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唔咳……咳……”
“撑住，撑下去！我这还有治疗针。”
“咳……小峰，别浪费了，没用的，省了这一针吧，你还能……还能拿去换些东西。”
“不！我不准你死，不准！你听到没有！”
“也许你已经知道了，我这病……我的时间恐怕不多了……咳……咳……”
“我……我不管！”
“唉，你……你让我说什么好，别老是这样固执，在外面会吃亏的。”
“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没效果？快……快生效啊！”
“你还不明白吗？这病……你冷静些，听我说说话，好不好？”
“可是你……呼，好，好吧。”
“说认真的，我不在了以后，你自己一个人千万要当心，外面的世界比你认识的还要糟糕。咳……你不要跑到那些我跟你提过的地方去，对于现在的你实在过于危险。还有，你这性子该改一改了……”
“……”
“别哭。你知道吗？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一直……”
“我知道！我一直都把你当作父亲的。”
“嗯……你能这样想，我已经很高兴了。”
“……”
“小峰，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我……我会的。”
“你记住，等我走了以后，就把我埋在后山那片灌木林里吧，咳……就埋在最大的那颗边上，好吗？”
“好。”
“对了，关于你的身世，那些人或许知道些线索……”
……
…………………………………………
坐在开放式的货车车厢里，身子随着车辆不由自主地起伏，视线随之跳动。透过脱漆长锈的栏杆的缝隙，荒山野岭掠过眼帘，一幅幅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被一如既往的阴霾天空所笼罩着。
路况很差，车辆一路咆哮，一路颠簸。车轮带起的尘土不时包裹住车厢，我对此却毫不介意，目光飘忽，漫无目的。
每当陷入这种迷茫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幕对话，总感觉把握到了什么，心中的烦躁很快消散掉，明白自己仍需要坚持。
笃悠地拿出打火机，熟练地拨开金属盖，拇指轻搓滚轮，略微低下了头。几番尝试后，剧烈跳动的火苗终于点燃了卷烟。靠着车厢护栏，微眯起双眼，猛地吸上一口，再把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
呼……
这时候，我的眉头都会瞬间蹙起，很快又舒展开来。烟丝是最劣等烟丝，味道过于辛辣，可它带来的刺激感，的确很提神，这正是我所需要的，也是像我这一类的人需要的。
将视线转回车厢外那些随处可见的破败荒凉，嘴上吞吐着，目光在跌宕起伏中逐渐迷离。
……
我叫林峰，如果没记错，今年21岁，是一名游民。
自我降生到这片核平废土，一直围绕着我，也一直困惑我的，就是“该如何活下去”这一唯一主题。
对于亲生父母，我没有任何印象，从能记事开始，就是一名孤身的中年男人抚养着我。
“林峰”这个名字就是养父给我起的，至于他是希望我将来能够成为高高在上的人杰，还是能像山峰一样屹立存活于这个世界，我从来没有就此询问过他。
遗憾的是，在我八岁那年的冬天，养父因为身染废土上罕见的疾病“博格热”而不治身亡，如今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那段日子当时对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冲击，成了很长一段时间内心里迈不过的一道坎。
直到后来好不容易走出了阴影，养父的容貌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模糊在我的脑海中。模糊的轮廓定格在他离去的那一刻，年幼的记忆无论怎样去回忆，终究没法再变得清晰。内心深处似乎也有惶恐在抗拒着，即有念想，也害怕回忆。
养父撒手后，抛下的年幼的我，孤苦伶仃，受尽冷漠，历经生死，独自挣扎于这片废土。我能活到今日，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可只要回忆过往忍受的黑暗日子，又能理解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当那些生活在围墙内的孩子在尽情嬉戏时，我却手握利刃，站在荒野上独自面对凶残的嗜血巨鼠，只为谋取其身上的筋骨皮肉；一本从废墟中找到的，封面泛黄的《花花公子》，在小大人间被追捧流转，我习惯拿起的却是《废土法则》这一类冒险者的经验总结；人们越发喜欢画地为牢，贪图难得的安逸，与之相反的是，我不甘束缚，四处流浪，经受各种残酷环境的磨炼。
圈地里的人们无时无刻都在标榜着重建昔日文明，但我听不懂他们嘴上谈论的计划经济，也不了解所谓的民主政治，更对神秘的战前科技一窍不通，那一切离我似乎特别遥远。
我所知道的，是如何直面死亡的威胁，如何应对可怕的变异生物，如何致心怀叵测的同类于死地。
是的，在这方面我很有心得。
从剥皮小刀到复合弩，再到小口径械，各种游民能弄到的武器，我都运用娴熟。我连最简单的收音机都不会修理，但我闭着眼睛都能拆卸762毫米口径。潜行、偷袭、布置陷阱，这些都是游民的强项，而我自认是其中的佼佼者。
