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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碧海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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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碧海匠心

    “都是送的,能有这样的好事?凭啥嘛!”看着于枝鸿费力地捡

    起飞旋到地上的乒乓球,“唉,你就会这一板子弧圈球,跟哪个蹩脚

    师傅练的,看把干钩鱼整得!”

    “他唐老鸭不信,宁愿被打死都不愿相信,那些电器是送的,更

    不愿相信那块红珊瑚是从海里上来的。”其实于枝鸿也不愿相信这

    些,但还是站在陆翊明一边说话。

    陆翊明打乒乓的技艺,不够格,普通的接发球都不熟练。事实

    上,他根本不是以国球水平为傲,时常打败国际工会组织的码头乒

    乓队的老船员们的对手。刚才把于枝鸿打懵圈了的弧圈球,是昨晚

    睡觉时才琢磨出来的,醒来后自己都觉得惊讶,那威力,那腰劲使

    得一个厉害,那简直就是飞旋出去的子弹呐,只要给拍上,无人能

    挡得回来。在他靠在床头懒得起来,正坐着回味的时候,“地平线”

    号已经开动,机舱里的主机加速时曲轴和活塞巨大而缓慢的低频振

    动,特别是主机转速越过临界区时发生的强烈的脉动,通过墙壁在

    他后背的皮肉上狠狠的制造出一阵酥麻的快感。突然,陆翊明

    想起了什么,一把扯开遮光窗帘,外面骄阳似火,突进舷窗的阳光,

    把奶色的耐火墙壁涂上了一层明亮亮的金黄。

    转身拽过搁在写字台上的塑料包,翻出了里面的一张印着花边、

    被专门用来写信函的笺纸,匆匆浏览一眼。笺纸上有一喜鹊立在梅

    花枝头的图案,系民间艺人的手工制品。在舀上二层纸浆前,添上

    天然的材料组成图案而成。此种工艺,已近失传,只在贵州的偏远

    山区,尚有少数民族居住区里保有这种传统工艺。笺纸的抬头空着,

    居中以软笔填着越人歌里的两句改诗:山(海)有木(珊)兮木有

    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翻开包里的另外一个包装盒子,里面用气泡

    塑料袋裹着的就是在南海上意外收获的红珊瑚,把红珊瑚搁在桌子

    上,盯着那诗句闭目思忖了一会儿,脑子里翻腾着,这小妹对中文

    竟有如此造诣?!

