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从舟车劳顿中修整过来的顾则枫,怀着忐忑的心情,再次走进了久别的校园之中。

    顾则枫住的地方离学校略有些距离,他作为一个无甚名气的小明星,目前心很大地和吴蝶蝶一起住在靠近郊区的公寓里。

    就这么一套公寓就把顾则枫兢兢业业打拼近十年的积蓄掏空,压根儿没钱给两人都添置一套房子。

    吴蝶蝶把顾则枫当弟,顾则枫把吴蝶蝶当爹,觉得没必要避嫌,所以两人心很大地就同居了。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贫穷。

    今天是吴蝶蝶开车送顾则枫来学校的,顾则枫年纪小,才成年不久,还没来得及考驾照。

    顾则枫下了车,吴蝶蝶把他的校园卡递给他,顾则枫拿卡刷开了学校门口的闸机,回头乖乖跟吴蝶蝶挥手,然后转身往里走去。

    贺子沙约好了跟顾则枫校门口见,这会儿还没到,顾则枫也就没走远,就在校门附近晃悠。

    艺术院校肯定比不上普通大学的气派,学校着实不算大,但胜在五脏俱全,这巴掌大点儿的地方竟还有个湖,小桥凉亭花花草草一样不少,听说学生们出早功,就是站在桥上,临湖对着水里的野鸭子念台词儿。

    顾则枫溜达到挨着校门的一排雕像边上,雕像大概都是古今中外艺术表演方面的名人,顾则枫也叫不出几个名字,挑了个难得认识的莎士比亚像,站在边上等人。

    在风吹日晒雨淋的摧残下,莎翁像上锈了一层铜绿,暗黄古朴的铜底上泛着孔雀绿的色泽。

    顾则枫盯着研究了会儿,觉得还怪好看的。

    过了约摸十分钟,贺子沙风尘仆仆地来了,顾则枫正瞧着铜像发呆,没注意到他。

    贺子沙踮着脚做贼似的从背后靠近顾则枫,正想猛得来一巴掌吓顾则枫一跳,顾则枫就率先手肘往后一捅,与贺子沙的肋骨亲密接触。

    贺子沙身上没肉,这一捅,疼得他直叫唤。

    贺子沙:“哎哟哟哟,小枫子你这没良心的,手太黑了吧!”

    顾则枫扶着自己的胳膊肘揉:“是你先想偷袭我的。”

    贺子沙:“我这不是看你在发呆吗……你在看什么?”

    顾则枫:“看铜像。”

    贺子沙:“?”

    顾则枫:“铜像好看。”

    贺子沙:“我不比铜像好看?”

    顾则枫:“你没生锈。”

    贺子沙气结,两人并排着朝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贺子沙琢磨了半天顾则枫的脑回路,突然感悟道:“我知道了,小枫子一定是从生锈的铜像上,看出了岁月的流逝,新陈的更替,悟到了禅意!”

    顾则枫

    枫仿佛在看傻子:“啊?好看就是好看啊,谁会想那么多。”

    贺子沙不说话了,他晓得这不是脑回路的问题,是审美的问题。

    贺子沙比顾则枫翘的课少,对校园还算熟悉,全靠他带路。

    一路上,顾则枫总有点做贼心虚,路过的学生要是哪个多看了他俩一眼,顾则枫就惶恐地想着,怎么办,他是不是知道我不上学,他是不是看不起我,他是不是在骂我?

    人一旦诚心悔过,自己都想替别人骂自己。

    两人进了宿舍楼,宿管大妈皱着眉瞧了他俩好一会儿,大概是觉得俩小伙子面生,怀疑不是本校的学生。

    还是贺子沙热情洋溢地朝大妈一鞠躬,高喊一声“阿姨好!”,宿管被喊得心里高兴,便大发慈悲放了他俩进去。

    他俩的宿舍在五楼,年级越低住得越高,要爬的楼层越多。

    好在他们学校一共也没多少人,五楼就已经是最高楼层了。

    上到三楼的时候,顾则枫脚步顿了顿,趁走在前面的贺子沙不注意,一脚踏进三楼的楼道,往两边飞速地望了两眼。

    周末人少,楼道里空空荡荡。

    回过头,就瞧见贺子沙刚刚好好转过身来,一脸困惑。

    贺子沙:“嗯?我们不是住五楼吗,难道我记错了,其实是三楼?”

    顾则枫面无表情:“哈哈,我累了,爬不动了。刚好看看三楼是什么样。”

    贺子沙:“你大一体测的时候一千米满分吧?”