居无定所是游民的特点之一，我通常只需要一处简单的临时落脚点。可以是圈地内无人问津的角落，可以是围墙外尚未倒塌的房屋，可以是废弃货车的车底，也可以是一个巨大的铁皮垃圾箱内。
我睡过大树，藏过旱沟，躲过山洞，躺过墓穴，只要能安全熬过废土的夜晚，即便与白骨为伴，那又如何？
每一个白天，都在奔波冒险中度过，只为获取生存下去的物资。
走运的时候，在废墟中翻找到有价值的物品，可以带到围墙内换取必要的生存物资。或者在野外摘取到野生浆果，味道是酸涩的，但不用忍饥挨饿。
可一旦运气耗光，那么，就只能像今天这样，接受雇佣，为了活下去而刀口舔血。
……
“嘿！兄弟！烟还有吗？来一根！”
高亢的嗓门，连货车行驶的巨大噪音也无法掩盖。略带北地口音的喊话让我回过神，看向声音的主人，是坐在我斜对面的一名中年男子。
他前倾着身子，脸上露出算是微笑的别扭表情。
秃顶，小眼睛，皮肤黝黑，厚嘴唇，以及围着嘴唇的黑黄色胡渣，咧开的嘴暴露出一口大黄牙。
他个子不高，身体看着倒是挺结实。上身穿着一件棕色粗布短衣，下身是一条污浊不堪的深色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沾满泥垢的灰色战斗靴，坚硬的鞋头却裂开一道口子。
他的武器很简单，表面上看到的，是那把挂在腰间的带鞘短刀。从刀鞘斑驳的外观判断，使用有些年头了。
这种称兄道弟的自来熟，多半是个油滑子，我自然没有掏烟的打算，而是嘴上又猛吸一口，随即把烟蒂弹到车厢外。
“抱歉！我也没多少！”
在车辆行驶的嘈杂声中，我也只能抬高嗓门。这话不仅是对秃顶男人说的，目光一一掠过车厢内的几人，似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我需要把他们一样的念想全部掐灭在萌芽中。
虽然我年轻，可我不傻。
烟草、酒精、及其制品，是废土上的硬通货。除了傻子，恐怕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送给陌生人，一切只建立在利益交换的基础上。
看看周围这些人的模样，既然都已经沦落到了这辆车上，身上多半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的，这不摆明了是想白蹭吗？
倒是有些佩服这老哥的厚脸皮，能混到他这把年纪，天真肯定谈不上，也许……也许他只是试试罢了，万一我真是二傻子呢？
听到我的话，秃顶男人略显尴尬，嘴里不知嘟哝些什么，眼珠转了转，坐回了原位。他恢复到之前那副冷漠的模样，只是略微严肃的表情挂在严重秃顶的脑袋上，看上去着实有些奇怪。
这样直接了当的拒绝，也许会让他内心恼怒吧，可谁在乎呢？至少我不。
耳边又只剩下货车奔驰的噪声，车厢内再次恢复了平静，这只是奔向迷茫未来的一段小插曲。
……
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后，车辆终于驶离了山谷，远远看到了道路两侧出现了一些低矮破旧的建筑。在更远的地方，许多铅灰色的建筑密集的连成了一片。
眼前的废墟之都就是曾经的晨曦市？
“高楼林立，灯红酒绿……”许多泛黄书页上几乎都是这般描写，可如今看到的一切截然不同，这俨然一个巨大的钢筋混泥土墓地。
那连成一片的建筑深处，尚有零星高耸的建筑，却也似摇摇欲坠。隐约看到建筑顶端有许多晃动的影子，好像是飘荡的旗帜。至于旗帜上的图案，这么远的距离是没法看清的。
吱——
刹车片这时候发出刺耳的声响，车厢地板上残留的牲畜粪粒也一并停止跳动。
“到了，就在这下车，都快点儿！”
坐在副驾驶的男子，透过驾驶室后窗冲我们叫喊，他语气不耐，表情还透着一丝鄙夷。
他是来自围墙里的人，他当然会认为自己高人一等，这样的态度已经见怪不怪了。坐在车厢里的人没有谁表达不满，抛开他是这次任务负责人的身份，是不敢还是不屑，因人而异，但肯定都不想找麻烦。
货车停在了市郊，没法再继续前进，因为道路上密密麻麻塞满了废弃车辆，沿着往市区方向的道路一路延伸，根本无法绕行。道路两侧荒废的土地上早已长满杂草，竟能达到一人的高度，形成了夹道之势。碎石与垃圾不必说，填塞在各处，随处可见。
市郊如此破败凄凉，难以想象，当年受袭的中心区域此时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我拿起放在一旁的背包就要站起来，秃顶男人先一步拉开了车厢挡板，他是第一个跳下车的。
“呕……”
不过，他立刻就站在路边呕吐起来。
看来这一路可把他颠坏了，倒是可惜了一顿早饭。
我所在的这支队伍，是由黑水镇雇佣组建的“危险清除小队”。我们这次任务的目的并非是为了消灭某个目标，而是寻找工业用的自来水过滤器。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寻物任务。
晨曦市废墟下的确埋藏着巨量的战前财富，可是，这里有着极为恶劣的环境。传闻中，这片废墟上无时无刻都游荡着变异生物、尸鬼、变种人，甚至是虎视眈眈的同类，无论是哪一种，都极其危险。
那些被“圈养”的人类已不会再轻易涉险，放弃来之不易的安逸，因此，他们需要雇佣像我一样的人。
像我一样的……面包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