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七年嚎月(七月)金土(十四日)卯时五刻】
绕回至宓尚神像,一排由民众、香客、游客组成的长队延至门外不断,祷告祈求,观叹嬉闹,众声杂合。主坛上,炷炷高香炽燃着金边,香雾腾腾,后来者小半数也要上炷香,灵观管事安排三四个教徒侍候在主坛旁拔香清灰,将未燃尽的香扔进身旁的铁桶焚烧。师尊教主停在宓尚神像下,返身与随行身后的国君冷血震相拜一礼以示礼毕,国君领六王、三政大臣直往大门去,至半道而无踪。
陈潇眼见着人消失眼前,惊诧一声道:“诶!怎么他们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是躨影幽灵施幻术掩着他们走了。不稀奇。”御城在身旁道。
陈潇一问:“躨影幽灵?好像以前听马尔说过,是一支很厉害的军团啊。”
御城道:“嗯,是由国君专令调配的特别军团。”
此际,贵家王亲纷纷四散开去,多数望门而走。御城与陈潇本也是要走,却被一声叫住,是冷血坎引着一众王子王女来约,是有唐氏王族和、熏、金、朔四位王子,北峰氏二王女玥玲、三王子啸,南宫氏珏赐、珏胤、珏圭三位王子,离阳葬海氏二王女笛、三王子英、四王子笙。
坎近前道:“安天留步。我来时已在庙外金云楼订下宴席,适才已约上几位王亲,你领陈潇且一同随我去吧。”
御城故作揖,谦恭道:“道升亲邀,实是荣幸倍至,鄙二人安能推辞。”
坎一笑道:“还架我呢?是敬我人还是敬我名?”
御城放开怀咧笑道:“少阁,这可是您约下的规矩。”
“好了好了。”坎身后众王子王女嘻嘻哈哈,玥玲在其中笑说道:“我等深知你二人交情,可莫再唱戏逗稽了。”
坎为众人引路,一路风光大行,道上无不恭敬让出道来。
直至金云楼上,珠帘相隔,一间间长桌座椅,多有座客,杂话笑声,热闹非常。坎引众人上了楼,寻着先前订下的长桌,各自排着身份坐下。
坎坐在会主位上唤一声开宴,随后笑道:“各位莫要拘礼,这一聚非是公宴,只是本人特邀的私宴,大可随意些。”
英欢喜道:“今年御天节可比去年热闹了些。去年这桌上可大半数没见着。”
唐和一面书生相,仍有些拘谨,接话道:“今年少阁登门邀请,兄弟四人实不好推辞。”
“小坎,你不会真是为了这个御天节,全国转了一个遍?”御城问道。
坎笑道:“若不亲自走一趟,恐怕今年我身旁又是冷冷清清几个人。”
玥玲嗔一声,道:“你们呐,整天整夜不是舞文弄墨,书文同伴,就是耍刀戏枪,拳脚相杀,都快魔怔了。”
啸亲近玥玲耳旁轻言:“你也没少动拳脚啊。”才说完便被玥玲掐住脸庞。
“你少在这拆台。”玥玲斥上一句才撒开手,接着说道:“今年你入院府,若是不多用点功,看我不教训你。”
众人见状皆笑。此时珠帘卷起,几人端着箸匙碗碟,酱料红花,前前后后布置起来,众人随其安排不怪。
笛坐在玥玲对面说道:“说起来,阿笙今年也是要入院府去学。”
坎道:“不止啸、笙二人,珏圭、朔、陈潇这三人亦是同年拜府。”
旁下,唐朔疑惑道:“祠兴是去年拜府啊。”
“去年我得父王之命去静修,故今年重新拜府修艺。”珏圭亲自为之解惑道。
“今年拜府的王族子弟,贵家子女甚是不少。”御城道。
笙喜然道:“祠兴缓了一年,今年六王之家皆有人入院府,若是都去了不同院府,明年可就精彩了。”
坎笑:“恐怕你要失望了。据我所获情报,今年六王子弟皆入了青冽。”
“你又去偷消息了。”御城故意调侃:“要是再让太爷知道,你可就好受了。”
坎无奈道:“此次可非我本意,是我那先生指派了任务。”
笙更喜道:“若真是如此,精彩可是在今年。听闻入了院府后多有集训拟真战,文武各行其职,院府内各班相争,热闹非常。”
“武兴一面文人小生样貌,却不想是个好斗之人。”唐朔笑说道。
笙笑:“只是图个热闹罢了。”
唐金道:“有闻笙去年得人点拨,今年已是进步卓绝,应是能得个好名声。”
“叔禾高抬了。早有闻祠兴静修有果,自是不敢怠慢,每日勤修苦练,终小有成绩。”笙道。
谈笑时,桌上每人面前自远而近各有辣酱香酱,黄醋橘蜜,葱蒜辛料六小碗,六个空碗,两个空碟,架一副箸匙,盛一杯清茶,手旁还备着一方手巾一碗红花;身后各站着一名侍从,在此界中唤作“食官”,专为宴上各席人分配酒菜饭汤。
“武兴可莫拿我当幌子。”珏圭道:“你分明防的是他人。”
唐朔点头赞道:“去年祠兴可没什么动静,倒是今年武阳大会上出的那号红衣狂龙叫人注目。”
“此事我也有所听闻。”珏赐道:“那号红衣狂龙勇猛无匹,半决赛那一场看得实教人咂舌称奇。”
笙见被识破,浅笑道:“红衣狂龙,姓张,名浩龙,字飞宇,定空砥山郡丰溪人。其人非出于名家贵族,不师于豪士高人,天生一身神力,一杆八銐使得精妙猛绝,初试武阳大会便连斩各路英豪,不止夺了红冠,更击败徐长飞,成新一任地杰三灵之一,封九杰号——赤龙,实属难得。然,练功武阳未开,我也不曾听闻其人事迹,故我防的并非此人。”
“红冠?”陈潇小声问御城:“是什么?”