    梅菱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陆翊明懵懵懂懂的明

    白几分,但是总觉得她才十七八岁,而且咋说也算外国人,心想还

    是不要把关系再深入下去为好;可是理性和本能很难同步,内心里

    就是希望看到她的东西,喜欢这几行温热的文字,特别是她的拥抱。

    想像着她投入自己怀抱时那股劲头,挺挺的胸脯看似无意间地挤压

    在自己身上的那种柔弱感觉。她所有的一切让陆翊明领略了什么是

    天真纯洁。现在想来,多亏了政干来敲门。否则,真不能肯定自己

    有定力把持住,理智上觉得不应该和她再往下发生什么。

    昨日唐忠信私下的议论和少女梅菱的烂漫无邪,政干突兀的举

    动,让陆翊明仿佛进入一片云里,异样的感觉并没有随梦境消散。

    马六甲海峡的中午,海峡里宁静无风,西侧的苏门答腊群岛植

    物茂密,山谷里蒸腾着雾气。地平线号枣红色的甲板被烈日炙烤的

    火烫。船舷的各个角落淤积下的盐粒,泛着晶莹的青光。

    依照值班顺序,陆翊明开始八点到十二点的班次。早上,控制

    室的空调出了症候,可能是四通阀坏了,只好敞着控制室的大门。

    偌大的机舱里,到处都在辐射出热量,操控室里的出风口,送出来

    的是室外的自然风,控制室定格在摄氏四十二度。陆翊明把自然送

    风口的调节开关旋在最大位置,除了希求降低温度,也为冲淡从大

    门外涌进来的辛辣刺鼻的燃油味儿。加油长李培仁说这产自胜利油

    田燃油硫份杂质多,难处理,加热后分解出的气味特别大,不能与

    大庆的比,大庆的许多原油已经出口到答应跟咱做世代好邻居的日

    本了。

    因为船体比较平稳,接班后的陆翊明不顾室温闷热,照例完成

    了将一桶废旧的液压油以均匀的细流倒入另一空桶,再倒回原桶的

    习惯。按学校老师说的,你们只要拿出一点时间,坚持做看起来挺

    乏味的一件事,一年后,你就会真的变成有本事的小鬼了。本事不

    压人,它能在关键的时候救你于危难。陆翊明除了倒油桶还选择了

    在一块球墨铸铁件上,每天练习五十五锤。两件事下来十分钟。

    就在陆翊明把二号副机幷电开关拨在“卸载”位置的“啪——

    嚓”瞬间,突然从后面传来声嘶力竭的喊叫:“嗨——嗨——!…

    …”。待回头时,一只枯瘦苍白、凸着青筋的手掌已到胸前,说时迟,

    那时快,陆翊明移步换位,练自然门功夫积累的潜能在突发的情况

    下被激发出来,下意识地生生的躲开了这晴天霹雳般抓过来的一掌。

    原来是老轨到了,这一掌正是他抓过来的。

    “走开,你不能——操作的!”声音也是他喊出的。面目惊慌失

    措的老轨,脸色像熟大了的老枣,红皮油腻黑亮,一只眼睛瞪得像

    个铃铛,已近乎蹦出眼眶。陆翊明猛地一个愣怔,定了下神,饱满

    的脑门皱了皱,心里念叨:夺眶而出的原来可以是眼睛,不仅仅是

    眼泪。老轨因为手掌扑了个空,也一楞神,用力地眨了眨独眼,脑

    袋上的哪个跌出来的青疙瘩,也跟着抖动。老轨的本意是由掌变爪,

    抓住陆翊明的衣领将其扯开,以止住他的操作。没有想到陆翊明的

    身子在他手掌即到非到之时,突然变得像水里灵动的鱼儿,随着他

    手掌的来势,如影随形般溜走了,劲道完全没有使上,而且从回头

    到躲开是一个动作完成。老轨的手掌由于抓了个空,身子一个踉跄,

    努力地平衡了一下才险些站稳,更是生生地吃了一惊,伸出的那只

    手竟在半空里不知所措,犹豫了一会儿方才放下。余惊未消的老轨

    绷着脸:“谁让你干的,去、去!”

    “三轨——,三轨叫我操作的!”陆翊明被突如其来、劈头盖脑

    的刺激,激起了真情,回答时双睛如电,目光慑人。老轨似被震慑

    住了,怔了一下;大热的天里,竟然突然地打了一个寒颤。好像突

    然被什么提醒了一下,像泄了气的皮球,在操控台前的椅子上无声

    息的坐下,皮肤已经板结的老脸挂满了忧伤,孤独的一只眼睛,目

    光灰暗,毫无神采;整个人象一只颓唐老暮、瘦骨嶙峋、旧伤累累

    的狮子,在黄昏时分静静地看着大草原上迷离的景色发呆。老轨是

    在下机舱的扶梯上看到配电控制屏上正在操作的陆翊明的背影,忙

    隔空喝止。可惜机舱里的主副机及其他设备所发出的一百几十分贝

    的噪音所形成的大合唱,淹没了他嘶哑的嗓音;前几日灭火时的紧

    张和忙活,又加重了他膝盖的职业风湿病,在陡滑的扶梯上,移动

    的速度哪里快得起来。

    光影晃动处,身着蓝色牛仔布工装裤和白衬衫的三轨,一手攥

    着三节手电,健步从机舱底层拽着扶梯栏杆上来进了控制室。仍愤

    愤然的陆翊明指一下身躯强悍的三轨朗声说道:“请你问下!”,陆

    翊明特意用了一个“请”字。老轨侧目看了看三轨,三轨瞳仁明亮,

    闪着水面浮着的油滴被阳光照射闪着的的光采,面部表情深沉似海,

    他和老轨对着望了望,竟然都没有作声。三轨立在一边,像欧洲中

    世纪的一尊骑士,面色凝滞,若有所思。幽深的目光透过控制室的

    隔音玻璃、瞄着机舱深处的各种设备。由于环境炽热,似蒙着一层

    灰色的雾气。一滴珍珠似的汗珠从他左前额发迹处冒出,滑向蓝体

    恤上锦丝绣着的孔雀蓝大写“k”字,竟闪过了一缕紫蓝的光芒。

    陆翊明接班时十几分钟的上下忙活,已是汗流浃背,白皙红润

    的脸庞上水润润的,像刚从浴室里走出的美女。无端的挨了训斥,

    念着公司的外事教条,忍了,但心里气恼愤懑,站在通风口处任凭

    没有冷度只有速度的自然风劲“呼呼”的吹着。

    缓过神来,陆翊明明白那刚才的一抓,一是不在自己的职责,

    二是自己的业务能力还没有被信任。看来前几日的大火,把独眼老

    鬼吓的更加胆小谨慎了。想到这,斜斜地瞟了一眼过去,只见坐在

    操控台前的老轨,好似枯木雕像一尊,本来是用摩丝固定在一旁的

    亚麻色白发已经凌乱,有几根不听话的完全耷拉在耳旁,绷着脸一

    言不发,死死地盯着操控台上的航速表。

    离开新加坡后,罗少刚的情绪迅速好转,脸上开始鲜活。宣读

    着公司的表扬和鼓励味道十足,字数极简的电报,铿锵的语气赛过

    窗外偶尔飞过鱼鹰的啼鸣:“欣闻我方船员均顺利接班,船东满意,

    甚慰,望再接再厉。”

    罗少刚长长地土出一口气,然后,大肆点评,大加鼓励。大意

    是,我们的任务无上的光荣,你们不知道有多重要!这一年算开了

    个好头,一年下来,每个人平均可给公司也就是国家净挣三万美金。

    我们多少人?这是多少吨的大对虾能换来的?读电报的声音都颤抖

    着,并反复解释说,船是资本家的,我们就是出个光杆人头,要好

    好干呐。石克猛小声嘀咕说:“大虾很快就不值钱了,听说可以人工

    繁殖了。”罗少刚瞥了一眼,顾不上理会,依然动情地:“一心一意

    地把公司的任务完成了,个人也挣大钱,不是?在老婆孩子和父母

    面前也有面子嘛!”

