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呼声呼啸而过,恍如春雷,所有的士兵一如翠绿的春草,在雪白的月光下,心中的念头开始疯狂蔓延,生长。
这是一个太过普通的夜晚,以至于军营中那批瘦马都无聊的开始打盹,周边那些凡眼俗胎红颜祸水,都懒得没有半点兴趣。
腿软,五条腿都软了。
军营的中央,八角帐篷里,一个满脸络腮胡,又胖又黑的汉子面前,放着一卷金色诏书。
金色诏书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丝丝缕缕的粉色环绕其上。
汉子左手四根手指抓着几块成色不错的黄金相互击打着,眉头越来越浓,浓成一团黑色圆球,圆球上雪白的毛发已经开始燎原。
五十四岁,是个不大不小的年级,尴尬至极。
账外罗列的黄金白银,一捆无色权杖拱卫着一根地狱竹练就的权杖,权杖上象征军队的猛虎环绕其上,熠熠生辉,权杖旁边,是一个纯银色的衣柜,随后堆积如山的甲胄兵器战车,让人们深知这一仗对帝国的意义。
功高震主,这些年,这就是不归路。
“你们失去的是一个英明神武的将军,得到的却是一个可怜巴巴的皇帝。”
上次听见这声怒吼的时候,孟将军还没有什么感触。
因为那时候,手头上挂着沉甸甸的金银,满心都是对未来仕途的热切期望。
恍如登山,登上来,天气就凉了。
秋风起,万物杀。
这一次的赏赐比上次的惩罚来的更快,更令孟克劳心惊胆战。
沉思其中,这些年纷纷扰扰的裂变,已经把身在军中的他逼迫到了最危险的地步。
白家麒麟何等剽悍凶猛,罗家门生天纵奇才……
二十九代仙王,一个一个都血染紫袍,身死道消。
据说,每一个王的陨落,都有着同样的场景。
好巧不巧,今天也是月夜空旷,祭祀升仙。
要说有什么区别,就在于祭祀升天的时候,竟然带着一个小黑点,原来纯洁无邪的雪白一片,似乎有个莫名的黑洞,遥不可及。
这一如前些天的沙场拼命,双方都知道对手的弱点,但是知道也仅仅只是知道。
在找出来的瞬间击中那个缺点,他们谁都做不到。
要不是送出去的小妞火爆,司马牛不会觉得腿软因而腰胯反应较慢,使得动作变形一次一次遭遇冲击,旧伤隐疾牵扯,最终被斩于马下。
这个过程,也像极了他自己这些年被主子牵引着向前走一样。
总有无形的双手在自己的命运上轻轻敲打,这种无关痛痒的敲打慢慢累积,终究会压垮自己。
这就像是从瓶子里向外倾倒仙草酱料一样,一直敲,一直敲,突然就从瓶子里滚出来一大团远超自己需要的酱料。
只是酱料,那就丢掉。
可若是命运,是气运呢?怎么丢,丢哪里去?!
汉子站起来,手上关节凹凸变形,手掌的生茧一如枯树之皮。
出门的刹那,他忽然有些失望,月色如水从天上倾斜而下,军营里的轰鸣声以他为中心扩散向四方。
他的膝盖忽然咯嘣作响,整个人如同一只打猎的豹子一样,握住了手上的“破军”神枪。
军人们欢呼不断,永无停歇的样子。
送来赏赐的禁卫军头领,正隐蔽在帐篷的某个角落,它本身就属于黑暗。
黑暗掩盖了一切,也包容着一切。
黄畅换了夜行衣,重新穿上盔甲的时候,收到了两串金币,一条蟒皮腰带和一个储物袋。身边的矮个子,臭脚丫,黄板牙们都收到了相同的赏赐。
大块头靠着冰冷的石板,望着星空上两轮明月,心中波澜不惊。
第三十次了吧,这些人难道就不觉得无聊么?!
