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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周楚旸吃饭的主意依旧是秦阙出的。

    他肚子饿,于是拉着凌原里说:“要不叫上小房东一起下个馆子吧。”秦阙混迹江湖多年,左一句他请客喝酒右一句下个馆子。

    理由是,你给人家送了脑白金,虽然几番推辞后人家还是收下了但这份礼显然不够真诚。

    哪怕出发点是挺真诚的。

    周楚旸原想拒绝,话都到嘴边了,但肚子却不合时宜“咕”地叫了一声,兴许是他今早早饭吃得太过草率。

    最后还是略带尴尬地点了点头。

    餐馆离景山书苑不远,三人决定步行。一路上周楚旸都在放空脑袋,所幸秦阙和凌原里也不是太会主动来找他唠嗑的人,不然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回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一路都静悄悄,走在可以遮阳的树荫下。大中午街上来往的人很少,只有一些赶着回家吃饭的人火急火燎淋着太阳往前跑。

    周楚旸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坐在餐馆包间里了。

    这家餐馆名字取得比较独特,虽然极有可能是老板太懒,叫“无名”。环境尚可,店内装横摆设大多是实木,窗外是一片竹林,小路铺着青石板,不时会有几声鸟鸣,挺古色古香。

    “小房东,你看看要吃什么?”秦阙把店内的点餐平板推到周楚旸面前,和秦阙出去吃饭少有是秦阙点菜,就算是由他来也会挨个问过去,有什么忌口喜欢吃什么。

    如换做别人,周楚旸肯定会推辞几番,身为客人主动点餐不太礼貌。但看着秦阙那春风和煦的笑脸,他还是接过了点餐平板。

    凌原里坐在那饮茶。餐馆的每一张桌上都添置了茶包茶具,陶瓷茶杯在阳光的透射下显得如玉如脂。

    “你们点,我都可以。”凌原里这时讲话有点慢悠悠的,仿佛抿了一口茶就在享受着天伦之乐。

    周楚旸点点头,思索了得快有一分钟,最后点了一份白灼秋葵,一份开水白菜。“秦哥和凌原里……同学,你们看着加。”

    凌原里接过点餐平板,差点被呛到,不禁发出一声感叹。“小房东你这……吃得也太清淡了。”于是他大手一挥,加上了秘制烤鸭,糖醋排骨,干烧鲫鱼,和一份铁板牛肉。

    他毕竟是豪气的凌老板,尽管今天这顿可能不是他出钱,秦阙十有八九会埋单。

    他再次暗暗道,改天一定要请秦哥和唐哥搓一顿

    顿。

    豪气的凌老板又想了想周楚旸看起来不太吃辣,就在铁板牛肉和干烧鲫鱼后添了一句:不加辣。

    秦阙稍微扫了一眼,添上丸子豆腐汤,就结单了。

    菜上得挺快,一会儿就会端上一道,兴许是大中午客人不算多,到晚上七点左右客流量就极大了。

    服务生小妹颤颤巍巍地端着大碗的丸子豆腐汤,靠着墙腾出一只手艰难地敲了他们包间的门,门刚开,隔壁包间突然传来拍桌声和女人的大吼声。

    “这次怎么还考这样?你又不是脑部有缺陷!啊?!”女人的声音很大,歇斯底里的吼声穿破了分隔两个包间的那堵墙,凌原里和周楚旸能听得清清楚楚。

    甚至还能隐约听到不知道谁在抽泣的声音,兴许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吧。

    秦阙正巧这时去给服务生小妹开门。

    一股暖流就这么冲在了秦阙胸口。

    ——汤洒了。几个顺流而出的丸子在地上滚了几圈,白白的躯体滚上了一层灰。汤正好撞在秦阙胸膛,t恤大半都湿了。

    服务生小妹手上还端着上面盛着半碗豆腐丸子汤的瓷盆,手都有点发颤,鞠了三回躬,声音都带着点哭腔,声音也越来越弱,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是不小心!真的……太,太抱歉了……”

    凌原里闻声疑惑地把头探了过来,周楚旸也回头来看。

    “怎么了?”两人齐声,又齐步起身拉开椅子,走了过去,活像镜面双子。

    秦阙拍了拍t恤,对服务生小妹说:“啊我这件衣服本身今天就要换了,你不要太在意,又不是洗不掉。”他牵了牵嘴角。

    凌原里看了看秦阙那半湿半干的t恤,对服务生小妹笑了笑:“你看你洒得还挺艺术的,泼墨感很强。”周楚旸在一旁点头表示赞同,从纸抽里抽出几张面巾纸递给秦阙,接过服务生小妹手里的瓷盆,放在离得最近的那张桌子上。

    “无名”的老板见这大动静火速赶来,一来就朝他们鞠了个躬。“对不起啊,她这几天才刚来上班,以后一定嘱咐她再再万分小心些。这碗是……丸子豆腐汤吧,我让后厨重做一份给您送来,不算钱,您看行不行?”

