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咸素儿躺在只铺了层褥子的土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总觉得身下犹如被石子划拉一样。她暗自骂了自己一声,感慨自己也真是好日子过多了,就连从小睡的土炕都睡不惯了。
她正欲合上眼,却忽地听到墙对面传来一声争执。要知道,这土房子用的可不似王家用楠木盖的房,隔音极好。若是土墙,稍有个风吹草动就传过来了。
她悄悄的起身,弓着腰踩上泥地,像猫儿似的鼓弄着,一步一步挪到了墙根儿。土墙冷得很,咸素儿刚贴上耳朵,寒气就从脚底窜上来,她冷不丁直发颤。
“大花,这样不好!你那远房表弟是个什么德行你也知道!这素儿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吗?”是咸大牛的声音,似乎还带着几分哀怨与愤怒。
咸素儿一听到有关自己的,还是要嫁人,心里冷不丁一颤。怪不得呢,下午坐上回村的牛车,妇人们看向她的眼神或多或少都带着怜悯和嘲弄。
这许氏的狐狸尾巴可终于漏出来了,没想到这坎儿是下在这里呢。咸素儿摒心静气,接着贴在墙边儿听耳根。
“咋?我那表弟家屠了二十几年猪了,家里壮丁不缺,还岁岁有肉吃,这还不够厚待你家妹子的?”许王氏尖酸刻薄腔一出,即使隔着土墙,咸素儿耳朵还是嗡嗡的疼,这杀伤力堪比上辈子王家后院养的那只聒噪鹦鹉。
李氏爱极了那鹦鹉,事事惯着它。要说这鸟儿可通人性,见着咸素儿就要嘲弄两句“下贱货”,和它那主子一个样。
咸素儿秀眉清挑,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儿。这许氏跟这畜牲可真有一拼。不,她还不如那鸟儿,最起码那鹦鹉还长得花红柳绿,瞧着还倍儿讨喜!
咸素儿接着听下去,那头咸大牛似乎语气渐渐放软了。“不是我不同意,只是爹娘走的早,那素儿要不是当初为了给咱柱子治病,能卖身进王家?咱们做人还是莫要忘本,要不你还是问问素儿?”
果不其然,许氏那泼妇一听这话来了脾气,那尖酸腔似乎比平时更高上三分。“哟,你妹子?咸大牛你可别忘了,你那妹子可不是你爹娘生的!若不是当初被爹娘在山里捡到了,现在还不知是被哪个野狗吞了!”
咸素儿僵着身子,脖子有些酸痛,可她却无心去揉。许氏的话似乎像一道利刃,深深地扎在她心里,戳的她眼前一黑,毫无知觉,原来自己并非是爹娘亲生的
怪不得,上一世的许氏只管要钱,不管自己在王家的举步艰难。怪不得,上一世的咸大牛不可能不知自己在王家寸步难行,可却总是不来看她,还默许许氏说些尖酸刻薄的话来刺激自己。
一想到上一世自己还把他们夫妇俩当做仅剩的亲人对待,虽然并无多少感情,却还是掏心窝的为他们想尽办法,甚至更是对王通杰吹枕头风,把那不成器的侄子咸柱子安排进了李氏娘家的铺子当伙计
呵,这种种件件现如今都是讽刺。咸素儿轻笑一声,似乎吐出了心口那点儿浊气,也算是看透了这对吸血夫妇的本性。许氏图谋不轨,咸大牛也是个帮凶。
墙那头的声音弱了许多,甚至微不
不可查,咸素儿等啊等,等得瞌睡虫都上来了。她可从不为难自己,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正准备回到床上,却墙那头的许氏再次拔高了嗓门。
“娶?我那表弟家出钱给她脱籍还不够呐?咸大牛!你别贪得无厌!我表弟家可是给柱子相了个当铺家姑娘,虽是招赘,可若是成了,你下半辈子还愁缺衣短食?再不济,这一院子腊肉也值不少钱吧?”
许氏将想法一股脑吐露出来,好似邀功一般张扬,咸大牛沉默了,许氏趁热打铁的说道,“再寻个良辰吉日,人一抬进门,就是我表弟家的人了!”
咸大牛不语,许氏又说,“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先别跟你妹子讲,得空寻个机会便是,就是生米煮成熟饭也成!”
咸素儿贴着墙,惊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许氏当真是太无耻了。怪不得,这么爽快从王家把她接回来呢!话已至此,咸素儿万万不想再给他们夫妇留脸面了。她摸黑回到炕上,冥思苦想。
半晌,她轻叹一声,虽未想到应对之策,可还是合了眼。如今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她可不会像上辈子一样,因为李氏的一句话瑟瑟发抖一整夜。
次日,天刚蒙蒙亮,村里的鸡鸣一家一家的传过来,生生吵醒了多年未闻鸡鸣的咸素儿。她半眯着眼,就这样静静的望着破木窗上闪开的一点儿,外面的鱼肚白当真是坦荡。
用早饭是在堂屋,三人坐在一起,咸素儿多年未曾吃过大锅菜了。王家膳食请的都是府城来的厨子,尽爱把极少的菜堆在大盘儿里,雅称“格调”。咸素儿早适应了这格调。
甫一上桌了一盆拌菜,咸素儿只以为那最大份儿是自己的,作势就要端过来。许氏眼疾手快,“啪”地用粗糙的手拉了一下她,咸素儿一松手,碗就摔在了泥地上,虽没坏,可那大半碗拌菜是吃不成了。
“干不了多少活,吃的还挺讲究?你哥哥才吃多少,厚脸皮的东西!”许氏一大早的尖酸腔似乎比村口的老破井的轴承转动还要刺耳,“得亏这碗没坏,锯碗也得不少钱!”