三十次做同样的事情,真是需要耐心啊。
黄畅的镰刀有点脏兮兮的,回来的路上,被一只粉色鬃毛的驴子追着又打又咬,好几次跌进了沼泽中,幸亏矮个子的软枪,要不可能被一头驴子给整死了。
矮个子也在擦心爱的软枪,心里头可真是苦不堪言,祖传的横练雪枪,枪身竟然被那头妖孽般的驴子踢崩了好几处,看上去像是一层薄雾。
如此雪白的月色下,枪也变得朦胧暗淡,不再干净漂亮了。
每次几个野心勃勃的头领各种诈唬,闹腾,推举一个新皇帝,大家就多分一次黄金白银,这种好日子,再多也不会拒绝。
但是次数太多,终究让人无感。
这些年安静的时刻,他总是能隐约听到一种来自灵魂的呼唤。
他不过小憩了半刻,那声音有飘飘渺渺的传了进来。
“黄畅,救命,救命啊,黄畅……”
此起彼伏的喧闹声中,一声声凄惨的呼叫回荡在中心帐篷附近。
黑塔般的汉子,此时全身皮开肉绽。
到了最后,血滴答的声音都盖过了呼叫声。
残破的神枪,竟然被人徒手折弯,形状到时奇奇怪怪的,没人在意了。
“嗡……”
啪……
空气中,一条虎纹长鞭落下,黑塔汉子的身体就抽搐一下。
身后禁卫军七杀,如同一堵钢铁长城一般,隔绝了世上富贵豪华,只剩下地狱的道路,通往黑暗深处。
黑塔汉子已经绝望了,这么多年的枪法,在七杀面前,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军营里的劳累,他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太擅长个人武艺。
谁知道,军营中,也有江湖人左右冲突,长驱直入。
身边起起伏伏的欢呼声,拍打着群山一样的帐篷,他却像一只搁浅的鲨鱼。
死亡迫在眉睫。
当年下山,师傅临走牵着他的手,告诉他四个字,说山穷水尽的时候不妨一试。
他听完都笑的肚子酸疼。
这咒语不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也不是什么敕令鬼神的符咒。
而是三岁小孩都会的“救命,救命。”
他努力的睁开眼睛,脑子里回忆着师傅的嘴型,才发现似乎叫做“黄肠救命”。
上古十大名剑——黄肠?!
皮鞭炸裂在全身各处的刹那,这个黑塔汉子恍如三岁小孩一般,扯开了最大的嗓门,开始了最不可思议的呼叫。
马厩的深处,躺在枯草里的瘦马,还没来得及睁眼,整个脑袋都嗡嗡只响。
接着整个身体都被叼着,拖向远方。
这一刹那,瘦马觉得像是当年遇到老道士一样。
自己全身无力,拼死挣扎,却被一手卡住脖子,一手兜住屁股,抱着离开了妈妈。
眼泪潸然而下,周边全是脚步和兵器声的嘈杂。
但是最重的步伐,还是蹄子落地的声音。
他咧嘴,想呼叫,却被丢在了地下。
“黄畅,救命啊,黄畅,救命……”
啪……
瘦马落地后,耳边微弱的呼救声突然放大,吓得它慌忙想站起来,却被一鞭子摔在身上,整个再度趴下。
禁卫军七杀忽然凝固,这马哪里来的?不对啊。
驴子差点笑岔气,身体缩成一团,嘴角白沫飘洒。
来回抖动中,身体边似乎多了一些坚硬的东西,铠甲!!
一个手持死神镰刀的黑影,一个眨眼,冲向了瘦马所在的位置。
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黑夜的幕布被撕裂一个口子。
刺啦。
一声轻响,黑塔汉子身后半步所在,一阵冷到骨髓的风呼啸而过。
七个人突然变换阵型,眨眼撑起一个巨大的斗篷,他们似乎只是一个铁塔的一部分而已。
只是这个铁塔,起的突然,倒塌更是突然。
地面上,十四只脚整齐的摆在一条弧线上边,仿佛那是刚被砍伐的树桩。
半个呼吸过后,留下来驻守的裤腿才缓缓随着血液褪下。
“破军,原来真的是破军。”
禁卫军七人并未哀嚎,而是突然七人凑成一串。
一阵叮当过后,手指粗的铜环已经将大部分人的双腿都扎住了,原来汹涌的鲜血,此时覆盖上一层淡黄色的药粉。
七双手在地上空中翻滚,整个队形如同弯月一般,朝着那道黑影围拢过去。
黑影站稳的刹那,七只手也恰好离他差不多的距离。
准确的所,这个距离刚好有神枪未曾折断那么远。
领头人的一只手掌特别厚大,月夜下的形状,和枪身上的凹凸正好吻合。
“破军黄畅,天下无双。这圆月弯刀,果然霸道。”
禁卫军七人在押送赏赐礼物的时候,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被这个土匪元帅打一顿,赶回都城。
万万没想到最终会动用刺杀令。
军营里的山呼万岁,已经让不远处的皇家牧场频林崩溃。
漆黑的原野上,皇家行营已经入夜,灯光渐灭。
禁卫军七杀动用刺杀令足足十七次了,从未失手过。
因为他们的名声不高,本事却不低。
授业恩师更是上一代锦衣卫破军的启蒙人。
只是没了膝盖和手臂的恩师,从来没跟他们说过自己那个叛出师门的弟子。
更没交代过,这个弟子是生是死。
心思电转,却也毫无用处。
黑影冷冷的念诵着,北风凛冽,声音艰难的穿行,恍如一道道绚烂的极光。
一如传说中一样,七人的身形再度矮小了半尺。
七人在这个时候,心中已经不再是悲凉,而是极度恐慌。
黄畅站在七个死人面前,看见的不是断腿残手,而是白天那个粗壮恍如先帝的汉子。
这实在太奇怪了,他思虑偏差,手却本能的向前格挡。
叮当叮当。
两省间隔极短的爆响,他整个人都被撞的离地三尺,炮弹一样砸入了身后的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