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法将自身的孤独巧妙的融入人群,就无法在繁闹的人群中保持孤独。”————〔法〕夏尔皮埃尔波特莱尔《人群》
今夜的风总算带着一丝凉意,稍微吹散了工地上的热气。塔吊上的大灯散发出黄色的亮光,将华风的影子拖的像一条长蛇一般。他此时正静静地站在二楼的集装箱的过道里,身后办公室的门半开着,门上贴着写有“商务部”字样的牌子。他正望着前方的一个刚浇筑完成的筏板基础发呆,开裂的临时混凝土道路两旁的喷水管正在喷洒着水雾。还好今晚不浇筑混凝土了,让这个本就燥热的夜晚能稍微安静些。今天是中秋节,项目部异常的冷清,不过对于华风来说,其实都一样。华风所在的工地正好位于桐城中心,无聊、枯燥的工地环境与对面车水马龙、流光溢彩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华风并不向往那种灯红酒绿的生活。“她还好吧?不过她已有了他,再也与我无关。”华风抬头望了一眼在那深邃的夜空中静静悬挂着的一轮明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便转身走入了办公室。华风想起了罗曼罗兰的《米开朗琪罗》中的一句话:“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华风坐了下来,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23点47分。他拿起还插在笔记本电脑上的挂耳式耳机挂在了耳朵上,然后左手把左耳上的耳塞塞入了左耳,右手则点击起了鼠标,继续修改着b-ax软件上的19楼的建筑模型。b-ax是一款建筑领域的3d建模≈ap;算量软件,可以根据施工图纸在软件上以3d模型的形式显示出建筑模型并计算出钢筋、混凝土、砖砌体等与工程相关的工程量。华风的左手在键盘上按了一下“f12”快捷键,屏幕上顿时弹出一个”构件图元显示设置”提示框,提示框的列表中有柱、墙、梁、板、门窗洞、自定义等选项,他勾选了首行的所有构件之后点击了确定按钮。然后他又按了一下“f8”快捷键,屏幕上弹出一个”三维楼层显示设置”提示框,提示框的列表中有四个选项:1当前楼层,2相邻楼层,3全部楼层,4自定义楼层。华风勾选了第三个选项:全部楼层,点击确定,然后他再点击了右上角的“三维动态观察”选项。华风将鼠标箭头移动到屏幕中央的绘图区域,按住鼠标左键,然后右手在一个印有一个狗头动漫图像的鼠标垫上以弧形的轨迹轻微的移动着鼠标。随着鼠标的移动,电脑屏幕上的图像顿时从二维平面慢慢显示为一栋18层的立体三维建筑模型。随着鼠标箭头的无规则移动,三维模型也在360度间旋转着,整栋建筑或倾斜或倒置,并随着华风的中指转动着鼠标中间的滚轮或缩小或放大,既可看到整个模型的全貌,也可看清局部的某个构件。三维模型上五颜六色的柱、墙、梁、板等构件映射在华风那蓝腿黑框眼镜的d形镜片上,让他有些眼花缭乱,眼睛都有些快睁不开了。明天就要和甲方进行模型的最后核对了,所以他今晚必须完成10栋楼的全部修改工作,19楼是最后一栋了,还差一些建筑外围的墙身节点就可以修改完成了。
华风正想把鼠标箭头移动到电脑界面最左侧的“模块导航栏”上时,电脑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提示框:“是否保存当前工程?”这是b-ax软件的一个功能,操作软件一定时间后便会自动弹出来,提醒用户保存文件。就在陈风习惯性的点击提示框左侧的“是”选项时,突然又弹出了一个提示框:“是否安装插件《创造上帝》?”这个提示框与上一个提示框刚好重叠在一起,华风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就点了下去。电脑屏幕中心突然显示出一个图案,图案形状为一个直径大概6的圆、圆弧线上连着三个边长大概2的等边三角形,并且圆弧线刚好穿过这三个正三角形的中心,这三个三角形在圆上的距离是相等的。此时三个三角形正在绕着圆心在匀速旋转,同时图形底部显示出一段文字:“《创造上帝》正在安装,恭喜您成为第999个上帝之子……”华风心中感到一阵疑惑:“《创造上帝》?上帝之子?什么玩意儿?我的电脑该不会是中毒了吧?啊!我的模型还没保存啊!千万别死机啊!”华风赶紧移动鼠标,看还能不能启动杀毒软件,把这什么插件清除掉。但是无论华风如何移动鼠标,电脑屏幕上的箭头都没有任何反应。他又按了一下键盘,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完了!电脑屏幕已经完全不能动了!”华风的右手紧紧抓着鼠标,微微有些颤抖,心跳加速,额头上渗出了几滴汗水。正在华风不知所措的时候,右手上突然传来一股电流,华风整个人都剧烈颤抖了起来,全身麻痹。紧接着,一个和电脑屏幕中央一模一样的缩小版的圆形三角图案在陈风的右手上显示出来,闪着蓝色的电光。三个三角形也在他手背上绕着圆心旋转起来,蓝色电光顿时像一条条细小的藤蔓一般沿着他的右臂向他的脑袋疯狂的攀爬过去。