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课，社科课老师布置了社会实践题目：感受各行各业。

    社科课老师是学校的团委书记，是个极其有事业心的男老师，年纪轻轻当上团委书记就不提了，单说上课的时候禁止学生们做其他科目的作业，就让人很是头疼。

    偏偏学生们都不敢忤逆他，因为市三好、先进班团干部等含金量高的奖项，人家是有话语权的。

    所以对奖项有心的人在老师下达社会实践任务的时候，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这其中就包括易天锐。

    一下课，他就转过来跟裴傲和蔡凌商量社会实践的方案：“两位大神，你们有什么主意吗？咱迅速制定计划，这周末就完成，报告我来写，怎么样？”

    鲍伟见他这么积极，奇怪道：“你又不是班干团干，成绩也进不了前十，市三好肯定没戏，这么积极干嘛？”

    蔡凌看了一眼远处跟同桌有说有笑的孙澜，心下了然，孙澜是班长，易天锐这是在为孙澜打算呢。拿到市级奖项，在自主招生的时候是有一定优势的。

    蔡凌是乐于顺水推舟的，于是说：“就咱们四个？不合适吧，要不叫上几个女生？”

    裴傲闻言，挑眉看了他一眼。

    蔡凌趁着没人注意，冲他挤了挤眼睛。

    裴傲眉头一跳，猛地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

    易天锐就等着有人给他递台阶呢，听到蔡凌的话，立刻说：“那是那是，四个大老爷们当然没意思了。”

    “可是咱们做什么实践好呢？”鲍伟问，“既要体现咱班两大学霸的高度，又要能让老师青眼有加的。”

    裴傲想了想，正要说要不去孤儿院做义工吧，易天锐恰好一拍桌子说：“鲍伟你老妈不是精神病院医生吗，咱们去探访精神病院怎么样？”

    这是什么奇怪的提议，裴傲想要开口拒绝，却听见蔡凌说：“这个好啊！关心一线医务工作者，还能了解精神病人的内心世界，绝对独一无二。”

    裴傲默默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鲍伟皱着眉说：“那我去给我妈打个电话，也不知道人家医院会不会同意。”

    易天锐则风一般地蹿到了孙澜的座位前邀请女生一个组。

    裴傲单手握拳，掩着嘴凑近蔡凌，说：“你以后别在公共场合冲我挤眼睛。”

    蔡凌一脸莫名其妙：“为什么？”

    我做个表情还要分时间场合和地点么……

    裴傲说：“太可爱了，让我想亲你。”

    蔡凌：“……”

    怪我咯？

    裴傲又问：“为什么要叫上女生？”

    蔡凌白他一眼，说：“你瞎吗，易天锐喜欢孙澜，这是在帮孙澜讨老师喜欢呢。”

    裴傲这才反应过来很久以前在游乐园的时候蔡凌为什么不让他去玩太阳神车，奇道：“嘿，蔡小来，怎么别人的感情你就这么敏感，轮到自己身上就成了小聋瞎？”

    蔡凌压低声音警告他不许叫小名，问：“什么小龙虾？”

    裴傲说：“就是聋子瞎子啊，你明明对裴大帅哥动心已久，却天天……诶别走啊！”

    蔡凌猛地起身，拿着杯子去接水，留下裴傲在身后哈哈大笑。

    蔡小来实在是太可爱了，明明平日里是个脸皮厚如城墙的人，一到感情方面就皮薄如纸，说两句就脸红，太可爱了。裴傲简直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妇女节那天，奶奶高高兴兴地跟她的老年女性朋友们一起到周边自驾游去了，留下蔡凌跟爷爷带上裴傲和裴傲的新鱼竿，到静湖赴刘爷爷的钓鱼之约。

    裴傲插着兜走在蔡凌和爷爷后面，听着爷孙俩激烈讨论钓鱼到底跟性子沉稳有没有关系，笑意一点点沉浸到眼底。蔡凌时不时转头看他一眼，见他得意洋洋地笑，故意表现得更气闷了，可裴傲分明看到那双眼睛里没有怒气，只有碎碎的笑意。