    老板说话说得十分客气,普通话里夹着几分方言带来的口音,怪亲切。到这份上如若还有客人不满意,那么一定是在找茬。

    秦阙点头。“麻烦了,您也别多怪她,是我开门太不小

    小心撞到了。”

    “不……”服务生小妹想辩驳什么,秦阙却示意她别说话。

    太阳被云挡住了一段时间,又重新探了出来,撒在远处红瓦屋顶上,阳光碎了满地。“无名”里不算太多的客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包间之外有点儿空荡荡。

    隔壁包间类似刚刚的声音也时不时会响几句,但听来明显比刚才多了分收敛之意,不过那份责备不甘的情绪始终充斥在言语之内,听来让人感到窒息,把头闷在塑料袋里,扎紧,喘不过气。

    什么“妈妈对你这么上心你怎么不能让我开心一点呢”什么“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而你呢”,云云。

    这三人也就装作没听到,兀自吃着饭夹着菜,都是别人的家事,何况他们三位对这些话没什么太大感触,没有什么想就此发言的欲望。就是挺心疼被这位女士压着骂的小孩儿。

    当凌原里放下筷子,桌上每道菜都只剩了一点儿,这顿饭才算是吃完了。他俩约新房东一起吃饭那真真是一起吃个饭,在饭桌上他们都只顾吃饭,不怎么讲话。

    这场饭局简单得过分,也轻松很多。凌原里以前被迫去参加的他父亲组织的局,他就得不断陪酒陪笑,这您家儿子优秀那您家女儿好的,还得把对方从头夸到尾,戴着面具昧着良心说话挺累。

    简单纯粹的真实感,真的挺好,你舒服我舒服。

    周楚旸拿起点餐平板,挪了下椅子站了起来,秦阙当机摁住他的肩,“小房东请客的话不太符合情理,而且和小朋友们一起吃饭,成年人来付钱理所应当。”

    他的t恤湿掉的那块刚刚用清水过了一遍,服务生小妹送了个吹风机过来,他简单处理了一下,虽说上面还有深一道浅一道的水痕,但这也不影响美观。

    凌原里依旧对这件衣服很满意,那时还点评了一句“很有感觉,这样你就像个艺术家了”。

    周楚旸愣了愣,点了点头:“谢谢。”

    凌原里马上接上一句:“不客气不客气。”

    周楚旸下午两点半有数理化竞赛班的课程,培训中心离onte画室只有一小段距离。

    凌原里招呼着周楚旸一块儿走。

    秦阙车就停在景山书苑小区门口,让周楚旸回家拿个教材就顺路一锅端,啊不,一起载走。

    凌原里在秦阙有载除他以外的人时,都会坐在副驾驶的位

    位置上,算是一种自我保护。他自小的生活经历使他不习惯和别人离得太近,靠太近他会觉得有压迫感,喘不上气,除了秦阙,毕竟相识多年又绝对信任。

    凌原里此时就坐在副驾驶上刷着微博。他关注的一个美术博主又更新了画作,这位博主的画还挺有灵性,寥寥几笔便可知其深意。凌原里蛮喜欢蛮欣赏的。

    他一小时前刚发的那幅作品被命名为《影》,“对影成三人”的影。

    一片黑又一片的黑中夹杂一抹人形的白,倒三角构图,颜色很单调,笔触很丰富顿挫,意境很孤独。凌原里长按图片将它存入了相册,归纳到名字为“有意思”的相册里。

    周楚旸估摸着是习惯把下午要用到的教材叠好放一块,又或是腿太长跑得快,没一会儿就见他从小区门口出来了,一点也不拖延,行动如风。

    秦阙感慨。他很早以前受命去接还在上小学的凌原里放学,站在校门口等半小时都算是早的。

    他还在上高中时某次被请着去当地艺高后边的那条街上和校园社会古惑仔打了一架,打到对方认输投降,才回去接凌原里,时间居然刚刚好。

    后来等凌原里怎么着也得等个十来分钟,少有几个例外,不过今天就是,去年季春的某个淅淅沥沥的雨天也是。

    周楚旸下来时换了一顶帽子,还是黑色,但款式和图案不一样。

    凌原里刚上初中就喜欢抱着速写本坐在街边石凳上画过路人的快写,他向来对人的观察都很细致,对陌生人更甚。

    “谢谢秦哥。”周楚旸车门刚开一半,转头对秦阙说。“再见。”对凌原里说。

    凌原里挥了挥手:“再见小房东。”秦阙像个复读机一样跟了句:“再见小房东。”

    两人又开始“你怎么学我说话”“明明是你学我说话”的幼稚发言,宛如两个一米八的小学生。

    这时的太阳依旧被云遮挡着,不算热,还会偶尔刮过几阵风。

    周楚旸还挺羡慕凌原里和秦阙的关系的,亦兄亦友,做很多事身旁都能有个人陪着,做错事也能有人给担着。

    他一直好像都是自己去面对所有事。虽然身边朋友并不少,还有个关系要好的表哥,但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

    不过。

    他可以学着自己照亮前方的路,自己给负能量施加养料,让它开出花,向着阳光生长。

    有点慢,不过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