华风只能艰难地转动着眼珠子,眼睁睁看着它们顺着他的右耳转进了他的脑袋里,随即他的额头上青筋凸起,眼珠上翻,身体也无力的抽搐着。此时华风左耳的耳塞中还在播放着歌曲,是beyond的《光辉岁月》:“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没一会儿,蓝色电光便全部钻进了华风的脑子里,然后在他的脑子里随意游走。华风的脸部开始变的更加的狰狞和扭曲,痛苦的感觉顺着神经传遍了全身。三秒之后,蓝光又钻出了他的耳朵,顺着右臂爬回到了他右手背上的那个图案里,并与三角形一同绕着圆心旋转起来,有一丝电光还顺着食指流进了鼠标里面,顺着鼠标线进入到了电脑里面。电脑屏幕顿时闪烁出一阵蓝光,接着电脑上的图案也停止了旋转,并提示:“《创造上帝》已安装完成,请点击“创建”按钮。”同时,华风右手上的图案也渐渐消失了,他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华风马上松开了鼠标,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提示,他一阵心悸。“这是什么情况?这鼠标也会漏电?”华风抬起右手看了看,反复握了握拳,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刚刚那图案是什么东西?那些蓝色电流又是什么东西?难道是我盯着电脑屏幕太久了,出现了幻觉?不应该啊,刚刚才出去放松了一下眼睛。”华风取下了挂在左右耳上的耳机,又抬起右手揉了揉右耳,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好像刚才他看到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华风重新把疑惑目光移向了电脑屏幕,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的用手指轻轻的碰了一下鼠标后又迅速抽回,确认了鼠标上没有电流之后,他才用手握住鼠标,移动起来。“坑爹啊,除了点击‘创建’,其他地方根本点不了啊!”鼠标箭头倒是能移动了,但当华风绕开那个“创建”的提醒框,尝试着点了几下其他地方之后,电脑仍然没有任何反应。“也只能点创建了,没有别的选项了。”随后,他把箭头停留在“创建”按钮上。华风不是没想过按电脑的启动按钮来强制关机,但是这样一来,模型软件上面他辛辛苦苦修改的数据便会全部消失。卡屏的情况他也遇到过几次了,每次强制关机他都一阵心痛,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不会选择强制关机。“只能堵一把了,希望不是什么病毒吧,等电脑恢复正常之后立马就把它删掉。”华风的食指在鼠标左键那里上下来回轻轻的碰了碰,最后还是一咬牙用力的按了下去。就在他按下去的瞬间,他右手背上的圆形三角图案亮了一下又迅速消失。与此同时,电脑屏幕上再次显示这个图案,三个正三角形重新绕着圆心旋转起来,底部显示着一行文字:“正在进行创建……”并且底部还多了一条进度条,进度条最右侧有一个百分比,显示着当前创建进度为“0”。
华风盯着那个旋转中的图案,也是很无奈,他拿起了桌上的手机,心不在焉地刷着网页,他现在只能选择耐心的等待了。十分钟过去了,华风抬头看了下电脑,电脑上显示着:“正在进行创建……”,百分比显示着“0”。半个小时过去了,电脑上还是显示着:“正在进行创建……”,百分比还是“0”。一个小时过去了,电脑上仍然显示着:“正在进行创建……”,百分比还是“0”。“这他丫的不是又死机了吧?”华风现在连砸键盘的冲动都有了。华风打了个哈欠,看了下手机:0点53分。“唉,算了,天塌下来,明天再说吧,回去睡了,好困。”陈风起身把空调和灯关掉,便转身走到门外,他回头看了一眼在黑暗中散发着亮光的电脑屏幕以及还在旋转中的图案之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便轻轻地锁上了门。在华风关上门的一瞬间,屏幕上的百分比顿时变成了“1”……
华风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用左手摸起了枕边的手机,用手指按了一下手机右侧边的显示键,他勉强睁开朦胧的睡眼看了一眼时间:6点39分。他调试的闹钟时间是7点整,此时还没到上班时间,怎么外面这么吵?华风放下手机,继续把头埋进了被窝里,转了个身,想要继续睡一会。但是外面实在是太吵了,华风翻来覆去也无法再次入睡,睡意也渐渐的散去了。“怎么回事?难道工地上发生了什么意外?”华风不情愿的坐了起来,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他望向了对面李明的床位,发现他床上只有一张乱蓬蓬的被子。华风内心挣扎了一下之后便强迫自己下了床,穿好运动鞋之后转身把床上的被子折叠整齐之后再拿起放在枕边的几本书上面的眼镜戴好,这才迈着懒散的脚步向宿舍门外走去。在打开宿舍门的一瞬间,他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此时在昨天刚浇筑完的19楼的筏板基础的位置上伫立着一栋黄、绿、灰等各种颜色相间的建筑,紫色的框架柱、粉色的构造柱、绿色的框架梁、浅绿色的过梁、藏青色的圈梁、灰色的剪力墙、黄色的砌体墙、蓝色的门窗……塔吊的吊臂正好停留在该建筑的屋顶上方,塔吊上的大灯还亮着。