    接下来要求大家发言讨论,但是未曾料到,只一会儿功夫,就

    有一场严峻的考验,发生在前方海域。

    盥洗室里,陆翊明把前胸的拉锁上下一拉,从连体工作服里钻

    出。温润柔滑的淡化水从头到脚冲刷着肌肉结实骨骼匀称的躯体,

    莫名其妙的闷气混合着机舱里的热度和油气味,融在芬芳的檀香味

    肥皂的洁白泡沫里,被豪放的水柱“咕嘟、咕嘟”地灌入盥洗室的

    下水孔,继而飘洒在马六甲的涌动的潮流里。这给他心里增添了快

    爽的感觉,心里一畅,一边搓着后背,一边唱起了“蓝蓝的天上白

    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心里翻动起来,我的操作不是很准确

    吗?刚才为了并车,考虑自己毕竟是新船员,所以是一丝不苟地按

    在海院里恩师教过的程序操作,机舱底部和三轨一起启动了三号发

    电机,用螺丝刀挨个听了各气缸的发火燃烧情况,动手摸了水路和

    油路的畅通情况,直至发电机运转一切正常,才开始动手的。这叫

    着真正做到了“看、摸、听”三管到位。三轨如此安排,那是近半

    月里他看到了我的工作和作风,他全看在眼里,心底下已有数。

    当他系着拖鞋从盥洗室里走出,进行更衣时,从柜子里面摸出

    紫红铮亮的英制八寸长铜笛,不成音调的吹了几声,劲亮的金属声

    在不大的盥洗室里环绕巡回,寻找着门的缝隙钻出。

    “嘿,你还不赶快去吃饭,还吹上了!”门突然被拉开,李雪

    明热情而且关心的探进脑袋,笑眯眯的提醒陆翊明。李雪明与唐忠

    信的攻击挖苦嫉妒冷漠截然相反,自己私下里都有些不好意思,总

    感觉李雪明对自己的好态度有些过。随着李雪明拉开门的缝隙,同

    时飘进了午餐美食的香味,在鼻子里打着旋,顿时勾起了消化腺液

    的分泌。陆翊明决定中午喝一点白酒。快速走进房间,从墙壁的书

    架上拿出夹在里面的一瓶(琅琊台),“咕嘟嘟”往瓷茶缸里倒进一

    两多。

    餐厅的桌子上,景德镇的青花盘子里摆放着用印度的咖喱粉烧

    制出的金黄汁的鸡胸肉,中间点缀着橘红色的胡萝卜兰花片;姜汁

    煨狮子头酱红火辣,上面撒着香菜;鲜绿的上海青,屁股很肥很白

    很嫩;紫菜蛋花汤,飘着白胡椒的辛香。主食是夹着香葱末的油卷

    和东北的无常大米饭。

    “哎,好饭好菜堵不住嘴!现在顿顿有新鲜的蔬菜享用,过几

    天,在印度洋上吃根蔬菜就金贵了。”随着宽厚的男中音,走进来最

    后一位就餐的大厨李文福,他左手里端着一个粉彩的中号瓷碗,碗

    中只盛着半碗米饭和几棵上海青。大厨在陆翊明对面的空位上坐下,

    笑眯眯的脸上露出了弥勒佛的笑容:“在哪里一斤大蒜,也要七块美

    金的。只能上很少点蔬菜,太贵了,还是要省些。”一面说着,一面

    挨着陆翊明坐下。

    大厨叫李文福,五十一二的年纪,中等个子,体态略胖,热腾

    腾的餐厅里环境,把他的脸盘熏蒸的白白胖胖,像熟了的一等白面

    做的馒头;总是动刀动铲的右胳膊,粗壮的像小牛的肘子。可能受

    各种食材味道长年累月的刺激,他的嘴唇和舌尖发生了功能性变化,

    发音时舌尖上总传递出一种带着信息的特别声音,像时刻提醒用餐

    者,他的作足品够美味。

    唐老鸭不当值,用餐早,结束的也早。干脆坐到陆翊明对面,

    翻卷着油亮的紫嘴唇,说一会儿要亲自鉴定,并且保证,他十之

    八九能看出个结果来。

    “叮铃铃……”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餐厅门旁的立式电话突然

    响起,餐厅里即时肃静下来。唐老鸭跑步过去接起,蓝色厚重的塑

    料壳电话功率很大,声音隔着几步远都听得见里面急促的声音,唐

    老鸭怔怔的立在原地,脸色开始变的郑重起来。

    “主机准备停车,下机舱!”唐老鸭哑嗓子宣布。这个突如其来

    的消息,把在场所有人的情绪给打压了。

    “为什么要停车?在马六甲海峡停车,这里的船舶如过江之鲫

    的,船舶失去了动力,随时都会撞船的。”苟志国拽着天津腔自问

    自答。

    “对呀,干嘛非要停车呢?而且是在这种地方,肯定是心脏出了

    问题!”唐老鸭自问自答地嘟哝着,神色里流露着不安。“费什么话,

    没有其他的理由,赶快下去吧!”干钩鱼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行

