一拍脑袋,忽然坏笑着说。

    “我想起来了,你的梦想是当个考古学家,每天背着小铲子满世界挖土,拿个小刷子到处找文物,二年级作文课你写过的,我还记得题目叫《我的梦想》。”

    “当时老师还念了你的作文,其他男生写的都是什么科学家啊、飞行员啊、警察啊,就你的最特殊,我记得特别清楚。”

    冀文涛慢慢的点着头。

    “所以你之前没事就蹲在桌子下面看地板,还拿铅笔扎橡皮。”

    “我有吗。”

    “当然有。”

    他俩对峙着看着彼此,忽然莫名其妙的笑起来,记忆这个东西真的很玄妙,冀文涛的记忆中有陈期已经忘记的碎片,而陈期的记忆中,也保留着冀文涛曾经的样子。

    陈期看着他的侧脸,想起曾经体育课上他无措又尴尬的神情,慢慢的松了一口气。

    冀文涛就是天边的一朵散云,他从不强求什么事情,也不会刻意把什么事情放在心上,他的脸上很少会有大的情绪波动,开心和难过也总是淡淡的,丝毫没有感染力。

    曾经自己还很同情他,觉得他不合群又呆板,陆虎都和他合不来,肯定会受到孤立,日子一定过得很艰难,但现在看来,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些。

    文韬武略天下第一这个霸气的名字,却给了一个想要归隐竹林的隐士。

    刚刚自己说没有选上时,他也只是淡淡的说,能参加已经很好了,不会像安辰一样乐观的告诉自己以后还有机会,告诉自己一定能行。

    如果是安辰陈期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他的样子。

    他一定会一蹦三尺高,执拗的给自己加油鼓劲,打了鸡血一样说千万不能放弃,就像热血漫画里的男主角。

    无论遇到怎样强大的对手,龙马都能打的他满地找牙;无论是怎么样复杂的案件,柯南都能骄傲的喊出“真相只有一个”。

    坚持不放弃一直朝着梦想狂奔似乎是所有发光角色的特性,他们打不倒,他们早晚能胜利,安辰身上就有这样的特性,所以他永远是会发光的人。

    可是陈期已经开始怀疑这种热血的真实性,她慢慢发现,比起加油,她更喜欢朋友陪着自己一起泄气,和自己说,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不是握着自己的手告诉自己下次一定能成功。

    有时候期待往往会变成压力,信任并不是件好事。

    陈期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听到冀文涛说。

    “不过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什么?”

    “我说你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陈期看了看自己,问他:“哪不一样。”

    冀文涛无声的笑着,突然转移话题:“陈期,你想不想考徐高。”

    一谈到学习,气氛忽然冷却下来,陈期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立刻回答。

    徐小、徐中、徐高,好像一条固定的升学链条,所有的老师家长都把这条路悬挂在学生们的脑门上,随时都要拿出来念一念。

    上徐高意味着大学,或者说是意味着好大学,好大学意味着好工作,好工作意味着好收入、好房子、好生活。

    可是什么是好生活,每个人心中对好的的定义,都是一样的吗。

    她叹了口气:“想啊。”

    放屁啊,谁不想,不然干嘛每天乖乖的写作业,徐中作业那么多,一天五六套卷子哪是人写的。陈期自嘲的笑了笑,忽然听到冀文涛说:“可是我不想。”

    冀文涛的语气甚至是欢快的,陈期愣了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优秀的孩子都是从小被捧着长大的,他们站得越高自尊心就越强,也就比其他人更害怕丢脸,每次考完试前后桌的女生问完自己的答案,总会吹捧自己,说自己一定能考上徐高,同时真心实意的说——我想都不用想了,班主任都说了,我这个成绩能上徐高,猪都能上树。

    但其实陈期知道,这些感叹猪不会上树的女孩子,只是担心自己夸下海口后的失望,与其以后被嘲笑,倒不如现在先给自己一个台阶,人们都喜欢看凡人修仙的传奇故事,提前声明自己是个凡人,才有修仙的资格。