御城回:“多数赛事会决出前三名次,夺红冠即是得了头名,次之是荣冠,最末是冰冠,有时还会出现一顶紫冠嘉奖表现优异却遗憾落败者。”
“今年人才甚多。”唐熏也加入话中:“除了这赤龙,那被特授了飞花神针名号的巫马羡与其兄长巫马月亦是神技高超。”
珏胤问道:“这飞花神针怎不见报道?武阳大会上似乎无此号人物啊。”
“巫马兄妹非出于武阳大会。”坎道:“二人乃是武阳大会后,出于狿楼少冠选拨候选者一赛之中,此赛事由军部秘密主持故不登报文。”
英微微点头道:“此兄妹善使暗器,一人使龙鳞镖,一人使药针,因武阳大会历来不许暗器登场,故二人未露头角。听闻少冠选拨之期,那小妹巫马羡场外四手飞针神技制止赤龙张浩龙绝技施展,令人叹服,故特授飞花神针之号以赞其神手。这兄妹所属巫马一氏在岚城小有名气,在以前我也听闻过巫马氏出了一对好子女,阿笙也必定有所耳闻,略加调查后,明白二人之长,故特意防着这对兄妹。”
坎思衬一顿,回想情报所得,道:“这对兄妹似乎都去了庄王府。”
陈潇听着众人说得有来有回,道的都是些那人强这人凶此番话语,甚是不明,斗胆问惑:“大家不都是去上学,怎么说的像是要厮杀?”
众人早知陈潇生于太空,至今不足半岁,对于世事少闻多怪是不足为奇。笙正坐于对面,便好意解答:“历年历届学生拜府不止于报道入学之易,更要受一番测验。此番测验原意是提防弄虚作假之辈混迹其中,而今多是予以先生们了解手下学生才干之用,此后斗杀训练也是常事了,故多作了解必有益无害,并非敌意所指。”
“然也。”御城对陈潇道:“收集一切可用情报乃是必修功课,而这收集情报的手段,全国必属离阳葬海王族最为通晓,以后若有机会,你可以多向阿笙请教,裨益良多。”
谈论此际,两队人奉着各类菜肴佳味穿帘而来,大盘大碗满满当当摆上一桌,说得出品类鱼肉小菜,叫不出名来奇色香味,碗中插叶雕花,盘中伏牛跑马,做功精巧绝伦,姿态栩栩如生。不需席上人起身,身后各食官拿起长筷将好肉好菜一样挑一碗,将六个空碗盛满了放在宴客面前,宴客只想食用哪一碗边哪一碗放置盘上使用,觉得不会胃口那一样则在花碗中捡一朵红花投上,食官自将拿走再换上一碗,直至挑尽宴桌上各式菜品,此是天国所行宴礼四礼之一——分食倾酒。
陈潇由马尔所授而知宴礼,此际遵礼无碍,见会主位上,坎已起筷,自当不让,随之起筷。他夹一口鱼肉尝来,这鱼皮滑嫩如胶,鱼肉鲜嫩香醇,舌面一碾即化了满口鱼香,无一根毛刺。这一碗吃得畅快,拿下盘去,食官即刻换上新碗盛来另一样菜品。任食官盛食,陈潇即拿旁下另一碗,虽同样是鱼,可这块鱼肉却晶莹剔透,可见其中细细一根脊骨,箸头轻轻拆去,竟如豆腐般滑嫩,只用嘴吮吸便能将一整块鱼肉吸得干干净净一根剩骨。而这入了口的鱼肉也是咸香美味,入口即化,如汤水般直饮下喉。
珏圭拿起手巾擦了嘴,道:“我收到来自青冽的录入通知,我被分派到第一班。德渊、武兴,你们可收到了?”
