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空气却似乎静止了下来,四下里落针可闻。若是暗中当真有人,只怕此刻连呼吸也停止了。
过了少顷,李四方道:“既如此,你怎敢再次马踏江湖?”
云落宇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有所为有所不为。行我所思,在下何惧之有?”
张三叹道:“你果然还是七年前的那个你,江湖的男儿江湖的侠。在下斗胆问上一句,不知鼎鼎大名的云大侠可曾有于心有愧之时?”
云落宇变了颜色,缓缓道:“她,她还好吗?”
张三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李四道:“小姐还好,只是公子爷的不辞而别确实伤人。你还是以前的你,她却已不再是当年的她了。”
云落宇沉默了半晌,喃喃道:“所以你们想把我带回去,所以她并没有你说的好。”
“嘿嘿”张三突然怪笑了两声,却已来到云落宇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掴了下去,李四待要阻止已来不及。紧随着就是一通咆哮式的话语:“你这负心人,养不熟的白眼狼。七年了,七年来小姐不曾有过片刻的欢愉,因为什么你比谁都清楚。可她何时有过一句怨言?你呢,是否为她想过?”
云落宇也不躲闪,受了一耳光,道:“当初皇命难违。”
是啊,当初皇命难违。他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当初。
“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姜玉阳负手而立,俯视着这座屹立了千年的城池,那般气度正是一位王者在视察自己的领土。似是若有所思,忽而侧过脸庞,向身边的白衣人问道:“不知云师弟自诩哪一类?”
白衣人斜倚在朱红色的大窗前,抬头看了看隐没在灰雾中的那轮残月,又俯身朝着姜玉阳目光曾留驻过的地方一一望去,不答反问:“你看见了什么?”
姜玉阳一袭紫衣,雍容华贵。白衣人手里兀自握了个酒葫芦,放达不羁的样子形成了二人之间鲜明的对比。
“你以为我看见的,与你眼里的不一样对吗?”良久良久,姜玉阳对月沉沉一叹。
白衣人道:“我看到的是富贵安乐,皇极城街市如昼流光溢彩,这一太平之相真可谓之地上天宫。”
姜玉阳苦笑道:“云师弟这话,莫不是有心折辱哥哥?”
白衣人也笑道:“某人贵为姜国的王,在下区区一小老百姓,岂敢岂敢?”
远方的天地早已被夜幕笼罩,皇极城却仍华灯璀璨川流不息,一静一动之间,帝都的繁华凸显得淋漓尽致。
姜玉阳道:“云师弟却原来还在怪罪为兄,为兄却还是那句话。”
“小人、君子、大丈夫,谁又说得清呢?谋身、谋国、谋天下,又有何高下之分? ”白衣人怔怔地看着他,颇有些探寻意味。
姜玉阳道:“安乐背后藏着忧患,尊荣之下是贫贱,这世上有很多受苦难的人。”
姜玉阳又道:“天下不治,王又为之奈何?”
白衣人轻轻握着葫芦,对月而饮,一时之间思绪万千。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喃喃道:“天下人皆知老头是大德大才之人,你却弃之不用,亦也怕他功高震主吗?”
“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姜玉阳话音斗转,语气变得锋锐了起来,“我虽为君,谋的却是天下事。”
白衣人一咤,此刻姜玉阳王者风范尽显,竟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他也感到了几许想要退避的压迫。
姜玉阳道:“天下不治,在于人心不治。人心不治,在于欲念横溢。欲治天下,首治人心;欲治人心,首治乱象。”
白衣人一瞬之间仿佛明白了什么,突然道:“所以八极门只是开始?”
姜玉阳哈哈大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八极门自诩名门大派便目无王法,俨然成了一方之主,作威作福已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要你领军平乱,有何不可?”
白衣人一脸怒容,却转而笑道:“也罢也罢。只此一次!只此一次!”
“云师弟,我知道王命对你并无意义,你此番扫灭八极门也只是为了保住老头子的性命。我这手段委实卑劣了点。”
“可你的目的远还没有达到,不是吗?”
姜玉阳道:“圣师之名,天下传诵。我欲请老头子挂帅,助我统一姜国,大兴天下,建立一个太平盛世。”
白衣人道:“姜国早已一统,你这是要覆灭整个武林,这是一场屠戮。老头便是赔了性命,也断然不会答应的。”
“可老头子做不了的事,你可以!”姜玉阳斩钉截铁,目光灼灼地盯着白衣人。
白衣人双目炯炯有神,对视姜玉阳毫不退让。
俄顷,姜玉阳移开了视线,话语也变得低沉了起来:“你云落宇,做过最亏心的就是这件事对吗?与老头子师徒一场,为的是孝。与龙阳朋友一场,为的是义。孝义虽两全,阻不了你的愧疚。”
云落宇转而气定神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姜玉阳看他这般样子,心下颓颓一叹,道:“你不明白我,到底你还是个江湖中人。”
云落宇道:“你以为老头懂你,事实上老头心有慈悲,是个仁人。你以为我懂你,我却只是个山野小民。”
姜玉阳道:“我的一番作为,在你心底觉得是为追求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所以你不屑一顾。”
“天下不治,若是我等只为治乱而治乱,只以强力统一天下。 纵使成功,天下非但不治,只会更乱。”恍惚之间,云落宇像换了个人似的,一改颓然。
姜玉阳骤闻此言,如同抓住了什么,眼神倏地一亮,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老头和你,可抑风浪。还请云师弟助我!”
等了半晌,却迟迟等不来回应,姜玉阳不免感到焦急,云落宇现在是他千古大计中最为重要的一环。待他颇有些不耐时,才发现云落宇自顾自喝着酒,好像从来不曾开口,一如既往的慵懒。
姜玉阳这才感到自己今夜早已失了气度,自嘲道:“让云师弟见笑了,为兄甚是惭愧。”
云落宇起身,道:“要我做的,我已做了,你也依约放了老头。我想,我该走了。”
姜玉阳皱眉道:“武林中人,素来不与庙堂打交道,今时今日,你已天下皆敌。你又打算去往何方?”
云落宇不疾不徐,笑道:“我往哪去,你不是都安排好了吗?事到如今,只怕是个傻子都知道皇极城于我是唯一的安身处了。”
姜玉阳轻松了下来,调侃道:“那你说走?”
云落宇道:“这世间,有两样东西,是专门属于男人的。这二者都辜负不得,前者叫做美人,后者叫做美酒。美人是属于私人的,都被藏了起来,寻常不得见。美酒却是可以拿出来分享的,多数人还是懂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个理的。此间只你我,太过无趣,我自然要走。”
姜玉阳接着他的话茬道:“别的暂且不论,皇极城中美酒却是应有尽有,可任云师弟喝到百年归老。只是那美人,云师弟想来是无福消受了。”
云落宇顿了顿脚步,转头看向姜玉阳,一脸的不明所以。
“皇兄已应允了你我的婚事,此刻早已昭告天下,师哥,你是我的人了!”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似清泉、似小溪潺潺,不含人世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