    而如果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是神仙,反而会有贬为凡人的风险。

    所以每个人都说自己考不上徐高,甚至有人说自己不想考徐高。

    然而真实是,她们当然希望猪能上树,她们巴不得全世界的猪都是猪猪侠,她们乐意给每只猪买棒棒糖——只要她们能考上徐高。

    但这些话,她们永远都不会说。

    可是陈期看着冀文涛的样子,知道他并不是这样的人。

    陈期慢慢发现,自己开始学会揣测和琢磨人心,小时候总是搞不清楚的藏在表象下的本质,都在慢慢浮上水面,失去了当初的神秘。

    整个世界都开始变得透彻,她不再是被世界蒙在鼓里的小孩子。

    “那你想去二中?桦实?还是五中?”

    “我想去桦实。”

    陈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慢慢说,干嘛要去桦实,你不知道大家都说桦实是林城有名的青年监狱吗。”

    冀文涛淡淡的微笑着,看起来却是一副笃定的样子:“因为二中离我家太近了。”

    “你不想回家吗。”

    “不想。”

    和同龄人相比,陈期能算是真正的善解人意,她不再提问,赞同地说:“那好,加油。”

    “那你呢,你为什么想去徐高。”

    又绕回了刚刚那个话题,陈期有些头疼的看着他。

    “因为因为我考得上”她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有些欠揍的说:“不去白不去。”

    可这好像并不是冀文涛想听到的答案。

    天要黑了,他们终于打算回家,楼道没有开灯光线很弱,陈期抓着扶手在冀文涛身后蹭着走,突然听到他问。

    “你还想不想当《快乐大本营》的主持人。”

    楼道将他的声音放大,听起来有种莫名的质问感:“就是当时你的作文,写自己想当主持人,老师问你想要主持什么节目,你说你想主持《快乐大本营》。”冀文涛手忙脚乱的解释着,生怕她忘了一样。

    “怎么可能能当上,我姐和我说过,那是很难的。”

    “不,不是。”冀文涛死咬着这个问题不放,“我没有问你能不能当上,我只是在问你想不想。”

    陈期心里有些乱,她好像明白冀文涛的意思,但是没有说破:“就算我想我也当不上的。”

    冀文涛点点头,摇摇头,他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终究没有开口。

    背对背分开很久后,陈期才慢慢回过头去,冀文涛背着沉重的书包,整个人被压成小小的一团,最后一点阳光撒在他身上,和阴影拉扯不清糅合成一团,远远看去,仿佛他回到了七八岁的小时候。

    冀文涛写过的作文很多,除了“历史学家”,陈期还记得很多东西。“历史学家”成为范文被老师当众朗诵后,这个愣愣的小男孩似乎被打了鸡血,开始疯狂迷恋起写作文,在那个同他一样沉默的世界里,他用自己仅有的词汇建造起了能够倾诉的专属树洞。

    他想当考古学家。

    他最喜欢的菜是莴苣,最讨厌的菜是胡萝卜。

    他曾经养过一只小乌龟和两条小金鱼。

    这些文字换回一个个高分,换回老师的朗诵同学们的倾听,成了当年那个小男孩艰难的学习中,灿烂的吓人的奇迹。

    灿烂的、炸裂的、如烟花般短暂的点亮过他的眼睛,然后陨灭了。

    那是很久之后的作文课,题目是《我的卧室》,冀文涛的卧室安装了两个摄像头,一个在房间门外,一个在房间门里,冀文涛写了很多很多,琢磨了整整两节课才送到办公室,然后因为跑题拿到了一个并不怎么光彩的成绩,评语是——你妈妈是为了你好。

    陈期拉着书包袋子一直盯着远处的背影,直到那个小小黑影转进另一条路,才慢慢转过头来,十三四岁的孩子们,每个人都捧着一大团难过,它们像是永远沉重的书包一样趴在他们的后背上,而他们,还有漫长的一段路要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