啸、笙二人放筷,以手巾一拭。啸先道:“我也才收到,我是去了第二班。”
“诶,巧了。”笙一喜:“我也是入了第二班。”
陈潇也放下碗筷,擦拭嘴道:“我也收到了,也是第二班。”
随后唐朔放下手巾出声道:“你们三人可是真巧,我偏去了第四班,也不知有无相识的做个伴。”
笙欢喜道:“德渊,陈潇,明日相约辰时中聚于青冽院门同行如何?”
啸爽快应下,陈潇则犹豫着。御城一见,放了筷,擦了嘴,道:“这还犹豫什么?自然是应下,难不成还要我带你走?明日我也要赶着去班里报道。”转而对笙道,“这事我帮他应下了,要劳你们二人了。”
“安天何须这般客气。”笙道:“今后陈潇与我们便是同班好友,相互照应当是不让。”
陈潇害羞道:“今后就请,呃,德渊王子、武兴王子多照顾了。”
众人皆轻笑了几声,气氛忽然快活几分,却令陈潇颇有些尴尬。
御城道:“又不是何等大礼场合,叫王子实属拘谨,直呼字号便可,若怕冒犯也可叫上声公子足矣。”
坎笑着拿下手巾,道:“真不知把你们都分至青冽是何人安排,往年可不曾有此例。”
唐朔问道:“适才听武兴所言入学测验,不知是何等难度?”
身旁其兄唐金道:“测验算不上艰难,只是多涉及符咒陷阱一类,初入学者不甚于了解符咒,常有触发,不使易解却也不至于要了性命。”
“符咒中触及各类,其中幻术尤为棘手。”英道:“去年我便撞了一次,稍费了些功夫才将之解除。”
啸听此,感言:“连离阳葬海都要费上些功夫,说棘手也是不怪了。”
英再接道:“毋须过于担忧。那些符咒都不是复杂的高等符咒,只是先生们心思巧妙罢了。如叔禾所言,确然不会要了性命。”
“其实比起那些符咒,届时小队各员的配合更为重要。”玥玲也加入话局,特意抛一个眼神给了御城:“你说是吧,安天?”
御城白了一眼不应,起筷继续吃来。
“哈哈哈。”英笑道:“这都过去一年了,召灵你还故意提起来膈应安天。”
珏圭看着有趣,问道:“是什么意思?他们二人间发生了什么吗?”
英却编唱道:“肘敲了头啊枪打剑,转过身来就嗑了首——”
“阿英!”玥玲恶狠狠一瞥眼神嗔声道:“你闭嘴!”
阿英故意挑道:“诶,是你自己提起来说,不是我特意多嘴啊。”
玥玲气嘟嘟恨道:“我也没叫你唱啊。”
众人看着甚是欢乐,连陈潇也憋不住笑,只有御城默默埋头吃着。
闲聊谈笑,残羹冷菜,这一顿私宴便到了散席,各自归家的时候。御城与英、玥玲三人即是同班之友,又是一队成员,故想同行往宸顶武场去练习,以备开学试炼。陈潇无可奈何,也只好一人独自归家。
这一路是陈潇第一次独自行动在这偌大天地,坐在佣车中独自欣赏云海天厦竟生出些少有的雅意闲情。
至蔻玉带三乡街口,正当陈潇闲心散步归家之际,身内那人却嚷着要往虚界中去,陈潇犟不过便遂了他意。
这入了虚界,进了虚拟空间,陈潇才问道:“所以,你要做什么?”
(你这什么态度?我让你来可是要好心帮你。)
“帮我?”陈潇冷笑得越发熟练:“好心?”
(你再笑一个试试。)
陈潇忽感一股寒意在身躯内缓缓蔓延,如同幽鬼盘身之感,抖索打一冷颤:“怕了你了。我错了。”
(吃饭的时候有听他们说吧?开学测验。)
陈潇当时虽少有发声,可宴间所谈一句一言都听得仔细。
(我都说了,平时收集各种人物讯息资料肯定有好处,你还了不为然。明天开学测验,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厉害人物,但就凭那两个小王子也足以将你比下去。)
陈潇坐到草地上,吧唧着嘴里残留的肉食余味,道:“他们是王子啊,把我比下去不是很正常吗?”
