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犯人带回大牢后,狄仁杰首要想到的是九云县时,庞云协控制了数百卫兵并越狱的事,所以废话不多说,直接命人再将庞云协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结果什么发现也没有。庞云协的精神还被锁在庞云烨做的傀儡里,血莲也没什么问题。
是我多疑了?
狄仁杰有点想不通了。庞云协有意让血莲越狱,然后再被抓回来,为的是什么?难道是要告诉狄仁杰,大牢的防卫太松懈了,让他管严点?庞云协有这么傻吗?
哎,真是…… 一个头有两个大。
再次离开大牢,李元芳就被派去调查刚刚的那个绿衣姑娘了,说不出为什么,就是觉得那个姑娘有些奇怪。狄仁杰内心烦躁,也不想散步了,直接回大理寺。
一路走来,看到他的人都会笑着和他打招呼,叫上一声狄大人。肩上挑着担的,地上摆着摊子的,无一例外。买包子的刘大娘还想塞给他几个包子,被他笑着推掉了。事实证明,盛唐之下的风土人情还是让人很舒服的,绿衣姑娘那件事……暂且就称呼她为绿衣姑娘吧,狄仁杰心里想到,类似那样的事还是很少的。
大理寺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金碧辉煌,也没有那些恶人口中描述的那么阴森森。它就像一座巨大而又古朴的老宅,门口站着几个精神抖擞的门卫,不时路过的行人看向它的眼中也没有惧怕,而是敬畏。这是一代代大理寺卿的努力,这是香火的传承留下来的宝藏,这对于狄仁杰来说是最好的回报。只有对得起“清正廉明”这四个字,百姓才会爱戴,只有对得起“公平正义”,百姓才会敬爱。
走到他办公的地方,属于他的,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和无尽的卷宗,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一股枯燥乏味的气息,但是却令狄仁杰十分的安心。
约莫过了几个时辰,元芳又带着他的小本本,站在狄仁杰面前。
“大人,那个绿衣姑娘的身份打听到了。是温府的一个侍女,名唤吕紫阳。”
“温府的侍女?”狄仁杰愕然。难怪总觉得那姑娘有点眼熟,狄仁杰曾因公务去过几次温府,想来应该是见过的。但是,温府的待女为何会出现在那么偏僻的地方,还让登徒子欺负了。
似乎知道狄仁杰内心的疑问,李元芳接着道“据密探报告,这位紫阳姑娘是半个月前那些受罚的侍从中幸存下来的人之一,还有另外几个侍女现在都在长安城中。”
“这几个人原来是温知礼的贴身侍女,服侍温知礼多年,因与身为侍妾的荆莲有过接触,所以也受到惩罚,可能是念其旧情,温知礼只把她们赶出温府,留了她们一命。”
“只有这些?”狄仁杰看着一直点头的李元芳,嘴角微微翘起“我记得那姑娘见到我,比被人欺负时还要慌呢!”
她越是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越让人觉得有问题,她的行为都显得太刻意了,没有风,哪来的浪。
为了以防万一,狄仁杰派了几个密探暗中观察那几名侍女,没想到第二天就传来消息。
那几个侍女被温府的人带走了。
今天平康坊丹凤街的合欢楼很是吵闹,不是因为门客,而是因为即将被禁锢在这里的人。
“放开我!我不要留在这里,求求你们放了我吧!”几名素衣女子被几个壮汉抓着往青楼里送。她们不停挣扎着,耐何力气太小,被壮汉死死拽着,眼看已经被押进门,求饶无用,只能大声喊叫:让我出去,求你了!救命,我不要来这个地方!
