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爷就是条狗,一条黑狗。
还是一条秃了尾巴的大黑狗。
狗爷甚至有着很多名字,黑黑、蠢黑、蠢狗
清晨。
疯人谷中少有鸟语,花香更是不多,同样亦只有光而无半点热量的太阳。
但,有的是又平常又疯狂的一天。
谷外的勃勃生机透过来,夹着新盖屋顶的松香传入屋中;
能感觉到木屋外的树木像是经过了一夜的压抑,开始吐着气儿、能听到几百米开外五龙河流水潺潺声传过来。
“汪汪!”
“汪汪汪!”
“汪!”
外面响起了狗爷的叫声,很准时、一到清晨的这个时候,狗爷又生龙活虎般地出来了。
无尘伸了伸懒腰,出了木屋。
狗爷正竖着那根光秃秃的尾巴,愤怒地盯着无尘。
“狗爷早啊!”无尘打着招呼。
走出屋子,无尘就听到了身后拆屋顶的声音,以及满天飞舞的松针。
无尘头都懒得回、早已习惯,这贾道士估计梦中不是个屠夫就是个瓦匠,只要每天的时辰一到,贾道士准时地第一个来掀屋顶,不管刮风下雨。
“狗爷!跟哥走!哥带你吃香的喝辣的去。”贾道士是最让无尘不满又是最不缠着无尘不放的一个。
狗爷鼻子抽了一下,露出两个半颗的獠牙,喉咙无声低哼两次、才调头就往外跑。
光秃子尾巴一甩一甩,肥胖身子一晃一晃的。
“狗爷、该减肥了,要不可是跑不动了、成了又黑又老的老黑狗了哦!听下面村里那些打猎的说瘸了腿的狗肉吃起来才带着酸爽的味,要是再配上辣椒,那……”
“大黑,走错了,那边是铁匠的地盘!小心将你的狗头当成烂南瓜给扭下来。”
“蠢大黑,这边,那里汪婆婆提着大刀在等着。”
狗爷干脆将两只耳朵耷拉着,继续向前。
“蠢狗,不要去河边,五爷还在沙砾上等着你给他挖坑,小心你的狗爪子还没好。”
“站住!肥了你的蠢狗胆了,尽给我找麻烦是吧……”
“对了嘛!跟爷走就对了。”
狗爷干脆停了下来,等无尘走在前面一段路程后,才慢腾腾的跟在后面,两只狗眼眸子挤向鼻梁处,眼中尽是眼白。
无尖满意地笑了,慢慢学会在一些特定的时间段如何避免与五爷他们相遇,就不会被他们那些破故事给缠上脱不得身了,学会从狗爷身上找点乐趣。
谷中无雾,甚是明亮。
比起五爷等六人正常的晚上,无尘更喜欢这疯人谷的白天,白天自己就是这山谷中的王,自由自在。
一切由自己掌控。
脚步如飞、沿着河边、往阴阳桥而去、途中照例在河边扯起一根狗尾巴草。
这是无尘记事以来,每天必做的事,也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一路飞奔到离阴阳河桥头还有几十米的时候、任无尘使出多大的力量,也无法再前进半步了,前面就像是层半透明的膜拦住了自己。
再也无法前进半步。
望着昨天留下的狗尾巴草离自己尚有一步之遥。
“果然如此,只要隔一天又得重来,一天进两步退一步,这么多年已是前进很远了,可感觉还是那么遥远,自己何时才能踏上那座阴阳桥,走出这片天。”无尘感概地喃喃自语。
但无尘现在最不差的就是耐心,小小少年已被磨掉了棱角,日子还得继续,不是吗?