(你能不能别要再像个废物一样了?!你这样真的有心光复魔龙族吗?!)这身内人像个般,火一点就着,霎时怒意汹涌,好不凶恶,陈潇感受威吓才正经起来。(他们也说了,今年有很多厉害的人出现,比如那个什么赤龙。你也听了,别人不是名家出身,没拜过名师学习就能练就一身好本领,让他们一个个夸赞提防。你要做的,就是成为这样的人,让那些本就厉害的人记住你,夸赞你。)
陈潇咬着嘴角道:“我也想啊。可是,我要啥没啥,这有一个空空转的能量咒印。”
(所以你就觉得你比别人差了?你的能量聚集起来而成的御阵,能结结实实挡下御城一击重刀,你知道吗?)
陈潇一笑道:“你在开什么玩笑?决斗的时候——”
(我做到的。决斗的时候我无意中凝结了御阵,我挡下来过。别忘了,我和你是同一副身躯,两个不同的灵魂,灵魂再怎么换来换去,身体里还是流着一样的血。所以,我能做到的,也等同于,你能做到。)
身内人与御城决斗的视频画面登时不断在陈潇脑海中放映,那速度,那力量,还有那座霎时间凝结的冰山……
“我,也能做到?”陈潇弱弱一问,想起那样的力量,他从不觉得会是他能做到的事,因为他本就只是个不属于这片空间的小孩。
(你不信?那我们就来试试。还记得神识吧?)
陈潇泄气苦笑道:“我不可能用神识了。失败了。”
(不可能?很好,就拿这个不可能,让它变成可能。现在,把身体给我。)
陈潇刚想交出身体一刻,脑海中顿时想起一个声音,那是决斗时解说的嘶吼。有那么一刻,那解说宣告:陈潇张开了神识。
“你会神识……”陈潇再想起身内人所说,两个灵魂一副身躯,顿时汗毛竖立,全身翻起鸡皮疙瘩,颤抖着声线吐气道:“我,我,我也会?神识?可是,不是已经失败了吗?”
(哼,可算开窍了。这可真要感谢那位千羽狐了。他帮你治疗弱根时,无意间使你打通了百枢穴,才能会了这门神识。)
陈潇看着自己的手。自从马尔那天在口中说出失败二字以来,他也随着不再对这一方面抱有任何幻想,转而一心陪着马尔磨练御阵。
(别看着你的手,要摸着你的头,笨蛋。我敢说,如果是现在,凭着神识和御阵,再加上你服服帖帖将身子转交给我,我一定能在瞬间要了安天的命。)
陈潇心里热血澎湃,但忽一念又变得失意:“可是,我从来没练过神识,连用都没用过。”
(现在,我教你,你练吗?)
“你肯教吗?”陈潇忐忑不安,生怕身内人一口回绝。
(那你练吗?)
“你教吗?”陈潇扬起嘴角,展了欢颜。
(你练吗?)
“教吗?”陈潇傻愣愣笑着。
(你找死是不是?)
陈潇顿时来了精神,跳起身,咋呼:“练练练练练练练练!”
(别太开心。我只是不想被丢脸做班里最差劲的那一个。)
陈潇雀跃欢喜道:“不过,虚界不能让身体得到锻炼啊。”
(这副身体本来就能办到,还要锻炼什么,蠢货!)
“那要怎么做!”陈潇已按捺不住激动。
随身内人吩咐,陈潇拉出界面,令草地换山林。对于这虚拟空间的人与物来说,风吹过的每片草叶枝干都是“真材实料”。
(现在,闭上眼,集中意识,不准转身,不准张开眼,将身后三丈内的一草一木都看个清楚。)
“这怎么可能?”
(不信我就别练!)
