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牧，你这小子又不去上课，躲在房顶做什么？快给老娘下来！”

    约莫十七岁的少年正躺在一座残破庙宇的房顶上，看上去懒洋洋的，眼神的深处潜藏着些许的混沌。

    嘴里叼着一根杂草，手里正拿着一本破烂不堪的竹简，另一只手摆动着，似乎在空中画着什么。

    在微微抬起头，瞄了一眼楼下的妇人。

    “怎们还在？”

    神色中多是不耐烦，随后摇了摇头，起身打算离开。

    “就不能让我清静清静，躲到这里都被发现了，看来需要再换个地方。”

    禾母看着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心中是又惊又气，这种供奉神庙的地方她是很少来的，由于身子虚，在这种地方很容易被惊到。

    “你每天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能老老实实去考个功名，整天玩物丧志，那些东西能养活了你自己吗？！”

    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跟他老爹一样，死要面子活受罪，这才孤身前来劝他回去上课。

    只不过这些话仿佛踩到禾牧的尾巴，他现在最排斥的就是别人说他的修炼是无用之物，这是他感觉与自己关系最密切的东西。

    冷冷地哼了一声，根本不去理会站在下面的母亲，直接把她当做不存在。

    洛村的村民对禾家的这个倒霉儿子可以算是妇孺皆知，每每谈及，都会无奈的摇摇头。

    从半年前开始，他便性情大变，仿若变了一个人。

    全无曾经热情和善的性格，转个变得任性妄为，甚至有些目中无人，十分惹人生厌。

    可无论他变成什么样，禾家一家老小还是没有改变对他的态度，至于心中如何所想，怕不是只有他们本人知道了。

    “牧儿乖，跟娘亲的话，快下来，我们去学塾，明年你就可以去都城考取功名了。”

    咻的一声，一道黑影从庙宇旁的杂草丛中闪过，惊得她一阵尖叫。

    禾牧掂量着手里的破碎瓦片，看到对方依旧打算喋喋不休，看了看母亲依旧不打算离开，翻身坐起，纵身一跃，跳下房顶。

    随之传来的一声沉闷的落地声，令人不禁怀疑是不是摔断骨头。

    又传来一声尖叫，禾母顾不得心中的恐惧，寻着铃铛声，向着茅草丛中冲去。

    几个闻声而来的家仆这才姗姗来迟，各个满头大汗，就要跪伏在夫人身前，各个紧张兮兮，脑袋都快插到地缝里。

    禾母抬手制止众人，现在重中之重是尽快找到那个倒霉孩子。

    都在心中默默感谢上天，若是今天夫人出现什么意外，不然他们的脑袋怕是要分家。

    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整天板着脸的老爷，身体都是一颤，头埋的更低了。

    “快去里面找牧儿，都快去。”

    八个家仆齐声答是，但只有五个人跑进茅草丛中，剩下的三人站在她的身边没有行动。

    “快去啊！站来这里发什么楞？！”

    其中一个最近的家仆深深地弯下腰，不敢直视禾母。

    “妇人，寻找少爷固然重要，但您的安危我们也不得不保证，还请您谅解。”

    身着华丽服饰的妇人看着那还在摇晃的荒草，似乎没有听到家谱的话，只是呆呆的看着那片还未停止摇摆的茅草，自言自语着。

    “难道我这么做错了吗？”

    离开寺庙的禾牧漫无目的的行走，他不知到底要去哪里，尤其是最近他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里，看着那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他的内心越发浮躁，有种想要打破这种宁静的冲动。

    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入眼所见是无边无际的青翠草地，头顶上就是碧蓝的天空，璀璨的阳光洒在地面上，带来阵阵暖意。

    这是洛村最高的地方，大家都称它为西坡。

    站在这里，就可以将整座村落尽收眼底，那些房舍如同小泥塑，村人仿若玩偶一般，在那小小的一方忙忙碌碌。

    一种怪异的心绪涌上脑海，视线不断向上升腾，他的眼中仿佛看到整片陆地，万事万物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到后来甚至让人难以理解其是否真的存在。

    身躯在不断向上飞升，周围的空间变成无变得漆黑，看不到一丝光明，直到一声惊心动魄的爆炸，随后无数的明星渐渐产生，点缀在这片漆黑的天幕之上，不时闪动一下，美得令人窒息。

    垂首搜寻，曾经的那颗星球，早已不见踪迹，在寻找那些闪耀的繁星，却发现它们开始不断塌缩。

    五彩斑斓的恒星变得如同尘沙般大小，庞大的星系不断旋转，吸收那些已然看不见的群星，片刻之后化作一个个漆黑的小点。

    只觉身体在颤抖，黑暗成为一切的主旋律，仿佛一切都归于虚无。

    没来由的禾牧感觉到无边的恐惧，胡乱的撕扯着周围，某种奇异的触感从手上传来，将他从那种遐想中拽回现实。

    “这是什么？”