回头望了一眼全神贯注盯着自己的狗爷一脸无奈的样子,无尘微微一笑,放心地盘坐下来,手指连连掐动、嘴中轻轻念着。
“东坤离、西艮坎、煞位归巽、辰时为乾、阴阳开路、生门已开,进三退一,左西右东,平分东西,现!……”
念完、无尘霍地站起,不管脚下是什么、闭着眼快速往左移三步,再退一步,又往右几步,反复几次后下径直往前走,最终在与刚才所站位置上前进了二步之后,再也无法前进了。
无尘站在比起昨天多走出来两步的位置上,抬头望去,整个外面的景像清晰起来,能看得着东边初升的太阳有点像那些村民们说的金黄色时,像能闻着更新鲜的味道似的。
只是几个呼吸,无尘闻到了自己脸上烧糊的味道。
“这该死的黑脸,就是见不得阳光。”无尘吐糟着,任火苗在脸上跳跃着,无尘甚至非常兴奋,如果这火将自己完全点透,那也是一件好事。
眼前一恍惚,狗爷还像以前般将自己给轻松地咬着拉了回去,只留下无尘新扯的狗尾巴草掉今天站的位置上。
奇怪的是无尘脸上除还还是一样黑,皮都没掉一块,除了那种痛进骨髓里的疼痛提醒着无尘。
“黑黑、怎么样?爷今天又有进步吧!总有一天我自己也能够出去。要是将这黑脸给你就好啦,反正你就是这么黑。”无尘摸着明明像烧糊了般却烧不破的脸得意地说道。
感觉腿上的温热,低头一看鞋子上、无尘就抓狂起来,大声吼道:“蠢黑你就不能去别的地方拉吗?”
狗爷望了一眼无尘,然后得意地转身,甩着它肥胖的身子一晃一晃就往来路往回走。
无尘开心一笑!
狗爷是自己唯一的玩伴,也是无尘白天的保护神;
八年来的白天,形影不离,可以说无它就无自己。
但这也是一条调皮阴险的狗,无尘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被狗爷带着自己与五爷等人折腾一整个白天,反正狗爷就不希望无尘来这里。
一次又一次的斗智斗勇中无尘终于抓住了狗爷的弱点,那就是晚上扯掉狗爷尾巴上的毛。
而这对无尘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却也是让无尘最无奈抓狂的事。
记忆中明明狗爷可以穿过这层挡住自己外出疯人谷的光幕。
可现在无尘记事后,想外出时,这狗爷不但不再带路,更是想方设法地阻止自己出去,哪怕亲切地叫它狗爷或大骂蠢黑、蠢狗都没用,唯一的就是扯狗毛,一扯一个准,虽然不会帮自己,至少狗爷不会再拦着自己。
无尘当然明白狗爷不是一条坏狗,这是保护自己,因为自己的脸越来越黑、黑的地方也越来越多、越来越见不得阳光,只能呆在这只能看向白色阳光的天空下。
只是这无法阻止无尘对外界的渴望。
“汪!”
“急什么?我可不想这么快与那几个老不死的纠缠,今天有人要来采药哦!也许还有你的狗兄弟哦!”
“汪汪!”
“叫什么、爷算过了今天除了采药的不会有打猎的,大和尚更不得来,爷保你狗命无忧。”
无尘知道,狗爷是能走出这疯人谷的,但狗爷也是唯一可以让外面的人发现它的存在的。
只是,这么多年了也唯有上个次被从外面进谷的一个大和尚发现了狗爷,并伤了狗爷一只前爪。
无尘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狗爷就被凶和尚干倒在地上了。
无尘反应过来时大和尚还没反应过来,只是像发现又没发现自己般阴险又惊讶的表情。
也就在这一刹那,狗爷已是跳进五龙河中了。
事后无尘猜测那大和尚应该不是一般人,像下面村子里的猎人无尘都认识,他们有几斤几两更是清楚的很,打打野兔可以、对付一条野猪都要吆喝半天,对付狗爷那是肯定不行的;
估计狗爷一直就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才吃了亏。
那次,不知道大和尚是不是发现了自己,但大和尚没有再跳入五龙河中抓狗爷,只是念叨几句说走了、后来一个人进入深谷、不久就扛出一只大野狼,而且这大野狼还是被活捉扛走的、无尘听见那大野狼悲惨无助的吼叫时,山谷深处其它野狼第一次不敢应声,狗爷也吓得赶紧跑进了它的那口大黑铁锅的窝里呆着不敢出来。
无尘知道这大和尚不一样。
无尘也知道狗爷也不简单,它那受伤的狗腿一个晚上竟也好得差不多了。
看完阳光,回来的路上,一人一狗晃晃悠悠。
回到河边沙砾坑时,无尘扯了几把树叶子扔进五龙河中,看着它们随着河水往下飘去,才拍了拍手,看着那树叶子又流了回来。
“开始吧!哥饿了,有什么水怪你大叫几声,我好开跑!”