陈潇被一喝,不敢张口,只按说的去做,可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
(别依赖视觉,用意识去看。)
陈潇屏气凝神,一点点调整,忽略视觉带来的黑。渐然,脑海中一片杂乱无序的山林幽幽,却非呈现于视觉黑暗之中,感觉玄妙莫名。
(相信自己。现在,将意识凝聚于一根树枝上的一点,狠狠一念把它斩断。)
陈潇不敢疑问,且就试来。“咔嚓”一声,随后一阵沙沙窸窣,仿佛树丛间坠下一物。
(用神识找到那根斩落的树枝。)
身内人还未念完,陈潇即应:“找到了。”
(睁开眼去找来。)
陈潇悉听吩咐,睁开眼,转身果断寻着一片矮丛闯了进去,一根切口整齐如利刃削过的断枝果真躺在那处,不仅是方向,连枝上树叶更是一片不少,全然与脑海中意识所现一般贴切。
“哇!是真的!我真的会神识!”陈潇拿起断枝挥舞欢喜。
(这样就高兴了?这样去跟人战斗,别人站你头上拉尿,你连他命根子都切不下来。)
陈潇一恶道:“你这什么话。”
(接下来,睁开眼用神识,再斩下一根树枝。)
陈潇自是不敢怠慢,当即扔了手里的脏树枝,凝神,脑海映象渐出,狠狠一斩,身后又是一阵沙沙坠声,随即闻声寻去,再得断枝,全然无二。欢喜未过,随着身内人指示,陈潇在山中奔跑起来,一边避开拌石拦枝,一边随着指挥左右斩落高处树枝,山林中顿时沙沙利利,动静不断。
白日落山,金月更天,夜已至子时。陈潇抱着伊舍萨蛋侧卧在床,笑容满面,看着窗夜空,喜然道:“明天肯定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有进步是好事,可别总想着在人前炫耀,别忘了,青冽可是神圣天国十大战争学府之一,即便排名只是第七位,但是能进入其中的,一定不会是一般等闲人,别炫技不成反丢了脸面。)
“嘿嘿。我知道了。”陈潇粲然一笑。
一眯眼便昏昏睡去,转眼即是金无辰时。御城带着陈潇乘车前往青冽战院,而只见佣车辗转于莺飞山林之间,连山村水乡的楼影都不见一道。飞了许久,不知翻过多少山林水溪,却仍不见一座建筑。
实然,当今各国吸取以往历史教训,将国家重点教育院所隐藏至全国各处,或以山林掩盖,或深埋地下,更有甚者需跃转至外星,繁琐种种只为使之受到严密保护,不使成为战时首要打击目标之一。而青冽战争学院则分散在莺飞百山之间,百丈地底,学院通道入口在群山间随机转移开放,欲寻得进入,必辗转于各山之间,受各类隐藏在山林水石中的仪器检查扫描,确认无误方可得到通道入口下一次转移停留开启之所在。
行车近半个时辰,终得入通道。隧道直通地底,过地下海,穿百丈渊,行车风声如妖鬼恸嚎,除了车内白灯,车外一片漆黑,如同游觅于神话冥界冥渊。千转百绕,佣车飞入一片地底广阔,众多佣车如蜉蝣漫漫,飞游此间。其下深远,灯光照出一片光明,佣车送人落地渊中,人下了车,车再飞上高处寻觅出口。此中人气旺盛,无数俊男少女汇聚,或嬉笑问候,或独自行走,各种声音回荡渊谷间。
此番场景令陈潇看傻了眼,从未想过一座名声响亮的院府竟是坐落在这不见日月的石渊壁垒中,不禁问御城以作确认:“安天,这里,就是青冽?”
御城不由生喜道:“对,熟悉的回响,个把月不听,还有点想念。你去找阿笙他们吧。他们说在这里等,你肯定能找到。”
陈潇见着人群缝隙间两道熟悉的飒飒英姿正向此走来,喜道:“我已经找到他们了。”
御城一拍陈潇肩膀叫他会去,便一人快步闯入人群中失了身影。
“陈潇!”啸、笙二人齐步走来,呼喊着。
陈潇快步至二人面前,恭敬称:“德渊公子,武兴公子,久等了。”
啸搭着陈潇肩膀,亲近道:“走吧,该去见见咱们其他同窗们了。”
三人欢喜而走,穿过人群,石壁下有一石窟,众学子排成一队,受检通行,左右两边亦有此般石窟与队列。
御城一人快走,抢先了个好位置,受了检入石窟,寻石阶而下,过折跃门,至一宽阔石室中。室中石壁围合,壁上排列十扇铁门,一众学生出入其间。御城见之甚喜,大呼:
“我想死你们了!”
众人皆望而喜,有呼御城有呼安天,皆互问了声好。
“御城,适才听阿英说,你们换了个新先生,是个妙龄的女子,好艳福哟!”
御城一表奇诧:“可莫胡说啊,要是见不到,看我怎么收拾你。”
“自己进屋看看去呗,别使女先生等急了。”
众人哄然大笑,御城欣然望着左起第三扇铁门而去,入其中,是他熟悉的木屋子。屋中已集结着一队人,一位面孔陌生,扮相清纯动人的女子立于其中,御城心喜——真是换了位美女先生——合上铁门,往那处走去。
女先生上前接近御城,一脸严肃:“御城,你跟我进屋中,有事与你密话。”
御城听着这声轻柔之音却笑不出来,脑海中竟对这声音模糊印象。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间房中,而此房本是做队员休息所用,床铺设备一应俱全,恰好是御城分配所用房间。
“你可知我是谁?”
御城毫无防备,这冷不丁一问,直让御城一愣:“呃,您的声音有些耳熟。”
女先生做到木椅上,轻笑道:“看来你应该不恨我。”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御城道:“您究竟是谁?为何非与我一人密话?”