    抵达湖边约好的地点，刘爷爷已经到了，刘沁也在。看到裴傲跟蔡凌并肩走来，表情古怪。

    刘爷爷第一次见裴傲，看小伙子生得好看，又挺拔精神，问道：“哟，这是谁家的小伙子啊？比小来还帅气呢。”

    蔡凌已经第n次听到这个评价，懒得说他们是“久居兰室”，反正夸裴傲他也挺高兴的。

    嗯？？等一下？？我刚刚想什么？？

    蔡凌惊疑不定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内心，心虚地往裴傲那边看了好几眼。

    裴傲感受到他的眼神，凑过来打趣：“怎么，才发现傲哥的帅气？”

    蔡凌有点心慌，把裴傲的脑袋推开，跑到爷爷身边组装鱼竿。

    裴傲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有些慌张的脚步，蹲下来独自收拾鱼饵。

    刘沁趁机走到蔡凌身边，压低声音问：“你俩怎么回事？”

    蔡凌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几乎是立刻回话：“什么怎么回事？哪有怎么回事！”

    刘沁奇怪道：“你急什么？我就问问。”

    “我哪里急了！”蔡凌几乎连声音都要压不住，“我没有急。”

    “……”

    刘沁觉得自己应该不瞎，那一定是蔡凌在骗人。她幽幽地看向正在后面埋头整理鱼饵的裴傲，女生的第六感告诉她，蔡凌多半是被拿下了！就算现在没有被拿下，离拿下也不远了！

    精神病院的社会实践最终因为鲍伟老妈的帮忙成行，又一个周日上午，一组七人，四男三女，在校门口集合。

    裴傲和蔡凌到达的时候，校门口就站了易天锐、孙澜和孙澜的同桌。

    裴傲乖觉地停住脚步，说：“咱们等鲍伟到了再过去吧。”

    两个人站在路边，看着易天锐狗腿地给孙澜买水撑伞，跑得满头大汗却还咧着嘴笑。

    沉默了一会儿，蔡凌突然说：“这就是普通的快乐。”

    裴傲闻言，看向蔡凌，见他一脸失落，心里一黯，没有接话。

    蔡凌不过瞬间就收起情绪，转头跟裴傲开玩笑似的说：“你本来也可以拥有的，这下看着，羡慕吧？”

    裴傲被那笑容刺得每下呼吸都痛，却还是笑着回应：“我外婆说了，动心的人，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再说了，我也不羡慕。”

    蔡凌把目光收回来，转头深深地看着裴傲，第一次没有在四目相对时挪开眼神。

    坐公交到精神病医院，鲍伟老妈早就安排好的值班医生接待他们，把众人领到了会议室。

    值班医生说：“等会儿会有个老教授来跟大家聊一聊，有什么想问的就问他，桌上是一些精神类疾病的简介，大家可以先看看。”

    大家连声感谢。

    看了会儿资料，老教授还没来，裴傲起身去洗手间。

    一路打量医院，其实与普通的医院没什么不同，一样的消毒水味，一样冰冷的走廊，没有一丝人情味。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住院区，远远地看到一个男人穿着病号服坐在走廊窗前的长凳上，看着外面出神。从表面上看来，不像是患有精神疾病的样子。

    裴傲看到洗手间在右手边，多看了男人一眼才转进去。

    再出来的时候，那男人还坐在那里，还是那样的姿势，好像从没有动过。

    不知道为什么，裴傲突然就有些好奇，或许是他从那个男人身上看到了一些自己曾经的影子，他决定，去聊一聊，于是踱步走了过去。

    “可以坐吗？”裴傲站在男人一米外，问道。

    男人缓缓转过头，失焦的目光重新聚集起来，看清是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点头说：“可以。”

    裴傲坐在凳子另一边。

    “你来探望病人？”男人见裴傲不说话，主动问。

    裴傲说：“不是，做社会实践。”

    男人好奇地挑眉：“做什么社会实践能到精神病医院？”

    “社科课布置的作业，了解各行各业。”裴傲老老实实说。

    男人说：“所以跟我聊天是你的作业？”

    裴傲摇头：“不是，我只是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有点好奇。”他没说的是，值班医生叮嘱他们不能跟病人说话，怕他们不小心刺激了病人。但他直觉这个男人不是精神分裂那一类的病人，或许是抑郁症之类的。