    动起来。

    在陆翊明一脚迈出餐厅的时候,凄厉的“悠——悠——”啸叫

    声,从脚下的层层钢板传了上来。机舱的指挥中心控制室,位于餐

    厅下面有五层居民楼的距离,在海平面下六七米的位置,主机的非

    正常的减速,引起废气透平增压器(1)的涡轮叶片气流的急剧变

    化,发出异常尖锐声音,刺激着每个人的耳鼓,把每个船员的心都

    揪起来了。主机此时就像一匹疾驰的奔马,被绳索突然的绊住,发

    出难以忍受的“咻咻”怪叫。

    “这才十几天啊,刚在修过的船,都干什么吃的!”唐老鸭

    一边急走,一边牢骚。

    “地平线”号是一条超过设计使用寿命仍在服役的老船,下水

    二十七年来已经几易东家,人老要保健,船舶也一样。在,吃

    得开的船员一般是拒绝上这样的船舶的。八十年代,但是对于八十

    年代的大陆外汇稀缺,外轮公司都是人多船少,是挣得外汇求之不

    得的机会。适逢中国大陆正是对外开放的春天,一个广袤的大地,

    庞大的人口,诞生了一个新兴的市场,亚洲四小龙快马加鞭地创造

    经济神话,催的国际国内的航运业是马达一响,黄金万两。的

    船东历来精明的出奇,正是从海水里捞钱的好时机,海运业里奉行

    着,大海不干就能捞钱的说法,船东当然舍不得这时杀掉它,不是

    花点小钱给他换根快锈断了的肋骨,就是换换水泵阀门管道一类的

    设备,类似医院里给病人移植个器官,给心脏搭个桥什么的,总是

    想方设法延长他的寿命,然后就能开出个健康证明,通过所谓严格

    的船检。据说大船和人一样有灵性,这一点在航运界打拼的的人都

    深信不疑,尤其是吨位庞大又年长的远洋大船,最是懂事,知道被

    退休后的下场会很悲惨一样,为了报答东家的恩德,每次大修小修

    过后,动力设备强劲的就像吃了人参喝了虎骨酒的老将军似地,抖

    擞起精神,再赴疆场。可是毕竟年岁不饶人,身板再硬朗也有垮下

    来的那一天,铁打的大船也一样。

    “地平线”号的主机出了问题,按二轨的话说是主机的淋巴系

    统——活塞冷却水管路,出了毛病,水温已经超过上限,出事了!

    五六分钟的时间,机舱所有的人员已汇聚在轮机舱的指挥中

    心——控制室。日光灯的白光像雪一样,两大张展开有八平尺的蓝

    色图纸,一张展开在控制台上,另一张直接放在防静电绝缘橡胶的

    地板上,是主机不同角度的立体截面剖视图。

    “很严重,什么原因,问题出在哪里?”二轨一身连体的白色

    咔叽布工装,在控制室里踱着,眉头上蹙着个核桃,眼神忧疑不定,

    似看非看地跟在场的人员说,更像是在喃喃自语。正当值的三轨和

    轮助焦升肃立一旁,盯着图纸。

    轮机部负总责的老轨,一只独眼,瞪得比午饭前还大,干瘪的

    眼皮就快抵住老花镜的水晶片了,紧紧地盯着主机的转速表,嘴里

    念叨着:“……,三十转,二十五,……,二十一转,接近停车的临

    界转速了,丢他个嘿!”他直起前倾的腰背,两手拍了拍干瘦

    的膝盖。干巴巴的耳廓竖着,像在用心听病了的孩子的心跳。主机

    犹如一头病得奄奄一息的大象,闷声闷气的残喘着,时刻将要昏睡

    过去一样。所有的辅助设备不再热烈的喧嚣吵闹,像一群欢快调皮

    的孩子突然懂事似地安静下来,此时,机舱里显得空旷安静了许多。

    老轨那只独眼转移到二轨身上时,凸到脖子筋腱外头的喉结一

    个抖动:“怎么样啦?!”声音苍茫高亢,甚至连嗓子眼里声带上几

    粒小息肉颤抖的气流声都听得清楚。

    唐老鸭从3 号缸的缸头处沿着扶梯快步走来,大声地说:“活塞

    温度降到了75 摄氏度。”

    “这是许可的温度!”看到二轨柚子型的脸腮,立刻露出一丝很

    难察觉到的欣慰。

    “淋巴系统出了问题,准确无误,动手吧。”二轨语气十分的坚

    定。“什么?”机工长不明白他说的淋巴系统。二轨怔了怔,明白两

    地叫法不同:“丢你,就是活塞冷却水。”“哦,我是说,具体哪里?”

    机工长反应很快,立刻应变说道。

    “套管的喷嘴,你看不会是别的地方。活塞顶部的热量就是通

    过它的连接,再经过套管被带走。否则,活塞就会受热膨胀,增加

    与气缸内壁的摩擦,造成拉缸,直至卡缸咬死,主机损毁!”二轨

    仰起脸,似在跟轮机部所有的人在说,又伸手指着图纸上的一个部

    件:“丢他的,哪里出问题都没有这里难搞的!”