“我去!这是什么情况?”华风也傻眼了,这不是他昨晚还在修改的19楼模型吗,连建筑南立面上那画了一半的混凝土线脚都完全吻合。“我不是还在做梦吧?这梦也太真实了吧?”他赶紧用右手取下了眼镜并微微低下头用左手使劲地揉了揉双眼,然后再重新戴上了眼镜。不过让华风失望的是,眼前的景象并没有就此消失。华风定了定神,左右移动着视线,他看到此时工地上站着不少戴着安全帽的工人,几乎所有人都从集装箱里出来了。大家纷纷围在一起,讨论着这栋五颜六色的建筑怎么一夜之间就冒了出来……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包括华风自己。
“哎呦,小华,你起来了?怎么样?很神奇吧?是不是有点不可思议?”李明从集装箱的楼梯口那里走了过来和华风打了个招呼,他的头上也戴着一顶白色的安全帽。“话说,我咋觉得这建筑好像似曾相识啊?好像在哪见过?”李明和华风一样,将目光投射向眼前这栋像是用五颜六色的积木搭起来的19楼。
“明哥,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华风看着李明说道,眼神中还是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天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外星人一不小心遗落在人间的一个小玩具吧,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啊。”李明神情平静地从烟盒中抽出了一支烟,然后拿出一个橙色的打火机把烟点燃之后,深深的吸了一口,缓缓的吐出一股烟雾。
“外星人?你这有点扯蛋了吧?”华风隐约觉得眼前这栋19楼可能和昨晚他电脑上的插件《创造上帝》有关,但是又不敢确定,心里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哦?那你应该还没看到外面的这些玩意儿吧?来,你转过来,抬头看一看此时的天空。”李明说着就往集装箱楼梯方向走去,并示意华风跟上。宿舍区的集装箱正面是正对着施工区方向的,视野也会被高高低低的建筑物所遮挡,背面有一条小河,河对面便是繁华的闹市区。
“我去!”华风随着李明走到楼梯平台处,再次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也顿时明白了李明刚才说的话了。此时桐城上空出现了数十艘太空飞船,每一艘都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离地高度大概一百五十米,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下方的建筑物。这些飞船的奇形怪状的,有圆形的、菱形的、锥形的、三角形、六边形的……飞船的颜色也是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随意混搭,像极了盛开在城市上空的五彩缤纷的花朵。华风的目光往下移,他还发现了数十栋和19楼一样的彩色建筑物。不仅如此,更让他震惊的是,还有三十米高的石雕、二十米高的机器人、四十米长的船舶等各种各样的东西就这样填塞在了这座城市之中,桐城仿佛在一夜之间成了一座巨型垃圾场。此时道路上的交通也已经完全失控了,各种车辆横七竖八的停在路上,各种汽笛声不绝于耳,似乎还发生了交通事故,交警们正在手忙脚乱的处理着。街道上还传来了人们各种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要捂上耳朵。华风就是被这些声音吵醒的,刚才惊讶于工地上的19楼才没有反应过来。
“现在人们可能都在想着逃命去了,可是现在这种状况,还能往哪儿逃?”李明又深吸了一口烟,望着远处正往这里飞来的几十架直升机说道。
“新闻里怎么说?官方有没有什么说法?”华风也实在想不到昨天还在苦苦加班的他,难道今天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外星人给“解救”了?
“新闻里哪有什么明确的说法,就算有也会为了稳定民心,掩盖掉了。你现在打开社交网络,就可以看到各种关于此事的直播,有些可能比新闻里的说法还靠谱呢,有些主播可是拿生命在直播的。”李明说着往楼下走去,顺手将烟头在垃圾盖上按灭了之后便扔进了垃圾桶里。
“明哥,我觉得这应该不是外星人入侵,可能是……”华风也往楼下走去,他正打算把昨晚在他电脑上发生的怪事告诉李明时,悬浮在空中的飞船发出了一声声巨大的闷响,紧接着,这些飞船开始往地上坠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