女先生放松身态道:“此前我作为一名躨影幽灵无名无姓,现在我有了个姓名,白玉香,字琦。”
御城脑中闪过一身黑衣面具,恍悟道:“哦~我想起来了,你这个声音。哼,就是因为您,白琦先生,您害我没能为我父亲报仇。”言语间越发恶意憎恨。
玉香毫不改色问道:“你跟你父亲都未亲眼打过照面,他的仇,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吗?”
御城坐在床沿,哼声一冷笑,压着怒意,盯着玉香,咬牙切齿反问:“您,说的是人话吗?我身体里流着他的血,纵使我出生时他已是过世几十年的人物,可他依旧是我血脉承上的亲父!”
玉香娓娓话来:“凭你这心态,我不阻你,你也报不了仇。你母亲御氏血种未开,完完全全一位旧时代人,与你父亲婚配,历史遗留,终将你育出,使你血种不纯。血种之别非于常理,你心态越发平稳,能力反而越强,可如今以你这心性,面对我且如此憎恶,如何能在万军之中枭贼首为父报仇?这些你早已清楚,却偏要嫁恨于我,不觉自惭么?”
见着玉香笑颜话语,御城更勃然生怒:“那日,那老贼遁逃,我几步即可跟上而痛杀之,偏是你阻我,使我心愿不成,何不恨你?”怒目圆瞪,气息粗狂。
“说到这,你更应感谢我才是。”玉香笑容不减,反将脸凑近了,与其两目对视。
御城气声低亢:“我感谢你祖宗——”
玉香反而笑得更灿烂:“你以为墨风千羽来的是小一万军士?呵呵,站在对面的,却只有三人,除了宣画炜空和一个小侍卫,剩下那一人捏造了所有军士来诓你。我若不出手,你必死。”见御城无言语,再道,“以为我骗你?别盯着我了,看看周围吧。”
御城一瞟眼左侧,一面枪尖正亮出寒芒,再瞟一眼右侧,一片刀尖正悬在耳上。玉香起身走开,身所出的皆是墨风千羽的军士,个个面目凶狠,持刀挺枪围住御城,这一幕场景正是御城那日被困于千百军士之境。
“怕了吗?”玉香悠然立于一旁:“察觉得出是幻术吗?”
御城刚要起身,众军士即刻出了反应,个个挺着利刃将其挟住,一面冰冷的刀身已贴在其脸上,毫不虚假。
玉香抚摸着刀枪利刃,轻松道:“这些可是真家伙,不仅仅是幻术。这,便是你当时所处的险境。只有一人,而你所敌却是千军万马,凭你那点能耐,不死?再好好看看这些将士,看看是谁。”
御城转睛一观,这些刀枪军士竟皆化成宣画炜空的面容,个个仿得毫毛不差,即便如此,却仍令御城觉得个个生机栩栩,当真是活生生的人,不甚幻意,登即汗毛倒立,此前怒意已全然刹住。
玉香依靠在军士身上,叹息道:“既然明白了,那我就开始说正事了。此次我作为你的先生实是受了指派,希望此后你能好好配合我的工作。我会对你严加指导,将你磨练到真正有足以报父仇的能力,并在此期间保护你的安全。你肯定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跟你直说无妨,墨风千羽早有寻机挑战之意。在多方面努力下,我们最终获知他们将以你作为突破口之一,以名正言顺对天国与神盟开战。然而他们实行的计划真假难辨,唯有将你保护起来,不使你鲁莽行事,方可令其诡计不逞。却不料内鬼作祟,使少阁偷去了情报给你,以致差些许遂了墨风千羽的意。圣皇无奈,故将我调来管着你,以确保日后你不会自送性命。我希望此后你不要再对我抱有恶意,感谢之语我也不想听,只要你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言听计从,不要妄自聪明。”
玉香纤指一弹,众军士霎时灰飞烟灭,战野天地换作小小木屋。御城愣在原地默不作声。
石渊之中,依旧是回荡着男男女女的嬉笑声。陈潇三人终排到了前排一一受检,过折跃门,亦是如同御城适才所到之境,只是换了新人。
“哇哈哈,这就是二班同窗们?”阿笙看得欢喜:“这里有大半数我可都叫得上出身姓名,都是好人物啊。”
三人下场来与众人相见,各自拜会。
“德渊,武兴。”
人群中一人领着另一人出,皆是身姿高昂,面容俊朗的潇洒公子。啸、笙二人见则大喜:
“诶!厚民,疾辛,你二人竟也在此,哈哈,好哇!”
