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计划三天的行程,在跟张朝阳见过面之后,第二天清早,我便定了中午返程的车票。

    淅淅沥沥的小雨依旧下个不停,像极了我此时的心情,阴郁,晦涩。直到此刻,我才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多么的草率和不可理喻。

    我分明是在强迫张朝阳放弃他一直坚持的梦想啊!

    并且不给他留下一丝的余地!

    我太知道他们这群人最想要的是什么,一直坚持着在这条路上苦苦的追寻着的又是什么了。可是,就在昨天,我却差点亲手将他心头的这颗小火苗儿给生生的掐灭掉!这不是残忍,这是残暴!这比代笔更令人不齿,比剽窃更加遭人鄙夷和唾弃,这是裸的交易!是掠夺!是侵占!是打劫!

    我无法原谅自己!

    我太了解张朝阳了,在他波澜不惊的外表下面,我知道自己已经在他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怎样的“雷”。一夜无眠的不只是我,更是他。

    我现在最想要做的,便是逃离,迫不及待的逃离,我已经无法再去面对他。

    去他的任务!

    去他的总编!

    去他的,我的所谓灵光一现!

    我已经顾不上这一宿的憔悴,一刻不迟疑地收拾好行李,拿上房卡出了门。我催促着酒店前台快速地办完了退房手续,打车,直奔高铁站而去。

    狭小的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烟味儿,更混杂着其它说不清的令人作呕的味道,逼得我透不过气来。我费力地摇下车窗,细密的雨滴,裹挟着沉闷的湿热瞬间袭来,司机试探的劝阻被我极其厌恶地抛之车外。

    我失态了。但是,无所谓了。

    就在我即将到达车站的时候,手机响了。

    “安安,起床了吗?昨晚休息的怎样?我半小时后到,大堂等你,带你去尝尝我们这儿的特产。”

    屏幕熄了,我怔怔地再次解锁,又再次熄灭。如此反复几次,我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

    “收到了么?我现在出发了。”

    ……

    “不用了,我现在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昨晚我想了一宿,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个案子撤了。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是我错了,不该为了我自己的私利去为难你。蚂蚱,就这样吧,我走了。”

    “蚂蚱”是我以前给张朝阳起的外号,这依旧源于我跟他的初识——

    我说,从今往后,你就跟我混了。

    他说,那咱以后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我说,嗯嗯嗯,这个名字好,以后我就叫你“蚂蚱”了。

    于是便一直叫到了现在。

    到站,下车,取票,安检,进站,我一个人默默地背着简单的行李走进了这间宽敞忙碌的候车厅。此时我才发现,原来慌乱的自己连早饭都还没顾得上。我早已是口干舌厌,径直到茶水间接了杯水,便拣了个靠近闸机口的位置坐了下来。这期间手机一直沉默着,却莫名地让我愈发的不安了起来。

    此时的我,从未有过的茫然无措,竟至连这道别都变得如此的生硬和冷漠了。我紧握着手机,呆呆的坐在那里。候车厅里不时有三三两两的人穿梭进出,工作人员漠然而机械地重复着各自单调而有序的工作。广播里播放着轻缓的音乐,却随时会播的信息打断,惬意全无。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总觉得要再说些什么。就在我拿起手机,刚要解锁的时候,屏幕却终于再次亮了起来——

    “生活的loser,成就不了梦想的ner。这是十年来我感受最深的一句话。十年前,我们都还是那个单纯而热烈的追梦人,而十年后的今天,梦想对于我,却早已变得更加的遥不可及。多少年我已经不敢再去碰触这个词……”

    我继续往下翻看着,慌乱与急切中,手机竟被我脱手掉在了地上。我不无懊恼地赶忙俯身捡了起来,却不曾想,放在座位边的水杯就在我低下身子的同时,竟一起倒了过来,整杯滚烫的热水瞬间浇在了我的身上,我触电般的跳了起来,杯子也随之掉落在了地上。伴随着“叽哩咣啷”的一阵大响和我的惨叫,整个大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向我射来,我已经不能再狼狈了。

    很快的,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我造成的这起小“骚动”逐渐平静了下来。我重新换了个座位,工作人员还细心的再三问我要不要去她们的休息室换件衣服,我忙不迭的摆手示意不用,并不住的表示着感谢。终于,一切又重归于平静。

    “你一直都是那个离我的梦想最近的人。或者说,我所一直梦想的生活,本就是你的样子——一个可以天天和文字打交道,并且最终把文字过成了生活的人,那该是一种何等的幸福?”

    我终于把第一条信息看完了,心里泛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全都堆在了嗓子眼儿,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我顾不得这些,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下翻看起第二条、第三条——

    “呵呵,一个准‘中年大叔’,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大路边,毫不脸红的说出这么矫情的话来。矫情吗?或许是吧,又或者不是。谁又没有过梦想呢?或者说,谁又没有过那曾经纯粹而澄澈的梦想呢?纯粹的没有丝毫杂念,澄澈的不被世俗而玷染。但问题是,坚持。随着时间和岁月的流逝,以及生活阅历的不断累积,它是否依然还在?是否还是那么的明晰动人?是否仍是你一直前行的勇气和动力?是否,还是你一直苦苦坚持未变的信念与企盼?

    十年的时间,不长,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价值观;但也实在不短,它会让你的坚持变得越来越艰难。必须要承认的是,我曾经一直固执且自欺欺人的认为,自己终究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现在看来,其实那只不过是我不愿意承认自己在现实面前的妥协、无能与软弱罢了。我曾经一直坚信只有走好眼前的每一步,才能去成就未来,可这也恰恰是最现实不过的入世法则,是最纯粹不过的‘现实机会主义’。

    还能说什么呢?又还能,执着些什么呢?没有了罢。现实早已将人打磨得棱角全无,圆滑世故。生活还在继续,梦想还能坚持多久?我们,早已过了那个青春泛滥的年代。”

    “说了这么多,却又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只不过这次留下的人是我,而走的人,却变成了你。你问我的决定是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决定。或者,这就是我的决定。我还有做决定的权利吗?我还有选择的权利吗?生活和梦想,从一开始对于我来讲,本就是两个平行的空间,永远不可能有交集。而你却不一样,你的生活就是我的梦想。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去成就它。”

    一口气看完,我的心情也终于渐渐地平复了下来,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会突然变得如此的深沉和睿智。

    这就是他,张朝阳,一个有着丰富的生活经历和成长阅历的80后。他时而消极,时而冲动,时而轻躁,时而沉浑,但他确是一个会随时带给你惊喜与力量的人。

    “一番话,让我顿觉豁然。其实,你从来都没变,依然还是那个十年前我所认识的张朝阳。而真正变了的人,是我。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等我的消息。”

    闸机外,两扇宽阔的玻璃门后,一排笔直的台阶直通向了月台。恰逢此时,一列疾驰的列车呼啸而过,裹挟着一股强劲的气流瞬间袭来,四周遭立刻湿霾散尽,变得清爽明朗了起来。

    我凝望着列车远去的方向,恍惚中,似已飘然随它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