咸大牛面上憨憨地打着圆场,可情绪一看就是不悦,眉毛沉的都要把眼睛砸没了。“妹子想吃便给她吃,好不容易回来了,咱家也不差这点儿。”
“哟,你以为是陈员外家的大老爷啊!这桌上哪点儿不是咱们从牙缝抠出来的,喂猪还能听个响儿,撒地上干什么,给死人喝啊?”许氏不饶,突然,咸大牛“啪”地撂下筷子,许氏立刻哆嗦的闭上了嘴。看来,两口子有了嫌隙啊!
咸素儿突然心生一计,直直就跪了下去。“哥,嫂子,妹子有一事相求。还望你们成全。”咸素儿不由分说,不管大牛怎么拉扯劝说,就是不起来。
“妹子自知给你们添麻烦了,也不便继续待在你们这扎眼。妹子想随便找个轻松点的活计,也能还哥嫂一个清静不是?”
咸大牛脸色黑得和锅底一样,心头暗骂一个两个赔钱货都不是省心的东西!“不行,传出去让乡亲们怎么看我们!”话刚说完,许氏悄悄地瞪了咸大牛一眼,很是不满。
咸素儿心头暗笑,这嫂子对她的嫌弃当真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不过这样也好,总比王家宅子里那群笑面虎可好对付多了。
“素儿啊,别怪嫂子今天说你,嫂子也是为你好。咱们乡下不像城里规矩多,你一个姑娘家没什么活计,留在娘家确实不是个办法。”许氏瞥了一眼咸大牛,见他并不想插话,胆子便大了起来。
“爹娘以前留了见草屋,那草屋虽旧了点,可这不是还有我和你哥吗,柱子在城里做五休一,得空让他过去给你送点东西,日子也不算难过不是?”
咸大牛闻言,眼里还是有些不同意,许氏背在身后的手狠狠掐了他一下。“你哥不方便说得,今儿我可都说了,素儿你是个懂事的,该明白嫂子的话。”
咸素儿闻言,心里敲响警钟,许氏把她打发出去独自过活,肯定有阴谋。她面上有些不舍,俏肩微颤,哽咽半晌,才哆嗦几个字,“那妹子都听哥哥嫂子的安排。”不就是撵她走吗,她还就真走一个试试。不过,可不是如她所愿!
晌午一过,咸素儿趁着咸大牛外出干活儿,许氏东家西家跑,掺和闲事儿的功夫,也偷偷溜出了家门。若她没记错,今儿是十五,人牙子王婆会来村儿里挑人。
路头雪还未化开,草碴依稀有迹可循。咸素儿围着村子转了大半圈,正愁没见到王婆人影,便听到隔壁墙头里熟悉的吆喝声。
“陈三儿,这大丫头品相不行,我不要!你且把你家长相艳丽的二丫给我!”咸素儿循声往里而去,正是人牙子王婆在与农民陈三儿讨价还剑。
前世咸素儿虽未与王婆打过交道,可也经常见李氏寻她过来,把府上看得顺眼的丫鬟发卖了,二人也算打过照面。而那时她身在后院,没少听到各家后院的丑事。
徐员外贪财好色,尤其爱幼小姑娘。可他夫人善妒,但凡入徐府长相入眼的丫鬟,都没落个好下场。而当年晋水村的一个陈姓丫鬟,被徐夫人整治得最惨。因着徐姓丫鬟与她同村,李氏还以此为例吓唬过她。
咸素儿本不确定,可一进院子,看着王婆现在一脸为难,咸素儿忽地觉得,自己的出路来了。“这不是王婆吗,怎么有功夫到咱们晋水村来了?”咸素儿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静静地走到王婆身边。
王婆抬头一打量,隐约瞧见个熟悉的模子,可再看这粗衣套在身上的人,愣是没瞧出是谁,她语气带着几分试探疏离,“敢问你是?”
咸素儿轻声一笑,细长的杏眼一眯,“王婆贵人多忘事,竟连我也不认得了,我是王家夫人身边的若兰。”王婆仔细一瞧,哟,还真是!
她冲着咸素儿撇嘴,“若兰你可别扰我,今日可没空与你叙旧,城里徐家找我看人呢。”说罢,王婆继续与农户陈三儿扯皮,硬是要这二丫头。
陈三儿就两个丫头,婆娘早年死了,因家境贫寒,倒没有再续弦。他语气卑微,“王婆,二丫还小,大丫你带走,便宜点也行。”
咸素儿仔细打量了一番陈三儿身后的二丫,虽然此时面色消瘦暗黄,可不难看出那翘鼻挺立,将来定是个美人。可她转念一想,城里徐家,徐家那位正房夫人可比李氏还善妒,这二丫过去了,指定活不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