狗爷听完后又鄙视地回头看了无尘一眼,才一个猛子窜进五龙河中。
要是它会说话的话,肯定会说:“世上哪有这样的混小子,连一条狗都要骗,简直不当自己是条狗。”
狗爷水性没得说,抓鱼也是杠杠的,无尘才刚将架子架好、烧起火来,就甩了好几条白叶鱼上岸了。
“狗爷、你怎么还是这么没出息啊,一次就只是两三条鱼,要不要我叫那五条水龙打你屁股哦!”无尘边翻烤边念叨着,只是狗爷听到水龙后抖动的身子停了一下,然后就恢复正常,理都懒得理无尘,自顾着甩着狗头,继续晃动着身子,水滴四溅。
火堆旁、狗爷早就甩干了一身的水,趴在火前,注视着火堆架子上翻滚的白叶鱼。看着烤得金黄流油的白叶鱼,哈喇子流了一地。
“汪!”
一条白叶鱼刚刚好,狗爷向火堆扑去,咬着架子上那条已烤好的鱼,身子在空中转了个弯,又窜回到火堆旁。
“你个狗精,迟早被大和尚抓去炖了吃,一点都不知道礼让。”
“不是好狗,贪吃狗。”
“以后要被扒狗皮。”
只是狗爷只顾伸着脖子抬起狗头大口嚼着金黄的白叶鱼,吧唧吧唧,对无尘的诅骂像早就习惯了一般。
“清水清来清水清,清水照见白叶鳞”
听到这声音无尘讯速抓起架子上的白叶鱼转身就跑,五爷是这疯人谷中唯一能接触到自己的人,不像其他人一样只是单纯的胡话跟行为。
“混蛋、赶快来挖坑!”
五爷挡在了前面。
“狗爷!”无尘大声喊着,绕向五爷的后面。
只有还未跑出去,无尘发现自己两条腿乱窜,可身子却悬挂在空中。
“混蛋、哪跑,赶快来挖坑!”
五爷用水烟杆勾着无尘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来挂在空中,冷漠地说道。
“黑黑!咬他;”
“黑狗!咬他…”
“蠢黑、快刨坑…”
吊在水烟杆上的无尘咬着白叶鱼喊道。
“好了,我不再在晚上扯你尾巴上的毛了。”见狗爷吐着舌头闭目养神,无尘只好求饶了,否则准是要被妥妥地吊挂上一整天。
“汪!”
“真的,哥不骗你。”
“汪汪!”狗爷还是得意地叫着。
“死狗、你再不帮忙,信不信我今晚就将你架火坑上煮一整晚……”无尘对着狗爷吼道。
狗爷趴在那还是纹丝不动。
“你信不信、我今晚就将那四耳黑锅扔入五龙河送给那五条水龙玩。”无尘一边说一边吃着鱼,白叶鱼只剩下一个鱼头。
刚还幸灾乐祸的狗爷听到这话后、讯速地爬起来,卖力地用后腿刨起坑来,沙土满天飞舞着;
狗爷刚刨出坑来,五爷向沙坑中躺去,水烟杆与无尘扑腾掉在沙滩上。
“黑黑,你先将五爷埋了,等下再陪汪婆婆玩玩,可千万别应郎中的话啊!”无尘将那条吃得只剩鱼头的白叶鱼甩在五爷脸上,又踢了几脚后才对狗爷吩咐道。
“哼哼!跟我斗……”
说完、无尘悠哉悠哉地往谷内走去。
留下一只翻着白眼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