其中一者姓白华,名德桑,字疾辛,是白华王族嫡系下三王子;另一者怪姓鬼眼,名绍恩,字厚民,是鬼眼王族嫡系下四王子。四人聚会,好不欢快。
笙喜道:“这未免太过巧合了。今年拜府的直系属六王子,单单这二班便占了四位。”
德桑望见不远不近处,陈潇正站在那处,一眼辨识其人:“这不是那位魔龙人陈潇吗?也跟我们同一班。”
啸将陈潇带过来:“昨日同游御天节祭礼,已与我、武兴相识,今日即同往至此。”
此时绍恩身后晃出一人,身姿魁梧,却只站在绍恩身旁恭敬着。笙见此人一眼,奇诧道:“承天。”随而转言绍恩,“厚民,你这,连家将都带来了,明摆着欺负人啊。”
绍恩只笑着道是巧合。
“这么多巧合,恐怕是别有用心。”德桑玩味一语。
笙对众人挤了一眼,示看旁下里一人:“你们看,那不是号万相君子的李慕华,李崎平姑娘吗?”
德桑一笑道:“这算什么。你们都听闻过军塞的雏龙稚凤吧。你们看边一队人,雏龙就在其中。”
随其一眼而去,窥见人群隙中,真有一队人扮相硬朗如军士,气势威凛,几人正围着一人笑谈着些话语。
“呜呼。”啸不仅叹声:“这怎么越看越像是特意安排?这些好名声的人竟同在此间。”
众人看得接顾不暇之际,折跃门处,一袭红衣缠着丝丝黑纹着于威武一身,其人肤色如铜,面庞硬朗,眉目如刀,头上不同于常人,削了一顶短发。众望见人来,略有奇诧叹声。
“这不是,张浩龙吗?”笙一愣了神,心叹偏偏遇上这不曾防备的英杰。
德桑实然在武阳大会上与其失之交臂,未能对上一战,得知其名,早已心有向往,此际欣喜道:“这天真是遂人愿,今后可就有趣极了。”
陈潇亦见人气势,心生惧意:“这班里,怎么不是王子就是强如怪物的人。”
(你怕了?)
陈潇不知如何回应,心内既是有些惧怕,但一想与强者作伴,又是掀起一阵热血澎湃,兴奋欢喜。
稍过两三刻,此石室间已聚着一众青年少女,个个神采奕奕,相互结识,往来笑语。而折跃门先先后后走出十人来,皆是成熟年纪,乃学院分配下的教员。
“众学生,肃静。”十人间,一位留着羊须,身材丰硕的教员扬声道:“今众五十六人,拜府而来,共聚此处,求学练艺,我等十人将作为尔等教学先生,甚是荣幸。”
话音落,众学生一同作揖:“拜见先生!”
那教员再道:“某姓司徒,名旭,字相龙,雅阙玉芦飞龙坡上城人,任此班总执教。现点名配队。”随即从腕灵中取出一面光屏,照着念,“教员胜琪。”一女子出于众教员,其貌亲怡可人,布下石阶,至众学员面前,“胜琪,字烁月,乙级二段学士。执领学生,张波,字承光。”学员众中,一垂发青年行至胜琪面前拜礼,“陈远,字文长。”身着披肩风袍青年上前拜礼,“马雯,字绵华。”走出一位高挑女子上前拜礼,“鬼眼绍恩,字厚民。”绍恩即出,上前一拜,“雷临,字承天。”适才跟在绍恩后头那人随叫而出拜礼。
陈潇见雷临又是恭恭敬敬立于绍恩身侧,煞是奇怪,于是小声问笙:“武兴,这人怎么好像总是对厚民很恭敬的样子,像个仆人一样。”
笙轻声轻语回道:“这人其实是鬼眼王族第七代四家将之一的天将,与其余三位家将自幼伴随鬼眼王族第七代子孙成长,将来还会守护着鬼眼第七代子孙家眷的安全。而厚民便是七代子孙之一,故承天对其恭敬十分。”
“教员李督。”紧随司徒旭宣声,教员中再出一人,素衣白冠,全一副文臣书客模样。司徒旭介绍来:“李督,字广正,乙级二段学士。执领学生,罗妍,字仕雅。”一女子束着一顶马尾长发,眉清目秀,上前拜礼,“王启阳,字武光。”一名精壮青年拜上,“王楷杰,字武华。”一名与王启阳长相身材极为相似的青年拜上,其与王启阳乃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楚非,字维真。”一名女子拜出,衣着包覆,可见通身健美肌肉,“司徒阳,字尚民。”一书生装扮的青年恭敬拜礼。
“这人是司徒旭次子。莫看他文文弱弱,实则内藏乾坤,文武兼备。”笙在人群中轻声对陈潇道。
“姜通,字达孝。”