其中一个人死死地抓着门,不进去,押着她的壮汉用力将她往楼里拉,也不管她的双手在门上抓出数道血痕。
“老实点!”壮汉毫不忌讳地大声呵斥。
门口围满了人,都指着她们议论纷纷,却无一人上前阻拦,因为他们不敢拦,也没有权力拦,更没有义务去拦。只能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对这些人指指点点。
狄仁杰沿着密探给的路线找到这里时,所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救救我!”一名女子趁押着她的壮汉一时没留意,竟挣脱了出来。拼了命地往外跑,刚迈出门坎,后背就被狠狠地踹了一脚,整个人像条搁浅的鱼,被踹趴在地上,但她没有任何犹豫地继续往前爬,似乎再往前几步就能得救了“求求你救救我!”她还在喊,这成功惹怒了她身后的壮汉。
“臭娘们,给我老实点!≈ot;壮汉追上去,抓起她的头发, 直接一拳打在她脸上,打得她一口血连着几颗碎牙一并吐了出来,这下她可喊不出来了。但她却仍没有退缩的意思,继续往前爬。嘴里啊呀呀地喊着模糊的音节,隐约可以听出她是在喊救命。
“住手!”狄仁杰终于还是出手阻止了。就在那壮汉的掌头将要再次打在女子身上时,一个巨大的双叶飞轮架在壮汉的脖上。壮汉抬头看才发现狄仁杰已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厉声道“为何当街对这些女子施暴?”
狄仁杰一出现,立即就有人认出了他。大唐鼎鼎有名的大理寺卿狄仁杰,在长安城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狄寺卿。”几个壮汉也是懂礼节的人,见到狄仁杰,立即停止了动作,“这几个女子是温府的罪奴,我等今日奉家主之命来处置她们,还请狄寺卿不要阻拦。”
趴在地上的女子见壮汉已经被制住,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即又爬了起来,向狄仁杰脚下扑去。
“救救我,他们要把我们卖到青楼,我不要来这里,求你救救我……”那女子抱着狄仁杰的脚哭诉。头发凌乱地散着,衣服上都是灰扑扑的尘土,脸上的血和泪混在一起,滴滴答答流下来,纵使狄仁杰再怎么铁石心肠,见到这样可怜的姑娘也难免会心生怜悯。
“罂粟,快回来……”这声音,有如夜莺啼鸣,清脆悦耳,又似九幽清泉,婉转而无奈。声音的主人是那群侍女中的一个姑娘,一身绿衣,就像莹莹绿叶那般不引人注意,但是当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你又会被她的那份娇弱中却带着几分坚定的气质所吸引。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明明身处困境之中,但她的脸上却没有慌乱的神情。那双水波莹莹的眸子带着几分无奈,唇边的苦笑又带着几分洒脱。
“罂粟,回来吧……”似是看到狄仁杰脚下的姑娘不愿意,她又唤了一句,但显然比第一句坚定多了。
这个声音狄李二人昨天才听过,正是他们救过的那个吕紫阳。似乎就在刚刚狄仁杰现身时,那姑娘也从壮汉手中挣脱出来,顾忌到狄仁杰在这里,所以其余几个壮汉都没有动她,只是用眼睛死死盯着。
原以为这些侍女都是一样的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但吕紫阳接下来说的话却颠覆了狄李二人的想法。
“罂粟,你忘了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了么?你我既然已经卖身为奴,便一生一世都要追随家主。今日被送入这合欢楼,是家主对我们犯错后的惩罚,比起那些被杖毙的人,家主对我们已经足够宽容了,我等怎能反抗?更别说是为了一己私利而陷害他人。”吕紫阳这一番话说的十分有气势,让狄仁杰等人皆是一愣。
被点名的那个侍女被她这一说,也犹豫起来,“可……可是姐姐,那些人说只要我们能完成那个任务,就能给我们很多银子,放我们自由……”
“邪教中人说的话未必可信,你要知道他们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啊罂粟。”吕罂粟话说到一半就被吕紫阳无情打断了,整个人都萎缩下去,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只是抱着狄仁杰的那双手仍然没有放开的意思。
“我……我……”她似乎还在纠结。另一边的狄仁杰却抓住了她们话中的线索。
“邪教中人?吕姑娘此话是何意?”
“狄大人,奴婢知道大人来此定是为了查案。大人想知道的,奴婢都会如实禀报,只求大人能早日将恶人缉拿,还奴婢们一个公道。”吕紫阳跪下身,郑重地对狄仁杰行跪拜之礼,头还未磕下去,狄仁杰就抢先一步扶住了她,“姑娘不必拘礼,你只管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本府定会严加追查,帮姑娘摆脱困局。”
吕紫阳简单地阐述了半个月前发生在温府的袭击事件,与温知礼自己叙述的一样,听得狄仁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温知礼真的是无辜的?