    无数片段的信息在他的脑海中沉沉浮浮，那是从来未曾有过的知识，又或者它们一直都在他的脑海里。

    “这是什么？禾牧，你觉得装傻充愣能掩盖龌龊的行为？！”

    泉水般冰冷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里，让他从那种玄而又玄的感觉中恢复如常。

    禾牧看着眼前的自己的状态，右手放在某些不该放的地方，下意识的又捏了捏。

    啪的一声耳光从脸上传来，火辣辣的感觉让他的脸颊臊红。

    “还不放开！”

    那是一个样貌平平的少女，属于那种掉到人堆里都根本找不到的类型，年龄怕是与禾牧相差无几，身高比他低了半头，一条马尾辫长长的垂向身后。

    此刻的莫芸双脸童话，显然是被气的，她好心上前询问，就被这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占了便宜，好在周围没人，不然被村子里的那些人看到，不知道又要被怎么嚼舌根。

    “抱歉，抱歉。”

    禾牧赶忙放开手，向后退出七八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猛然间意识到现在的学塾应该还在上课，为何莫芸站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

    莫芸点点头，找了一块布满灰尘的石头，也不嫌脏便一屁股坐了上去。

    “就是那个难不成，我也逃课了，有些事情想要想清楚。”

    禾牧点点头，就像他心中的疑问这些日子越来越大，内心那种对于修行的向往越发强烈。

    “我可跟你这个富家子弟不一样，我家可没有几百亩良田，只有那几方下品田，我们要给自己的生活努力。”

    看着少女那有些发酸的声音，少年的心中升起几分优越感，可随后便被空虚替代。

    “那你打算怎么做？”

    禾牧自然是知道的，洛村的孩子们都会在十八岁那年参加成人礼，然后决定剩下人生的方向。

    少女大多是选择一户人家婚嫁，从此过上相夫教子的生活，平凡而没有波澜。

    少年则是独置家业，另成一户，开始养家糊口的日子，耕田种地，牧羊放牛，将时光燃烧在柴米油盐之上。

    而这里面的富庶人家选择便多些，女子寻着门当户对的大家，男子则是继承家业的继承家业，或是化作强强联合的筹码。

    不过后者都是在稍大些的城镇才会发生，洛村这样的小地方依旧是以前者为主。

    说道以后会如何，莫芸原本还在气恼的神情渐渐变得落寞。

    “武尚。”

    短短两个字就让禾牧明白。

    这个武尚是洛村里有名的无赖，每天为祸乡里，也算是臭名昭著的混混，每日游手好闲，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喝酒的路上。

    如今已经成家六次，每个嫁到武家的女子都免不了被酒后暴打，而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趋之若鹜。

    只因武尚家中只有他一人，膝下无子，倘若出现这样的状况，女子的娘家便可以获得武家的一方上品田，这便是洛村的村规。

    确保村中的男女婚配，使洛村的人口可以源源不绝的传承下去。

    而今，武尚手里还留有两方田地，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再赔上一次，只有一方田地的武尚便没有机会婚娶她人。

    禾牧看着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庞，心中同情，起身走到身前，因为害怕吓到对方，在距离两米的位置停了下来。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少女看着这个在村民中风评不佳的少年，身上的锦绣长袍上插着几根茅草，硬生生把几百两银子的衣服穿出乞丐的味道。

    莫芸微微摇头，脸上一扫阴霾，露出自然和煦的笑容，这是禾牧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这是他从未见到过的表情。

    少女明白就算说让他娶自己，怕是根本没有可能兑现，那又何必做这种没有结果的事情。

    两家地位悬殊，纵是他一时心软答应下，可还有禾父禾母需要游说，这对于她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

    “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想想你到底要什么，不是作为禾家的子嗣，而是作为禾牧，一个人。”

    莫芸夹起一旁的书册，向着山下的方向走去，微风飘过，带来一道声音。

    “你不想我，还有很多可能。”

    禾牧注视着那个渐渐消失在山上的少女，思绪渐渐远去。

    记忆的残片在脑海中浮现，漆黑的木匣，封闭的地下室，勃然大怒的父亲，掩面哭泣的母亲。

    “木匣？！”

    不自觉的说出这两个人，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山坡。

    那里出现禾家家仆的身影，他们找到这里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自说自话的禾牧向着下面的一群人走去，是时候解开悬浮在心间的谜团了。

    正午的阳光有些狠辣，可有了方向的禾牧却感觉到透心的凉爽，他已经打算好接下来要怎么做，早早已经准备好的，却躺在衣柜中多达三年之久的包裹，如今终于要派上用场。

    这一次的他没有选择躲在房顶，藏在山间，而是迈开轻盈的步伐，走出属于他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