    顾则枫咬牙:“真难为你,记那么清楚。”

    贺子沙:“当时我就落后你十几米,我都满分了,你当然满分!”

    顾则枫:“那我现在不累了,我们走吧。”

    贺子沙也不是个求知欲旺盛的人,便无视了顾则枫的反常行为。

    两人到了五楼,找到自己的寝室,顾则枫摸出钥匙,打开了宿舍门。

    门开了,宿舍里意外地敞亮明净,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室内有人开着暖气,一个只穿着秋衣秋裤,浓眉大眼的男生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对着小台灯的灯光奋笔疾书。

    气氛非常像普通大学男生宿舍刷题赶作业。

    顾则枫一时恍然,他们学表演的,竟还有这么勤奋学习的好同志。

    任池听见开门的动静,搁下笔,疑惑地转过身来。

    随即面露震惊,嘴巴张大,可以吞下一个鸵鸟蛋。

    接着,顾则枫和贺子沙眼看着这位勤奋室友给了自己一耳光,嘴中还念念有词。

    任池喃喃道:“怎么会,这俩人怎么可能来学校?完蛋了完蛋了,一定是我学了一个通宵,产生了幻觉,不行,不能学

    了,再学要猝死了。”

    顾则枫:“……”

    贺子沙:“决定了,我要叫他小池子。”

    顾则枫:“你怎么又骂人?”

    小痴子还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发着痴,进门的两人已经各管各,开始收拾积灰的床铺,整理空荡荡的衣柜,擦洗久未使用的桌椅。

    任池这才意识到不是幻觉,他一下子精神了,立刻去卫生间拧了块抹布,风风火火地帮起忙来。

    任池此人长得端正精神,一看就是个勤奋好学班干部,他也确实是,作为唯一一个表演班的班长,他热心友善,关爱同学,是个老师心中的好帮手,同学心中的老好人。

    这是顾则枫回忆了许久之后,在自己脑中补全的任池的形象。

    顾则枫一总结,觉得任池是个能获取不少有效情报的对象。

    于是顾则枫边整理着东西,边与任池打听起来。

    顾则枫问道:“任池,你一直呆在寝室看书吗?看得怎么样了?”

    第一步,关怀同学的复习进度,是一个迅速拉近关系的途径。

    任池道:“就那样呗,我脑子不怎么好使,只能自己多看看书了。”

    在顾则枫隔壁床铺床单的贺子沙投来鄙夷的目光。

    顾则枫哈哈一笑:“班长,我怎么记得你上学年,凡是有笔试的考试,门门都是满绩呢?”

    任池诚实道:“那你的记忆出了点小差错,我思修差了两分才满绩!”

    任池一脸的痛心疾首,神情认真。

    他是真的为了那两分而遗憾,并不夹杂一丝炫耀的意思。

    顾则枫感受到了来自学霸的碾压光环。

    跟老实人说话无需弯弯绕绕,顾则枫也就不跟任池客气了。

    顾则枫道:“那班长,能借一下你的教材吗?我想照着补个笔记。”

    任池安静地看了顾则枫一眼,满脸古怪。

    任池:“可以是可以……但……”

    顾则枫:“?”

    任池:“你上学期期末的时候还说,让你复习,不如让你去死。”

    顾则枫实话实说:“嗯嗯,就当我死啦!”

    任池:“……倒也不必,我借你就是了。”

    任池从桌上抽出几本笔记本递给顾则枫:“书上的内容比较多,这些是我自己总结的知识点,每门都有,看这个高效一点。”

    顾则枫就差感激涕零,他觉得任池这个室友是相当不错。

    任池话也没说完,他继续道:“不过,笔记借你了,则枫你也得帮我个忙。”

    顾则枫道:“你说。”

    任池:“咱们组队排期末大作

    业吧,我看别的同学都差不多组好小组,选好题开始排了,我一直犹豫着该选什么题,就一时没答应别人组队,结果现在,人家都组好了,我落单了。”

    顾则枫点头,又多问了一句:“可以,但班长也会找不到组?”