“相信以大人的能力,应该早就知道奴婢们是温府的侍女了,奴婢们今天之所以会被送到青楼,都是因为荆莲。可是,大人有所不知。”吕紫阳眼中难得地出现了几分怨意。“前日,大人将荆莲缉拿归案的消息传到长安没多久,奴婢就见到了血莲教的人。”
“荆莲是血莲教教主,这教主被捕,血莲教居然没有因此而瓦解,难道荆莲还留有后手?”李元芳听到这话,第一个反应过来。
只见吕紫阳微微颔首,“血莲教的人找到奴婢,他们说只要奴婢能在今日拿到狄大人身上那块刻着您的名号的令牌,并交给他们,他们就帮奴婢摆脱绝境,并给奴婢一笔银子,让奴婢去远方生活。”
“但如果失败,不仅要让奴婢们在这青楼生不如死,就连奴婢们的家人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这等事!狄仁杰和李元芳皆是一惊,想不到血莲教竟猖狂到这种地步,敢在大唐帝都、天子脚下做这么丧尽天良的事。不过细想也不是不可能,他们连女帝都刺杀过了,还有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说起荆莲,狄仁杰又想起她越狱的事,难道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
今日拿到我的令牌?难道我今天来到这里,是早就被安排好的?
“吕姑娘,难道你就不想自由吗?只要完成血莲教交给你的任务,你就能得到一笔钱,想去哪就去哪,再无人身限制。不必再为奴为婢,更不用在这青楼中受苦。”
“奴婢们不过贱命一条,如同蝼蚁一般,又怎可与大人相比。” 吕紫阳摇头,像无奈,又像对自己遭遇的叹息,“且那血莲教是江湖上有名的邪教,杀人越货的案子很多,与他们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怕是事成之后,银两还没拿到就被他们灭口了。”
“就算不为你自己,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的家人么?”元芳问。
“说起来奴婢是有些自私,因为奴婢没有家人,所以贱命一条无所牵挂……”吕紫阳看了看地上的吕罂粟和身后的另外几个侍女,“只是苦了奴婢的这几位姐妹,罂粟方才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不要怪罪。奴婢今日将这些事情告诉大人,一来是想助大人早日破案,二来也想求大人护住姐妹们的家人,奴婢愿一个人承担所有后果,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会感激大人的恩情。”
“姑娘言重了。”狄仁杰连忙安慰。
“姑娘今日将这些重要线索告知本府,本府自然会严查到底,不会再让姑娘受到半点伤害。”为无辜者代言可是狄仁杰的信条。
李元芳懂得狄仁杰的意思,蹦蹦跳跳跑到姑娘面前告诉姑娘尽管放心,这就让那些人放了她们。
让狄仁杰意外的是姑娘的反应,不止是吕紫阳,就连其他侍女也都低下头犹豫起来,完全没有预想中的高兴的样子。
“大人怕是想帮也帮不了我们。”最先开口的还是吕紫阳。
“温府有我们的奴籍,白纸黑字,早在我们卖身的那时起,我们就不属于我们自己了。这次被卖青楼也没有违法。温大人是铁了心惩戒我们,这勾栏之地的人又怎么可能让大人救走我们,我们又何德何能让大人劳心劳力。”她看着吕罂粟,这话是对狄仁杰说的,似乎也是对吕罂粟说的,让吕罂粟终于松开了紧抓着狄仁杰的手。
“说起来之前还未谢过大人救命之恩,若不是大人,奴婢现在恐怕还在那暗街小巷受人欺凌罢。大人的恩情奴婢感激不尽,奴婢又怎会再让大人为了奴婢而与温大人发生冲突?”
见狄仁杰欲言又止,她微微一笑,似是洒脱、似是无奈,眼里似有万般星河。
“早在一开始,我们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只不过是惨一点和好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左右不过贱命一条,今日能报大人恩情之万一,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惠。今后,还请大人多多保重。”
又对狄仁杰行了一礼,起身将吕罂粟拉起来,脚步轻迈,款款走进那世人眼里的污浊之地。今天的吕紫阳是一身碧绿齐腰襦裙,像一朵明亮的碧绿紫阳花,耀了狄仁杰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