    老轨望着二轨:“我懂得。”满意地一撅嘴巴,竖了一下大拇指,

    转身拿起电话:“开普顿caiputun,——szheship!——”大意思问

    题找到了,机械故障,需要立刻停车。

    蓄着大胡子的英国人船长不知在什么时候也下到机舱来了。现

    场同意在准备工作充分后停车,因为马六甲海峡地处赤道,海面平

    稳无风,但是无法抛锚,只求过往的商船睁大眼睛,但无论如何也

    不能超过两小时。

    方案确定了。已经备好了气动机械扳手、雨衣、防油雨靴、足

    有一丈长的焊接着丝攻的特制工具。

    主机的3 号缸底层道门螺丝在气动机械扳手的“哒哒”声中被

    一一卸开了,摄氏七十度的热气薄暮一样笼罩着机体内部,混合着

    着浓浓的机油味儿向外涌出。

    拖着防水橡胶电缆的工作行灯发出亮眼的光芒,透过机油的雾

    气,整个活塞连杆及活塞底部被曲轴运转搅动起的机油涂抹的像一

    个浑身冒着热气刚刚桑拿过的高大的赤身裸体的女人一样油亮光洁。

    在活塞冷却水套管连杆的供水喷头连接处,有如银线状的水丝向外

    飞溅,纷纷落入机体的曲拐箱内。

    分析和判断发生问题的部位和拟定的方案完全正确。下一步的

    任务就是把已经断裂开的活塞连杆冷却水套管卡夹拆开,从道门里

    递出。

    机工长稳稳地踩上,右脚一蹬半折身体开始悬空了,左脚小心

    的向机器里的曲拐轴拐臂上踩实,进入机体了,整个人只露出两只

    黝黑发亮的雨靴。

    服务部的部门长庞管事和李大厨不知在什么时候下来了,两人

    携了一条万宝路烟和两箱饮料,外包装上浮着一层珍珠状的露水,

    说明是刚从冷库里提出的。三个部门的一把手同时都汇聚在滚烫闷

    热的机舱里,在陆翊明眼里还是第一次。

    此时,大副在驾驶台上,这是一场牵一发动全身的战斗。战场

    中心和战斗的范围很集中很狭小,而且就在几平米内,最关键的核

    心区在机体腔内不到一平米的空间里进行,但完全是船上全面力量

    的总动员。

    船长史密斯,人高马大,黄中漂白的大胡子修剪有形,蓬蓬的

    像朵云,五十多岁的年纪。在二轨的耳朵上叽哩咕噜一阵子,二轨

    又踮起脚尖在他耳朵上张大嘴巴一阵咕噜,大胡子不住的随着脑袋

    上下起伏,苍白的脸上露出些微的看似满意的红晕。

    突然,雾气的薄幕里,“咕咚——噼里啪啦……”的一声,机

    工长马希文脚下一滑,整个人从曲拐上一下子栽到最下部的油底壳

    里。是在该层的花铁板向下一人多的深度,下面半米多深的机油足

    有六七十度的温度,机工长被烫的嗷嗷的喊叫,唐老鸭从墙角找过

    钩拿舱底垃圾的钩子,就像从油锅里向外捞油条,用菜市场上挂猪

    肉的方式把机工长硬生生的从舱底给捞出来。机工长马希文已接近

    昏迷状态,浑身油亮,像刚从海里捞出的海带一样,墨绿色的雨衣

    连带内在的一件圆领老头衫扒掉时,整个人已类似刚生下的鼠仔红

    彤彤的。脸上由于没有做防护,向下淌着黏糊糊的机油,如果不是

    几个孔洞,眉眼鼻子几乎模糊一片。斜靠在扶梯的台阶上,虚弱的

    喘着气。身兼医生的管事给他清理着脸上的油污,嘴里念叨着:“看

    木到,看木到啦?”粘在机工长眼毛上的油星子亮晶晶的闪了几下,

    眼皮费劲的上下动一动点点头,管事连声的吆喝道:“嘿了,嘿了,

    眼睛是最重要的啦……”

    二轨盯着身体短促横阔的唐老鸭说:“该你上了,发挥点本事出

    来。”然后小声的嗫动着嘴唇,自有他自己能听得懂,“嘿,你

    掉下来,还可以凫水。”唐老鸭这时候一声不吭的执行命令了,人上

    去了,工具给他又递进去了,很快下来了,是跳出来的。“二轨高兴

    地:“搞定了?”摸着脖子的唐忠信:“奶奶的,烫死了,烫死了,

    搞不了,搞不了。”年龄四十多,个子不高,身手依然矫健的铜匠两

    只眼睛瞪得溜圆,一发狠又披挂上去了,他是上得快下得也快,约

    有几分钟的时间就狼狈的逃出来了,很弱弱的表情:“太紧了,扳不

    动,力气不够!”二轨急急的说道:“你的手劲不是很大吗?!”“你

    看我这身材,整个身体是轻量级的。”连连受挫,身材肥胖的二轨有

    些沮丧,平日的沉稳以及那股子牛气已经不见,身子原地打了个旋

    转,眼睛里急的已布满了血丝,看着老轨无奈地说道:“我上去?。”

    老轨用那一只好用的眼睛上下看了看二轨的身材,没好气地:

    “丢你个发嗨,你上去有用吗?这算什么事!”二轨小声地:

    “丢你个嗨,有什么法子嘛,坐等把温度降下来吧!”答非所问的,

    看着周围,一筹莫展了。瘦瘪的干钩鱼在他面前,这时的他根本没

    有考虑。年轻的陆翊明在他眼里就是个学生丫子,他不屑一顾。

    两个小时停车的预定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流走。

    老轨站着的两条腿有些颤动,独眼睛里充满了期待和焦虑,还

    有病急乱投医的模样。大胡子英国船长,满脸茫然,在努力地保持

    很好的绅士气度,不发一言。

    这时,一直在注视着事态发展的陆翊明,声音坚定洪亮,一把

    抓着二轨的胳膊:“让我试试!”二轨猛地看着自己的胳膊,又看着

    陆翊明,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突然闪过一个平日里没有的表情:

    “嗯?好,那就拜托你了!”不太情愿地又一次用了个有些感激,还

    带着鼓励的复杂表情。

    陆翊明很清楚,年轻缺乏经然的他,很容易再蹈前几位的覆辙。

    船长又电话叫人送来了可乐,老轨又找管事送下了一条大陆船

    员喜欢的软中华香烟。从上船第二次见船长下机舱,老轨第一次拿

    出招待烟。

    陆翊明琢磨,这地方狭窄,脚踩的地方油滑,寻常的用力方法

    根本施展不开,先上去的这三个人,其实都不是熊主。他们不是经

    验不够,而是要么体力已过盛年,长时间坚持体力难支,要么是发

    力方法太常规,所以使不上全力。这个地方发力,必须是整个身子

    混元用力,类似太极推手中练到一定程度后的高手,虽身处重围,

    手脚几无发力施展的机会,但仍能靠身体内部从下而上,由内而外,

    由脚跟而至肩膀的纯粹自然的达到瞬间力量的爆发。所谓的“力由

    地发,拳由心出”就是这个道理,这可是我的强项,我就是要运用

    我的独到之处给大家看看。这比的就是一个定力,和借力的技巧。

    从上船开始二轨只在前两天正眼瞧过我,自新加坡下地后,他几乎

    又恢复了爱答不理的样子。爷爷说过,富贵险中求,一分胆气一分

    福。一位伟人爷爷更说过,凡事一分为二,坏事可以变好事。现在

    的我需要亮一点本事出来,再说啦,谁是一开始就什么都会的?今

    天是个机会,拼上去了,不但对这条船和公司是有贡献的,自己也

    就能站住脚了,万一不行,也坏不到哪里。说不定今天,就是证明

    我是一块好料的时候了。于是效仿小时候在冰路上行走的法子,在

    防油胶鞋的脚底脚背上,捆上粗布拧起的一绺麻花条子。把原本还

    未全拉上的连体工装的拉锁一把拉到领口,又自头部套上雨衣。腰

    杆一挺道:“看我的了!”无奈之下的二轨,看我的眼神都像看救世

    主了,哈哈,说明能上来干这活的已经不多了。心里瞬间又责备了

    自己一句,团队精神呢?事关全船的安危啊,真是的。

    右脚向上,在道门的门槛上踩稳了,“噌”的就立在主机道门上,

    右手扶住主机的门框,需要再次向上135 度,左脚前出,搁在了滑

    滑溜溜的比大象腿还粗壮的主机曲拐上,拿稳后,拧胯发力,身子

    钻入机腹内部,右膀子稳稳当当的靠在主机的左舷道门,撑住身体,

    感觉自己就像是钻进心脏的一个心房的静脉入口。当下想到,李培

    仁和唐老鸭二人已经很不简单,在这既热且滑的空间,就这向上

    135 度的高抬腿,二人要不是军队人员出身,受过一等一的严格训

    练,上的来也站不稳,莫说操作了。透过防雾眼镜,在水密工作航

    灯下,凝神审视,断裂的套管喷嘴依稀可辨。虽然戴着口罩,但是

    机内浓度过高的机油雾气和味道,六七十度的高温环境,还是给呛

    得透不过气,令人窒息。“快,递进工具!”应着陆翊明紧急的呼叫,

    二轨道:“看准了!”说话间,刚才切就的那柄有丝攻和无缝钢管焊

    接而成的专用工具已递进机腹内。陆翊明宇看着二轨胖胖的肚腩搁

    在机器的道门口上正好擎住了他的身体重量,闪亮的工作灯光照在

    他四十岁的面庞上映出些许金黄的光泽。“行吧,陆翊明?”“行!”

    陆翊明宇随声应道。

    机腹内,陆翊明用右腿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右肩膀斜靠着机壳,

    左小腿抱扣着光滑的连杆,连杆通体油滑粗若象腿,虽然隔着加厚

    的雨衣和工作服也能感受到热呼呼的温度。臂齐发力,身体扭曲着

    拉长至极限。本套在上身的半截雨衣只能护住半个上身子,活塞底

    部的机油像梅季的雨幕,恣意地淋洒在陆翊明身上。

    断裂的活塞冷却水套管喷嘴被拆下时,证明了二轨的判断是准

    确的。但是船上没有这个零件的备份,准确的说是在一次次的转手

    后,备份才没有了。

    “丢个稀饭,几次易手的二手船,零配件哪有全的?早给卖净

    了!”老轨看着二轨,一摊手,无奈的瞪着眼喊道。

    “这个零部件,在船舶出厂时肯定有一两个备份,资料上有登

    记,肯定是在买卖交接中让留守人员变卖成了外快,这是不成文的

    行规。”老轨是自认倒霉地点头,他明白船舶被折价卖掉,大多是因

    船东财务状况不佳,已无心管理;转手后,除日常急件,新的东家

    一般不会重新花钱备份。

    此时,大船已失去动力,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大海里,抛锚

    打转转超过了一个小时。挥洒了一天光辉的太阳开始西沉,海水的

    色调正变得深沉。海况不错,海面上风力只二三级,在不到一米的

    轻浪面前,近乎满载的“地平线”号稳得像剧院子里的戏台。大船

    吸引来了不少海洋类动物,银蛇竞秀着舞姿,海龟蹁跹迅游,云一

    样的沙丁鱼群忽而飞一样的来,受到大鱼的惊吓,又忽而无影无踪,

    聚离的迅疾犹如闪电。

    大副在驾驶台上的全神关注着大海上的一切,目不转睛地盯着

    船舶的动向,保持船舶始终处在迎浪的方向,以减少海流的冲击力。

    舵工蒋喜生根本没有必要的站在六分仪的旁边,准备随时测量船舶

    所在的位置。

    “只有一个办法了!”二轨很不情愿地说出来:“利用船上的车

    床和现有的材料加工一个。但是,这个工件精度要求高,咱船上配

    的车床精度一般,而且二十几年了;我的手艺长年不施展,荒疏太

    多,没把握!”

    “加油长,你上?!”二轨看着机工长说,这是加油长的分内

    活。这时的机工长已经缓和好多了,瘸着一条腿,捂着左面的肋条

    站起来说:“我试一下,多少年不干,都生疏个灰呆了,不行你们

    上啊!”加油长义不容辞。正像他事先说的一样,一阵子忙活下来,

    出的都是废品。

    “废物!”二轨嗓子眼里发的声音不大,与老轨四目相对后,四

    下寻了一圈。

    “哎,这个不用找我啊,这,这不是我的职责,我不行,找别人

    吧!”唐老鸭干脆主动。

    二轨说:“丢你个嗨,我来试试!”