    任池大方道:“也不止这个原因,我本来也挺想和你组一队的。”

    顾则枫受宠若惊。

    任池见顾则枫满脸惊疑,叹气道:“你是不是都不看自己的成绩单的。”

    顾则枫默默点头:“嗯,除非教务处打电话来通知我挂科。”

    任池梗住:“原来挂科还会亲自打电话来通知啊,我都没体验过呢。”

    顾则枫:“呵呵。”

    任池:“我上学期的大作业,是全班表现最好的小组,我个人表现的分数算组里中上游,整体也算不错。”

    顾则枫:“那挺好啊。”

    任池默了默,道:“你在的那一组是全班表现最差的。”

    顾则枫了然:“是,我记得当时演着演着,就整段垮掉了,忘词儿的忘词儿,串戏的串戏,我只能在那儿尬演。”

    任池:“哦,你尬演的个人分数,比我高。”

    顾则枫:“!”

    顾则枫:“?为什么,你比我还清楚我的成绩。”

    任池:“呵呵,你当我这班长白当的吗?”

    顾则枫:“我以为您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呢!”

    任池:“我只是合理利用资源而已!谈不上以权谋私!”

    顾则枫:“哦,那你把我底都摸透了,到底想干什么?”

    任池无辜道:“我不是刚才就说了吗,我想跟你组队搭戏啊,我借你笔记,教我演戏,谁也不用欠谁人情,多好的买卖?”

    顾则枫默了,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一点儿亏都没吃,总觉得心有不安。

    顾则枫思忖再三,犹疑道:“不是……班长,我能教出什么东西啊,你到底图什么啊?”

    这下任池真的不高兴了。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引爆了炸弹开关,突然间任池的耐心便被耗光了,他面上的晴朗一扫而光,咬着牙,一声不吭。

    但任池仍是个好性格的大男生,他满心烦躁到了极致,仍是没有乱发脾气。

    任池望向满面迷茫的顾则枫,火气连个发泄口都找不到,只是心里憋得慌。

    饶是贺子沙也察觉到不对,他赶忙圆场道:“怎么了啊,小枫子?组个队还吵起来了?没关系的,这不还有我呢吗,谁组我我都答应!”

    任池满腔的怒气像被戳破了的皮球般,散了个尽。

    顾则枫细细地读着任池的表情,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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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端正疏朗的脸上,有泄气,有恼火,也有不甘。

    顾则枫似乎懂了些什么。

    任池却先一步道了歉:“不好意思,我没生气,你们别在意。”

    顾则枫静静道:“你生气了。”

    任池眼中清透,不再否认:“嗯,我气了……我只是,有些惋惜。”

    任池恨铁不成钢,他认为顾则枫在演戏方面拥有极佳的天赋,而顾则枫对此并不自知,甚至将天赋弃之如敝履。

    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会好好利用自身的才能。

    如果自己是顾则枫的话,一定会好好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出来。

    如果自己拥有顾则枫的天赋,他一定能做得比现在的顾则枫好上许多。

    可惜没有如果。

    任池自己心里清楚,论天赋,他不如顾则枫。

    这个阳光正气的大男孩儿,突然就被抽走了所有自信,自怨自艾的心绪如毒虫般蚕食着他,他只得挣扎着,靠自己赶走这些负面情绪。

    顾则枫已然想明白了七七八八,便道:“我答应和你组队。”

    任池平淡道:“哦。”

    顾则枫道:“如果我身上,有可以给你启发的东西,在我们组队期间,你尽管拿去。”

    任池静静望着顾则枫。

    顾则枫继续道:“我不知道我能教给你什么,我只能做到,你问我时,我绝不保留。”

    任池慢慢呼出一口气,道:“行。”

    顾则枫点了点头,此时他也没法劝慰任池什么,这种无解的情绪,只能留给任池自己排解。

    顾则枫又去忙忙碌碌地收拾东西了,任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书摊开在眼前。

    但许久也没有翻过一页。

    一直到了晚饭的点,任池才恢复常态。

    他把桌上小台灯关了,活动了一下颈椎,起身道:

    “饿了,去食堂吃饭去?”

    贺子沙试探地看向顾则枫,顾则枫慢慢点了下头。

    任池便推搡着两人往外走去:

    “走走走,最近食堂一楼新开了西餐区,便宜好吃还洋气,你俩老不来上课,肯定没吃过。”

    顾则枫:“这点儿人多吧,得排好久队吧?”

    任池道:“多了也得排,打明儿起咱得泡在排练室了,那和食堂离得远得很,今天不吃,以后更没机会了!”

    顾则枫笑道:“那行,走着。”

    任池也终于笑了。

    接受现实,奋发图强,是他给自己的答案。

    他又恢复了爽朗的模样,眉眼间跳动着闪烁耀眼的阳光。

    那是蓬勃昂扬的少年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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