走出一位身扎薄甲的青年,双肩肌群健硕。司徒旭稍顿,引另一位文质彬彬,满身荣华衣裳的教员上前,再宣告:“教员唐鸿羽。唐鸿羽,字长熠,甲级五段学士。执领学生,陈兴文,字奉君;樱空文迪,字博先;孙糜,字德明;艾学荷,字静清;刘匿,字乐道;白华德桑,字疾辛;方昊,字百榕。”六男一女先后至唐鸿羽面前拜礼,“教员北峰天鸿。”再出新一位气宇轩昂的先生下石阶来见,“北峰天鸿,字百翼,甲级五段学士。执领学生,陈净,字平丘;吴阚,字啸渊;段淳,字百清;凌北川,字平荣;李任,字翼长;楚健,字伉英;叶无存,字保明。”七人皆是俊俏男儿,一一上前拜见先生,“教员云归海。”又出一名男教员,“云归海,字孝源,乙级一段学士。执领学生,林长峰,字义云;张浩龙,字飞宇;赵文虎,字博枢;卫典,字士甹;林唯英,字鸮淑;秦紫叶,字琼芳。”此出六人,四男两女,个个雄姿勃发,多数人认可此队战力最强,“教员苍无芒。”此人身材稍瘦小了一些,放在这些都是舞刀弄枪的学生之中都显得不甚合群,“苍无芒,字浩宇,乙级二段学士。执领学生,孟子原,字本初;李慕华,字崎平;沈烨,字永道;章桐,字景璇;夏常青,字长乐;北峰啸,字德渊。”一出五男一女,皆拜苍无芒,“教员游筱莹。”女教员近前去,“游筱莹,字卓君,乙级二段学士。执领学生,于臻,字善至;王子康,字定远;孙禹,字远志;宋琦,字玉子;李煜卿,字翼明;帕尔顿星修学生,歇留尼尔。”六人先后拜礼,“教员高嘉胤。”又是一位文人扮相的教员,风气和煦,全无武人气相,“高嘉胤,字长荣,乙级一段学士。执领学生,维图奇哈塔奇。”一位白发蓝肤,扮相分明来自嘉烈弗星的少女走出,令人瞩目,她上前拜礼,“赵归海,字洛安。”一位相貌算不上俊美而体态健美的青年近前拜礼,“峦国修学生,绰奴。”所剩不多的学生中,走出一位娇小女子,相貌身扮与天国人毫无差异,其手背文着奇特的倒三角图案,“唐绒,字有灵。”又是一位女子,脚步轻盈得非比常人,全然听不着脚步声,其人上前亦拜,“冬顿星修学生,陈潇。”陈潇即出,学人拜礼,“离阳葬海笙,字武兴。”笙随出而拜,“教员贺尚雄。”最后一位教员走下石阶,一身威武武服,肌肉横练,在众教员中气势最甚,“贺尚雄,字别枢,甲级四阶大将。”
此一言截此,大半数学生皆叹,谁也不曾想竟是来了个将军人物做教员。
司徒旭照常念:“执领学生,赵珩,字元贤;冯席,字文城;许建楼,字大稷;周纪豫,字隆泰;郑易,字道驰;陈岐,字广行;胡贊,字孟节。”一队人皆穿武服,威严气势,皆拜贺尚雄。
“雏龙陈岐,果真是这队最为精锐。”笙在队中轻声一叹。
司徒旭收起光屏,命令道:“众教员,领各自学员进入兔屋,分发个人地图,开学测验正式开始。”
“领命!”
九位教员各在石壁上开启一扇铁门,领学员进入。门那头实然是一座地下木屋,学院中称之为“兔屋”。各队兔屋看似左右对门,实则相隔数十上百里。
各队进了兔屋,观望之余,从各自先生处领得一张黑色地图,图中只有三个标记——个人、兔屋与另一个名为“营地”的地点。由于各队兔屋与个人位置所在不同,三点方位也有些许差异。经由诸位先生介绍,兔屋用于就读期间休息所用,每位学员皆可分到一间个人房间,且兔屋中完备各类生活所需用品与设施。此外,出入兔屋有两扇门,一座铁门通入学院班级集合地;另一座石门则通往野外训练地。
“从现在开始,无论何时何地,你们都可以商讨是否在队中选出一名队长,或者直接分配队内职务。”高嘉胤向队中各学员做出说明:“今后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将不会对队员作出任何更改。接下来,请各位皆由刚才领取的地图参与开学测验。测验完成目标很简单,只要所有队员到达图中标示的‘营地’地点即可,没有时间要求,也没有任何评分。测验途中我不会与你们同行,而你们个人一切生理需求也不会在离开兔屋后得到任何设备协助,全部需要你们自行或团队解决,直至达到营地。现在,各位队员,请出门吧。”
高嘉胤提起手,示向众人身后一扇静静立在深处的木门。