    “哎,就对了!可你——行吗?”老轨眼镜后面的一只好用的眼

    睛斜瞟了他的肚腩一眼。

    “丢个老十三了,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试,还有别的办法?今晚

    就停在这里?!”二轨的直白态度,气氛更不宽松。

    ds616 车床前,二轨挺着的肚腩刚好离开车床丝杠调整手柄一

    指的距离。他把刚才加油长尚未用完的刚元换了位置,用扳手锁紧。

    镗出内孔,再车外丝,一切顺利。

    “抽支烟!”唐忠信是最有眼神的。

    在车内丝时,二轨开始找不到感觉了,试了几次,不敢进刀,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一滴滴的沁下来。

    二轨坐在控制台一侧的椅子上,点上一根最喜欢抽的万宝路。

    喘着粗气仰天呼出一口,伸了伸腰,连体工作服被滚圆的肚腩顶的

    一鼓一鼓的像怀着八九个月的孩子。苍白的日光灯下,袅袅青烟裹

    挟着香气,顺着二轨肥大的蒜鼻头和腮颊上粗大的毛孔,萦绕在他

    灰暗焦虑的额头上。

    时间一刻不停地流失,已近黄昏,视线朦胧,穿梭海峡的船舶

    如过江之鲫,危险几率陡增。二轨鼓起勇气第三次进刀,但是,肚

    腩太大,刚才那一阵子的忙活,使他喘气有些不顺,手一开始便有

    些抖,迟迟没有下手。一旁不做声的陆翊明宇突然凑到二轨身旁挡

    住他欲进刀的右手:“二轨,我来试一下!”语气很轻,此时他内心

    打定主意,人生在世,该出手时就出手,虽然没有十分的把握也要

    一试:“你可以信得过,我行!”于是他眼角挂着微笑,表情淡定的

    注视着二轨。二轨用审视的眼神专注的盯着陆翊明,足足有十几秒

    钟,“好吧。”从台子上下来。

    这时,舷梯上“噔、噔”的又走下来大胡子英籍船长,没人记

    着这是他第几次下来了,这是无声的压力。二轨装着没有看见他,

    定定的注视了一下陆翊明:“这个你也行?!”肯定是陆翊明在机器

    里的操作表现,让二轨刮目相看了,老轨也没有多言。在这关键的

    时刻,船长也只是同老轨打了个招呼,一起关注着陆翊明摇手柄,

    调螺距,进刀镗出内螺丝,前面和后面倒角,一会儿工夫,光亮闪

    闪的成型了,夹在切断刀车下,一气呵成。二轨如释重负,老轨的

    一个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不住的拍着陆翊明的胳膊点着头,船长很

    有风度地首肯。只有机工长大声地说:“你小子,深藏不露啊!”一

    旁的唐老鸭不吭一声,只用眼睛斜瞟着。陆翊明嘿嘿一笑:“不好意

    思,巧了,这个车床跟我们学校的德国车床是一家子出的,只是型

    号上略有不同而已。”

    “这家伙竟然三下五除二就给搞定了!”张学升坐在二轨办公室

    的沙发上望着二轨喝了一口可乐说道。“你看他切丝的时候那股子认

    真劲吧,所以当时他上去我就觉着能有戏!”二轨心满意足的意犹

    未尽的回味着刚才过去的那一幕。

    更衣室里,陆翊明宇把连体的蓝色咔叽布工装放在一个“喂大

    骡”里,拿起洗衣粉倒进了小半袋子泡起来。今天在下机舱时,从

    二轨的声音里他感觉非同寻常,所以没有犹豫,直接就穿上了这套

    连体装,利索的套上雨衣,热乎乎的机油竟没有渗进去多少。

    接着钻进盥洗室的冲凉间把水龙旋钮调至最大,对着水龙开始

    哗哗冲起来,巨大而温暖的水流顺着光滑结实的肌肉,在年轻的身

    子上流淌,“啊哦——畅快啊!无比的畅快啊,哦—呵——,胯内一

    滴油也没有啊?”本想要费很多劲洗掉油污的陆翊明,看到没多大

    问题,所以索性就地坐了一会,奢侈的享受水流灌顶冲下的那种感

    觉,盘腿闭目意守丹田三分钟,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合着津液

    分三口吞下。

    海豚,几条,十几条,越来越多,竟占了半片海。随着海流,

    在追逐着食物,跳跃动作整齐划一,溅起千万朵雪白的水花,像梨

    园四月。

    二轨的房间里。

    二轨鼓动着红红的爬满螨虫的酒糟鼻子

    “哈哈,今天陆翊明成了我们的大功臣!”二轨望着对面坐着的

    唐忠信,态度庄重,诚恳的继续说道:“任谁事先都不会想到的,陆

    翊明能如此勇敢,如此果断,如此专业,简直天生就是解决问题的

    料!嘿,今天的问题,是个麻大烦,差一点就麻大烦的!”说着端

    起洋酒杯,“咕嘟”喝了一口:“来来,大家一起喝,辛苦了!”一

    反平常的冷漠热情地说道。“这要在平时,显然是轮不上他的。要

    按资历和职务,是被拉出来的那几乎看不清模样的机工长啦。哈哈

    哈……”一旁的机工长,歪在沙发上,为了别叫空调的冷风直接吹

    在跌碰的皮肉不太囫囵的身上,特意裹着一条毛毯。

    “当然系(是)陆翊明会武功(的)啦——!”唐老鸭撇着难

    听的粤味腔调,在一边的沙发上酸酸的的样子数落着。“今后我们可

    就靠陆翊明解决疑难问题的啦……,我们老喽!”看着二轨把珍藏

    版马爹利不停地向空着的留出给陆翊明的杯子里猛劲地倒,颇有些

    失意。

    门“嘎吱”的一声响动,这时老轨拿进来一盘意大利芝士、一

    包意大利原味方火腿,“这是我上次靠西西里岛时在意大利买的,庆

    祝我们顺利的解决了问题!”