    男人听他说好奇，笑了一下，问裴傲：“你猜我为什么会住进来？”

    裴傲摇头，这他哪知道啊。

    男人说：“因为我是同性恋，我家人把我送进来的。”

    裴傲心里一惊，这么巧？

    “好笑吧？”男人接着说，“我不伤人，不自伤，却也要被束缚自由，就因为我跟他们不一样。”

    裴傲想着这人是怕是妄想症吧，就算他真是同性恋，医院也不会同意他住进来啊，这又不是精神疾病。

    “我爸是有点小权利的领导。”男人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解释说，“把我弄进来不过是一个电话的事。这里没有人跟我说话，因为他跟医院交代过，除非我改过自新，否则不准任何人跟我交流，尤其是男人。所以，你是我住进来以后，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

    原来如此。

    “你怎么不跑？”裴傲问。

    “我身份证户口本都在他手里攥着呢，跑哪儿去？”男人说，“再说了，跑了又怎么样，这世上绝大部分的人都跟他一样，歧视我，嫌我恶心，恨不得躲得远远的。跑出去又有什么意思？”

    裴傲听了这话，心里没来由地不舒服，他甚至觉得今天站在校门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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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蔡凌就是这么想的，一股火就从心里往上冒：“我不这么认为。你甚至都没有努力过，怎么就妄下定论呢？这世上一定有人是理解你，包容你，愿意接受你，甚至陪伴你，跟你一起对抗世界的。”

    “那不累吗？全世界就那么一个人理解我包容我接受我陪伴我，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男人反驳。

    裴傲皱眉：“那你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躲在这个医院里，不去对抗命运，任凭别人处置，一辈子遇不到相爱的人，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活到老？”

    裴傲有些激动，看男人不说话，继续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爱人，如果有，他为了你出柜，做好一切准备要跟你一起扛，结果你连试都不试就放弃了，你想过他的感受吗？如果你没有爱人，你就打算这辈子连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都没有尝过就死了？或者是听从家里人的话，跟一个不爱的女人结婚，害了人家一辈子，临死的时候回忆一生，就特么剩下后悔？”

    一口气说完，裴傲才猛然间意识到，这些话似乎盘桓在心里很久很久了，今天终于找到一个契机说出来，他竟然就有些控制不住，朝着一个陌生人发火。

    “那个，对不起啊。”裴傲深吸一口气，“我有点激动，说了什么冒犯你的话，我给你道歉。”

    男人听他说完，颇有些震惊，半晌才说话：“你也？”

    裴傲点头。

    男人露出个恍然的微笑：“怪不得呢，我说你怎么这么激动。”

    然后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裴傲敛起表情，眼角释放出一些温柔，说：“有，不过人家不一定喜欢我，我还在追呢。”

    男人眼里带着一丝笑意，眼光越过裴傲看向远处，问：“所以你要为了他对抗全世界吗？不后悔？”

    裴傲看着窗外发着嫩芽的梧桐树，说：“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但至少此刻，我不后悔。”

    男人站起身，说：“谢谢你，虽然我没有被你说服，但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有些触动的。不过，我没有爱人，如果有的话，我大概也会像你一样吧。行了，不耽误你们说话，我回去了。”

    你们？

    裴傲猛地回头，看到蔡凌靠着墙壁，站在几步之外，目光幽深地看着他。

    他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

    故作轻松地走到蔡凌身边，问：“你怎么来了？”

    蔡凌转身就走，说：“教授到了，你半天没回来，我就出来看看。”

    裴傲恨自己刚才太激动了，竟然没有留意到脚步声，刚才那番豪言壮语，让他听到了恐怕会有压力吧？

    出神地往前走，连蔡凌什么时候停下来了都不知道，胸膛直接撞到他后背上。

    裴傲这才醒过神来：“怎么了？”

    蔡凌转过身，抬眼看向裴傲，眼睛里一层水膜，映出对方的影子。

    如果有，他为了你出柜，做好一切准备要跟你一起扛，结果你连试都不试就放弃了，你想过他的感受吗？

    这句话像回声一样一直在蔡凌脑海里响起，一遍又一遍。

    “在一起吧。”蔡凌说，“我们在一起吧，裴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