    “喂?陆翊明还在洗澡?这小家伙,行!今天我们轮机部可是

    露脸了!船长很高兴,刚才我在房间里特又打电话要求奖励有功之

    臣呢!小汤,你看看陆翊明洗好了没有,快叫他上来。”老轨补充了

    一句。

    “唉,估计现在还在搓蛋子上的油呢,你们都夸他吧,年轻人最

    怕娇惯了,最好我们吃着等他,早就饿坏了!”说着就拿起桌子上

    的不锈钢叉子,叉起一块火腿放进嘴里。这时,门又是咯吱一声响,

    陆翊明上身着弹力条格子背心,下面穿着柠檬黄薄棉西式裤衩进来

    了。老轨二轨抬眼看着陆翊明,笑眯眯的齐声招呼入座,唐老鸭乜

    斜了一眼,动动屁股,很不情愿的挪了挪位置。

    老轨招呼说:“犒劳你的,听三轨说,你们下了班后经常来一顿

    这个,我特意拿来的。看我的和三轨的是一样的你爱吃的那种味道

    吧!”一旁的加油长跟铜匠对望了望,面面相觑,没有作声。陆翊

    明表面上有些招架不住似的:“谢谢!谢谢!功劳是大家的!”心里

    却在想,你们还会再动起把我赶下船的年头吗?即使有,那也应该

    是后面的事了,那时我已经赚了钱,只要够了还上家里的债务,走

    就走呗。

    “是哎,但是功劳是你的,他们谁都不行!我全看到了,这个

    事,是指今天的这个事,他们谁都不行!”二轨补充解释了一下。

    “你陆翊明,很勇敢,将来,你行!船长很满意的,今天我们很露

    脸的!”

    “当然了,很露脸的!”

    “你,加油长,年纪大了,不行,过去行!”看了一眼加油长,

    说的那么截铁,语气那么脆,全然不管加油长的脸色已经变的黑中

    带红了。陆翊明立刻端起盛满马爹利的方角水晶杯,双手恭恭敬敬

    的站起来,“我们那面,都喜欢说,功劳使集体的,本事是领导培养

    的,今后还需要多多指导!”

    “呵呵,丢个老猫嗨,还会拍马屁哩,虚伪的紧!好好好,这也

    叫尊重师长!你加油长,以后要对人家阿明好一点,今天人家担心

    你危险,其实,他可以不上的!我知道,里面很危险,如果不是他

    眼疾手快,今天要有烦,麻大烦!”二轨扭着个嘴角,因为费

    劲,满口的泡沫,说着一口只有这几个人能听明白的港式国语;沐

    浴后的脸盘泛起油光,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向右排着,喷了摩丝。

    辛辣的液体倾倒在喉腔里,咽下后倒是有股特殊的回香,在舌

    尖上留有一丝甜润,一种美感在往内里延伸。喝的豪放了,竟是大

    口的吞咽,二轨甚至扭起了迪斯科,老轨的精气神也提上来了,年

    轻了十岁,又回房间拿来一只拿破仑。

    控制室里,二轨调皮的眨下肿眼泡:“更,我值,你的休息!”

    于是翘着二郎腿,品味着大红袍。陆翊明感觉头有些蒙,就在后面

    的连椅上斜靠着,拉开身体,感觉比较舒服。心里揣摩着,这苦溜

    溜的马爹利,后劲还真的厉害,都过去几个钟点了,还是感觉犯困。

    胃里有股热量仍在燃烧,烧得有些口渴,抓起一旁茶几上的白瓷杯,

    一口气把里面的水给“咕嘟”尽了。

    朦胧里看到学校的主机老师带着他们几个学生,用了一天的

    时间给学校的育才轮的主机进行吊缸大修,当主机重新发出澎湃的

    轰鸣声之后,近六十岁的福建人瘦小个子老师,在机舱控制台的沙

    发里坐着睡着了,嘴角流出哈喇子,婴儿的睡像。助理老师程芳轻

    端过一杯热水放在一旁给他凉着。一会儿醒来时,搓着脸蛋自嘲着

    说:“好久没睡得这样香甜,老船员就这样,听惯了几十年主机的轰

    鸣声,咋听不到,都睡不好。我耳朵的最大乐趣,有两个,发动机

    的运转声和小孙子喊的爷爷声。”

    “老师,您就跟那位战神级的元帅似的,到了老年,患上了神经

    衰弱,只有在警卫开着的破旧吉普车里才能睡得香一样!”程芳老

    师在一旁忍俊不禁,轻轻地笑出声来。

    云海翻腾,时空转换,不觉又下到了机舱的最低层,推开分油

    机间的大门,被一股热气熏得眩晕,热的难受,高温蒸汽加热后的

    油品中分解出的硫一类杂质形成的怪味,顶得胸口窒闷。本来涂着

    白色油漆的墙壁熏蒸的像贴了一层黄色的油纸。涂着银色的蒸汽管

    道,黄色的机油管道,大红色的燃油管道,像人的胸腔里的气管、

    血管布满四壁。

    “嘿,阿明,清醒——清醒,上去叫班!”耳鼓里重复地响起二

    轨亲切的哑哑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